双梅把地瓜塞进炉子下面,用铁钩勾了勾道:“比‘一动连痛’吉利,小姐,就叫它黑旋风吧。”
过了一日,萝婵就收到了栾槿的回信。
信中写道:“婵儿想吃什么,本座就跟着吃什么。至于第一句话,得让本座好好想一想。”
又过了两天,萝婵这日正在屋中做围脖,栾槿面白如玉,带黑色毛皮围脖,应是极好看的。
“小姐!”
听见双梅颇显焦急地叫她,萝婵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站起身道:“可是圣主回来了?”
待她看到双梅蹙起的额头,萝婵便停下了脚步:“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双梅喘了两口气,指着外面道:“守门的坛生来禀报,说是小姐的亲戚来了,我去看了眼,是钟公子。”
萝婵:“哪个钟公子?”
“就是小姐的表哥,钟峰钟公子!”
萝婵疑惑:……他来这干什么?
双梅:“钟公子还在坛口候着,让他进来吗?”
萝婵并不想让他进来,萝家的这些人是听不懂话吗?
她已经知晓了栾槿给萝涛送过大礼的事,明摆着撕破了脸皮,还来自讨没趣干什么。
萝婵问道:“他有说是为了何事吗?”
“他就说路过,想来看一看您。”
萝婵皱起了眉头:这个多情表哥,不会还对她余情未了吧?
萝婵想了想,钟峰这个人很轴,当初她天天冷脸,钟峰还是风雨无阻,有时像个背后灵似的,在长廊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你让坛生放他进来。”
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了赶紧滚蛋。
萝婵走出寝房,打算在正厅见他,四周都是坛生,钟峰应该不会脑子一抽,说什么不该说的。
但萝婵显然高估了钟峰的情绪控制能力,他一入戏,就拔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萝婵就见到了熟悉的面孔,还是一样的多情脸,一双眼睛总是微眯,他自以为是含情脉脉,在萝婵看来就像面部神经不协调。
“婵儿!”
萝婵抬手制止道:“既然我已嫁人,请叫我栾夫人。”
钟峰似乎在外面等得有点久,脸冻得刷白,显得他的眼眶红彤彤的,他抖了抖嘴唇说道:“是表哥的不是,在表哥心里,婵……栾夫人还是从前的模样,一时情难自已,才唤出了夫人的闺名……”
萝婵打断他的话:“你这次来是所为何事?若是与萝家有关,想必钟公子已经知晓,我萝婵虽还姓萝,但已经不是萝家人,萝家的事我不好插手,也不会插手。”
钟峰难过地点了点头:“在下此次前来,不是为了萝家的事,就是刚好路过此地,才想来看看你,过得可好。”
萝婵差点笑了,就浮生坛这个高山水远,不着村不着店的地方,钟峰得怎么顺路才能来这?他还想顺路去翻山越岭不成?
钟峰确实是路过,只不过他路过的地方,距离浮生坛有一日的路程,他明知道不应该来,还是没管住自己的色心,也没管住自己的腿。
萝家现在不比往日,来看病的人少了,那赚的银两自然也少了,虽然比一般人家好过许多,但钟峰想接手的,可不是这个日渐衰落的萝家,说不定未来还会成为他的包袱。
萝映雪虽然事事顺着他,但他就觉得少了点什么。他时常会想,如果他当日选了萝婵,带着萝婵私奔,凭他的医术,也未尝不能闯出名堂来。
他完全没有想,萝婵不会跟他私奔这个可能性。
所以他就想见一见她,若是她过的不好,他也能宽慰她一下,说不定哪日魔教圣主厌弃了她,他钟峰也不嫌弃她嫁过人,可以将她做小。
萝婵冷淡道:“一切都好,感谢挂念,以后还是不要再往来了。”
钟峰就像没听懂似的,又问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就不盼着她点好呢?
萝婵:“自然是真心话,我在这浮生坛,可比在萝家要快活。”
钟峰没说话,他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萝婵甩了甩袖子:“若是没有什么事了,就请回吧,莫要再来了。”
钟峰:“你可是担心你见了我……浮生坛的圣主会不喜?夫人不用担心我,在下……”
萝婵深呼了一口气,她忽然就觉得,栾松虽然蠢,但还是能听得懂人话的,但钟峰不一样,他的自作多情,已经快成癔症了。
萝婵正色道:“此事与圣主无关,是我不想再见你,你听懂了吗?”
钟峰话头一止,右手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道:“栾夫人,难道把往日的情分都忘了吗?”
情分?什么情分?男女之间 ,“情分”二字可是万万不能瞎说的。
萝婵想了想,莫非是那些鸡腿和桃子?
作者有话说:
祝坛主不要着急,栾槿马上就要给你派去“天选之子”了
第30章 第三十页
见萝婵不说话, 钟峰便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个本子,道:“在下为夫人做的这些诗,夫人也忘了吗?”
萝婵索性跟他说个明白, 非常直白地道:“你诗瘾犯起来, 一天能写八首。你一年别说写一本, 就算写八百本,那也是你自我愉悦,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至于你送给我的吃食, 我记在心里, 今日就用银子抵了, 算是两清。”
萝婵唤双梅拿钱袋过来, 她来了浮生坛, 就没花过一分钱,倒是栾槿按照他的薪资标准,会月月给她银子, 她的小金库充裕得很。
钟峰万万没想到,他自我感动的一片真心,在萝婵的眼里根本连鸡腿都算不上。
萝婵算了算, 算上这些年的利息,将两个银元宝放在了桌子上,启唇道:“拿上这些银子, 快下山吧, 天黑了就好下雪了。”
钟峰抬起泪眼:“你可是在关心我?”
一个人能自作多情到这种份上, 也算是一种本领了。
萝婵便只能再给他浇一盆凉水,让他醒得彻底一点:“你要是死在山路上, 回头坛生还得收尸, 你知道大冬天收尸多折腾人吗?就算想把你埋地里, 地面都冻得撬不开。”
钟峰倏地就不动了,他死死地盯着萝婵,那眼神里带着无尽的恨意,似是恼羞成怒了。
萝婵微微抬手,院子里的坛生们便将手放在了剑鞘上,只待萝婵一声令下,他们就动手。
钟峰入戏太深,完全忘了他现在脚踩的是浮生坛的地界。
他夸张地往后一仰头,悲凉地大笑起来:“可笑我痴人做梦,还想着哪天你若落难,我就带你远走高飞……这些年的心意,居然在你眼里一文……”
还没等他说完,屋外便走进来了一个人。
来人身披黑色皮裘,高大的身躯就似一座高山,他双眸带着屋外的寒意,盯着钟峰道:“你们萝家家主,是听不懂本座的话吗?”
见到久日未见的栾槿,萝婵先是一愣,随即就扬起了笑容。
话说栾槿紧赶慢赶,见离浮生坛近了,便将事情交代给了明图,他先一个人飞了回来。
寒风凛冽,落雪飘摇,很快就染白了他的皮草与鬓发,在这种天气下用轻功,绝不是个好滋味。
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萝婵,栾槿便抖了抖雪,心里都暖了起来。
结果迎接他的不是萝婵的嘘寒问暖,而是一个想带她“远走高飞”的萝家人。
本来他就被冻得够呛,再听到钟峰的话,整个人瞬间犹如行走的冰山,寒气四溢,杀意凛冽。
萝婵快步迎上去,用手帕将他头顶和肩膀的雪拍掉,栾槿气色还好,就是风餐露宿了几夜,略显憔悴,刀削似的脸庞越显凌厉,下颌生了胡茬,带着一股野性。
“双梅,把汤婆子拿过来,再泡壶热茶。”
栾槿低头看她,萝婵围着他忙来忙去,完全忽略掉了一旁的钟峰。
栾槿怎么看也看不够,还想将萝婵抱起来温存一番,可惜屋子里有个不速之客,扰了他的雅兴。
“天气这么冷,你不会是迎着风吹回来的吧?”
萝婵握了握他的大掌,果然冷冰冰的,就像个冰坨子。
栾槿有太多话想跟她说,看了她半晌,憋出了一句:“本座回来了,你可欢喜?”
萝婵笑着道:“我的表情还不够明显吗?”
气氛正好,栾槿摸了摸她深棕色的长发,才扭过头,扫了眼噤若寒蝉的钟峰。
栾槿垂首,额头抵着萝婵道:“你先回房。”
有些事,他不想当着萝婵的面做。
萝婵依言进了里屋,让双梅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进去叫她。
钟峰此时彻底从表演当中醒来了,想起了他在哪,他是谁,以及他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手里握了数不清的人命。
他以为萝婵见到了栾槿会恭恭敬敬,谁知常年对他冷脸的萝婵忽然就像化了一样,不但没有恭敬,还肆意的与魔教头子撒娇,甚至敢伸手去拍他的头顶。
“圣主大人,在下,在下钟峰,是萝家的远方亲戚。”
钟峰想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可在极有气势的栾槿面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心中不由得升起了浓浓的悔意。
栾槿掀起眼皮道:“你们萝家人,是不是把本座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栾槿派人监视过萝家,自然也知道这个总给萝婵献殷勤的表哥。要是一般人看到妻子与一同长大的表哥见面,估计都得引起点不必要的误会。
但栾槿可不会误会,萝婵拒绝得非常明确,就差让坛生把钟峰给抬出去了。
“不敢不敢,在下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栾夫人。”钟峰双手做礼,微微弯下腰身。
栾槿扫了眼钟峰方才掏出来的诗集上,右手一抓,书就到了他的手上。
钟峰当时就是心口一凉,只觉得大难要临头了。
栾槿翻开本子,第一页,就是钟峰给萝婵画的一副小相,钟峰诗词了得,但画工确实一般,没画出萝婵的半分风采。
“滋啦”一声,栾槿直接就把这页撕了,向后翻了翻,后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情诗,每一页都寄托着钟峰这些年对萝婵的“无果”情谊。
托着本子的大掌微收,白皙的手背上迅速鼓起了数条青筋。
栾槿眼睛未离书本,淡漠地掀起薄唇:“你好大的胆子。”
钟峰反射性地一抖,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那,那些都是,夫人,未、未嫁人的时候,在下写的。夫人嫁给圣主后,在下再未写过只言片语。”
钟峰确实不是个汉子,他所谓的远走高飞,就是等着萝婵落难,他好逼她就范,将她做小。
用卑鄙无耻,都难以形容他的小人行径。
栾槿右手一收,内力从掌心升腾而起,瞬间将书本化成了纸屑。
他觑着钟峰道:“未出嫁前?你以为凭这句话,就能让本座饶了你?”
错,大错特错。
在萝婵的问题上,栾槿的心眼窄得很。还好钟峰没成功,要是成功了,他娘子不就没了吗?
钟峰连连认错道:“是在下的不是,请圣主息怒,在下发誓,从今往后再不写这些糊涂东西了。”
栾槿微微仰首,轻描淡写地道:“在名门正派,你们讲究的是事留一线,人命为大。可你既然来了浮生坛,在本座这,做错了事,就要用命来偿。”
钟峰怔怔地愣了一会,“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饶道:“圣主,在下真的错了,再不会来贵地了,您就饶了在下这一次吧。”
栾槿微垂首,觑着他道:“外面天寒地冻,尸体能保存得长久,就算将你的尸首送回萝家,至少让能他们看到你最后一眼,不至于溃烂到不可辨别。”
钟峰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起了个色心,代价却是他的一条命。
他匍匐在地上,整个人抖得就像个筛子,不住地求饶。
栾槿垂眸,摩擦了片刻手指,觉得就这么杀了他,未免太简单。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来,祝坛主那儿还缺个苦力……
他打量了片刻钟峰,启唇道:“你可会算账?”
钟峰不懂栾槿为何问他此事,但别说算账,栾槿就算问他会不会生孩子,他这会儿也会点头说会。
“会!在下会!”
钟峰既然能写出一本诗集来,那他显然会识文断字。
至于出大力嘛,钟峰这种胆量,都不用动刑,他就能自动自觉地把石磨套上,自己转圈拉磨。
至于人傻,祝坛主的这点要求极为刁钻,可刚好,正巧遇上了一个天选之子。
钟峰这点小心思,放在浮生坛的人面前,一眼就能看到底。
栾槿转头对亭山道:“把他绑了送去燕郊城,告诉祝坛主,若是不听话,就把脚筋挑了,要是敢乱说,就把舌头割了。”
留一双手,就够用了。
既然来了浮生坛,那就别走了。
钟峰这辈子,再也别想见到萝婵了。哪天若是他再犯病,一刀摸了脖子就是。
痛哭流涕的钟峰被拖下去之后,屋子里压抑的氛围还是没有散去,双梅躲在一边,头垂得低低的。
小丫头没见过栾槿发火,此时都有点吓木了。
听到外面没了动静,萝婵才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见双梅呆呆地站在那,就轻轻拍了拍她,双梅瞬间打了个激灵。
萝婵一看就知道她吓坏了,温言道:“你先下去吧,我和圣主说会儿话。”
双梅退下,将房门关好,只留下栾槿与萝婵二人。
萝婵走了上去,说道:“屋子里炉子烧得旺,快把皮裘脱了吧。”
栾槿乖顺地脱了皮裘,放在了椅背上。
随后一把抱起了萝婵,将她举高,他仰首望着她道:“本座想你了。”
萝婵笑着捧起他的脸,在脑门上香了一个道:“你几天没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