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蘅玉心下一沉,带着燕支和花钿退回乾清宫,而后迅速关上了殿门。
“出什么事了?”赵蘅玉问道。
燕支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奴婢和花钿都曾出去打探过,人人都是一头雾水。”
赵蘅玉不免也开始惊惶不安,她本性柔弱,但看见燕支和花钿煞白的脸,她压制住身子微微的颤抖,沉声说道:“这里是乾清宫,就算是宫里有异动,宵小之辈也不敢来这里撒野。”
她吩咐着:“你们二人在此处候着。”
她转身走进了寝殿。
寝殿里,孙福喜正在上夜,他蜷在西墙角落的毡垫子上,见赵蘅玉折了回来,他眼神疑惑地瞧着她。
赵蘅玉示意孙福喜出来。
孙福喜起了身,跟着赵蘅玉走到了外间,赵蘅玉小声将方才的所见所闻都说给了孙福喜听。
孙福喜一听,脸色一白,年长沉稳的太监忽然之间就慌了神,两相比较之下,赵蘅玉竟还是镇定的那一个。
孙福喜连连道:“坏了,坏了。”
赵蘅玉心中更沉:“孙公公,此话怎讲?”
孙福喜曾经也经历过皇帝等登基之时的风风雨雨,他沉声说道:“只怕是有宫变。”
虽然猜到了少许,赵蘅玉不可避免地心跳快了许多。
她轻声问道:“此事要不要告知父皇?”
孙福喜深皱着眉,他看向了赵蘅玉:“奴婢只是一个宫人,此事关系重大,公主定夺。”
赵蘅玉深吸一口气:“随我进殿。”
赵蘅玉和孙福喜两人走进殿中,赵蘅玉伏地,向御榻之上说话:“父皇,女儿有要事要禀。”
她等了许久,皇帝没有应答。
赵蘅玉抬高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父皇,女儿有要事要禀。”
御榻之上依旧一片沉寂。
赵蘅玉抬起头,和孙福喜对视一眼,都往皇帝身边走去,孙福喜小心翼翼地推了推皇帝:“陛下、陛下……”
他一声声唤着,声音越来越颤抖。
赵蘅玉紧紧抿着唇,唇上颜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两人正在惊惧之时,皇帝发出了一道痛苦的呻.吟。
赵蘅玉和孙福喜一惊一喜,都暂且松了口气,只是依旧心中沉甸甸的。
皇帝没有出事,只是又重新陷入昏睡之中。
在这个时候!
沉默良久,赵蘅玉打起精神来,她道:“孙公公,今夜不同寻常,咱们定要平平安安熬过去。”
孙福喜郑重点头。
赵蘅玉继续说:“在这个节骨眼上,父皇昏睡不醒,若是有人要强行闯入乾清宫,我们千万不能让他进来。”
孙福喜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乾清宫门外一阵喧嚣,孙福喜和赵蘅玉对视一眼,走到了紧闭的殿门前。
这时候,燕支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她一向沉稳,现在却面无血色,只有满脸的骇惧。
燕支声音发着哆嗦:“奴婢方才碰见了逃难至此的宫人,她说,是二皇子、二皇子领禁军进了宫。”
赵蘅玉睁大了眼:“二皇子?”
孙福喜突然后退了一步,面露警惕地看着赵蘅玉,赵蘅玉笑容发苦,她能体会孙福喜的心情,大约他觉得二皇子谋反,赵蘅玉就是他的内应。
燕支白着脸说道:“那宫人听到二皇子麾下兵卒的狂言,他们说圣上……崩了,若二皇子能夺宫,就是天下之主。”
赵蘅玉咬着牙道:“糊涂!”
她攥着衣袖不安地在大殿门口走来走去,她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二皇子反了,他竟然反了。
赵蘅玉停下脚步:“是谁传出去的流言,怎么会突然之间传出这荒谬的话来?”
燕支摇了摇头。
赵蘅玉回头,看向了孙福喜,她抿了抿唇,开口说道:“孙公公,这件事我不知情。”
孙福喜叹了口气,不知是相信了赵蘅玉还是看清了形势准备认命:“奴婢相信公主。”
赵蘅玉心里一阵一阵的慌,她知道赵瑁是冲动的人,但没想到他竟敢胆大至此,接下来,他会攻进乾清宫么?
到那时,她应该怎么做?
她还没有想明白,就望见窗外一道一道的火把游走而来,火光大盛,像是能烧透半边夜空。
赵蘅玉飞快吩咐:“将父皇藏起来。”
外面这些人已经失控,在殿内坐以待毙只会让他们无所顾忌,赵蘅玉想到这里,不顾身后的惊呼,她咬了咬牙推门走了出去。
她一身银灰的斗篷,站在檐廊猎猎的风里,她容颜冷艳如霜雪,凛然有几分迫人的威严:“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乾清宫?”
这些纠合之众本就对乾清宫有些敬畏,不敢随意上前,这下听了赵蘅玉的呵斥,更是有了退缩之意。
赵蘅玉见他们心生退意,略微松了口气,但接下来,有人高声喊:“三公主,二殿下命我们速进乾清宫,望三公主不要阻拦。”
赵蘅玉高声道:“父皇尚且安好,你们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她说完,这“二皇子”的禁军却丝毫没有诧异和惊恐的神色,赵蘅玉心中一沉,仔细辨认,在一张张火光照映的脸上,她依稀记得曾在几年前的护国寺里见过。
那时候嘉嫔即将生产,陈宴之手下的禁军拦住她,不让她走出护国寺。
电光石火一瞬间,赵蘅玉明白过来,这是皇后的人。
赵蘅玉心惊胆落,皇后若是准备拨乱反正,她大可以直接露面,来乾清宫请皇帝主持大局。
但她让人伪装成赵瑁的军队,莫非她想要趁乱谋害皇帝,让病弱的太子登基?
赵蘅玉心中转得飞快,她面上不露一丝胆怯,她说道:“父皇早已料到今日局面,已经做好布置,若速速退去,你们还有一条活路。”
人群又陷入了一阵混乱,混乱之后,又是僵持,乌压压的人群死死盯着赵蘅玉,似乎想要看清楚她其实色厉内荏。
赵蘅玉绷着脸,接受他们的审视。
等待之中,人群渐渐急躁起来,终于有人等不及,率先提着剑往阶上走来。
赵蘅玉顿时心中一沉,她抿着唇,身躯在寒风中开始瑟瑟发抖。
而后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射穿了走上阶梯的兵卒。
黑压压的军队从三面围了过来,赵蘅玉惊慌抬眼,看见黑马上的赵珣慢条斯理收了手中的长弓。
赵蘅玉心里一松,接着又是一紧,她已经分不清楚,赵珣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好是坏了。
方才她绷紧了神经,现在算是松懈下来,她浑身软绵绵地就要瘫倒,李德海不知从哪里出现,扶住了她。
赵蘅玉正要谢他,李德海恭敬又疏离地说道:“徽宁公主,六殿下有令,请公主移步昭仁殿。”
昭仁殿是乾清宫东侧小殿,赵蘅玉摇摇头:“我还要侍候父皇。”
李德海却又重复道:“请公主移步昭仁殿。”
赵蘅玉抬眼看着李德海,她发觉一向宽厚和蔼的李德海面容严肃,似乎让她去昭仁殿,是一个不容拒绝的命令。
她不由得仰头去看赵珣,他穿着一身沉重的甲胄,绯红的战袍被风吹得鼓起,他径直向赵蘅玉方向走来,但他的目光所至之处,却是乾清宫深处。
她只见到兵卒团团围住了乾清宫,赵珣的亲兵护着他走了过来,荷戟执戈,血腥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赵珣走到赵蘅玉跟前,见她死死望着他,他淡淡收回目光,说道:“将乾清宫宫人送至弘德殿、昭仁殿,严加看管。”
说完后,他越过赵蘅玉走进了乾清宫。
见赵蘅玉还愣愣站在原地,李德海轻声道:“公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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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蘅玉在昭仁殿一夜枯坐。
这一夜里,她一直忐忑不安,心里琢磨着昨夜的种种。
她不知道赵瑁为何胆大包天攻进了皇宫,不知赵瑁昨夜究竟干了什么。
她只知道赵瑁此举,不啻于谋逆。
而她、嘉嫔还有忠勇伯爵府早已经和赵瑁绑在了一条船上。
天光渐盛的时候,李德海终于过来敲门了,赵蘅玉眯着眼看晴朗无云的天,昨夜的一切噩梦般的事情,像是从未发生。
赵蘅玉迈步走了出来,李德海却快步走到她跟前,小心拦下了她:“公主,太子殿下命您移居延福殿。”
赵蘅玉有些疑惑:“太子哥哥为什么要我住延福殿?”
李德海躬身道:“公主应当改口了,太子殿下不是公主的哥哥,昨夜,圣上下旨,拟定燕王殿下为太子。”
赵蘅玉浑身一僵。
父皇明明已经昏睡过去,怎能拟旨让赵珣做太子。若赵珣做了太子,原先的太子呢?
昨夜的噩梦,到底还没有结束。
赵蘅玉嘴唇在发抖:“那……如今的太子殿下,为何要我迁宫延福殿。”
李德海神色甚为微妙地说道:“大约是因为殿下……想要日日夜夜见到公主。”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赵蘅玉感到一阵一阵的眩晕, 也许是昨晚她一宿没睡,也没吃东西,所以虚弱得过分。
她吞咽着唾液, 润了润喉咙,艰涩问道:“昨夜究竟是怎么了?”
赵蘅玉以为李德海要闪烁其词, 没想到李德海反问道:“昨夜形势复杂,公主问的是谁?”
赵蘅玉首先问道:“父皇安好吗?”
李德海说:“圣上安好。”
赵蘅玉又问:“二皇兄怎么了?他为何要攻入禁宫来?”
李德海回答:“庶人赵瑁以为圣上驾崩秘不发丧, 起兵夜犯宫廷, 企图谋反,现已伏诛。”
赵蘅玉整颗心重重地一坠。
赵瑁被杀,还被定下了谋逆之罪, 她作为二皇子党, 会有什么下场。
赵蘅玉白着脸, 问最后一个问题:“太子哥哥被废了吗?为什么燕王成了太子?”
李德海说道:“昨日, 先太子薨了, 皇后命人全城戒备, 因此才引起了庶人赵瑁的疑心,幸而有如今的太子殿下拨乱反正。”
听到兄长陆续没了两个, 赵蘅玉的面色渐渐褪了个干净,她艰难问道:“六弟的太子之位, 是从何而来,昨夜父皇明明……”
李德海打断了她:“自是圣上亲口敕封,事急从权,昨夜仅有乾清宫的几个宫人见证。”
赵蘅玉明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皇帝昨夜明明昏迷, 赵珣如何能被他亲自封为太子。
可如今先太子和赵瑁都已经死了, 剩下的皇子中只有赵珣, 还有一个牙牙学语的赵瑜。
赵珣已经控制了禁宫和整个皇城,太子之位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赵蘅玉动了动嘴唇,陷入沉默。
李德海问道:“公主还有话要问吗?”
赵蘅玉轻轻问道:“太子打算如何处置二皇子党羽?如何处置忠勇伯府、永宁侯府、嘉嫔、秦贵妃……还有我?”
问到这里,方才言无不尽的李德海沉默半晌,说道:“奴婢不知。”
赵蘅玉木然地跟着李德海走进了延福殿。
延福殿在乾清宫西侧,一圈红墙围护,独门独户又离乾清宫极近。
赵蘅玉不想住延福殿,她只想住长春宫和嘉嫔与赵瑜待在一起,但她明白如今没有她挑选的余地。
在掌权的赵珣眼中,她不过是俎上鱼肉。
赵蘅玉有些发愁地想着,不知那时和赵珣约定的,和他试一次从此各不纠缠的话,还做不做数。
延福殿内,燕支和花钿都站在廊下等着,看着熟悉的面孔,赵蘅玉算是松了一口气。
李德海将赵蘅玉引入殿内就退了出去。
花钿急匆匆地冲到了赵蘅玉跟前,未说话已经激动得开始流泪:“公主,可算见到你了,奴婢昨晚和燕支都要吓死了。”
燕支比花钿沉稳许多,可她也忍不住后怕:“公主安好便好了。”
见李德海离开,赵蘅玉将燕支和花钿的手拉住,匆匆走进殿内,合上了门,她神色紧张问道:“你们来到延福殿后,可曾出去过?”
花钿摇头:“奴婢两人一直在这里等着公主。”
赵蘅玉问道:“我是在问,你们能出去吗?”
燕支和花钿对视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延福殿的蹊跷。
燕支迟疑地说:“昨夜我和花钿都是被关在值班房里,天还没亮,就被人叫来延福殿,”她悄悄往外望了一眼,“延福殿的宫人太监不少,可是个个都沉默寡言,现在想来,是在防着我们。”
赵蘅玉扭着帕子来回走了两步,她看着燕支说道:“你现在出去,就说要去取我在承禧殿的衣裳,试试他们放不放你。”
“公主……”燕支转头望向了殿内。
赵蘅玉也循着她的目光望里望过去,只见屋子的布局、桌椅陈设和赵蘅玉的承禧殿如出一辙。
赵蘅玉不明白赵珣的心思,看到这些,她只感到心里一沉。
燕支说道:“似乎是六殿下特意寻了相似的东西在这里摆上,看起来和承禧殿一样了。”
赵蘅玉走了过去,她扫了一眼博古架,说道:“我记得这里应当摆着一对瓷娃娃。”
燕支点头,她记得,那是大约两三年前,燕支预备让赵蘅玉送给斐文若的礼物。
赵蘅玉便说:“燕支,你就出去,说要去取那对瓷娃娃。”
燕支点了点头,依言开门,下了台阶往宫殿门口走去。
赵蘅玉看着燕支走到门口,几个看似安静站立的宫人忽然朝燕支涌了过去,宫人们都是缄默恭敬的,他们微微颔首,可是却堵在门口,让燕支一步都出不了门。
眼看更多的宫人朝门口走了过去,赵蘅玉出声:“燕支回来,不是什么要紧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