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蘅玉扶赵珣坐起,她借了赵珣的剑,生生将那枚断箭从赵珣的背后拔了出来。
这里没有药,赵蘅玉只得撕破了裙衫,将伤口包扎住。
在大柳树村的几年里,赵蘅玉跟着医婆学了一些村野的医术,倒是勉强应付了目前的状况。
取断箭至始至终,赵珣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赵蘅玉不由得心里发冷,怕他就此晕了过去、甚至是……
包扎完毕,赵蘅玉拍了拍赵珣的脸:“阿珣,醒醒、醒醒……”
看着赵珣睁开眼,赵蘅玉松了一口气,眼泪却不由自治滚滚落了下来。
赵珣抬手抚住她的脸:“嘘、嘘——别哭。”
赵蘅玉抽噎个不停:“我以为你、你——”
赵珣想要搂住她,却僵直停下了手,他笑道:“我没死。”
赵蘅玉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哭的时候,她说道:“你要躺一躺吗?”
赵珣唇色泛白,他没有强撑:“好。”
赵蘅玉在雪洞之外寻了些干草叶回来,她将外衣脱下,给赵珣铺了铺,让赵珣躺了下来。
碰到赵珣的手的时候,赵蘅玉感到心头一紧。
赵珣身强力壮,他的手总是有滚滚热意,今日却是冰凉一片,赵蘅玉不安问道:“你很冷吗?”
赵珣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他神色淡然,不知是不是刻意宽慰赵蘅玉:“蘅蘅,你太紧张了,不过是小伤。”
他听着赵蘅玉半晌没有作声,应当是被他说服了。
他略微放下了心,可随之而来心头多了些不上不下的空乏。
赵蘅玉鲜少泄露她的心意,一丝一毫的关心,也弥足珍贵。她以为他重伤就要死去,她哭得这般可怜。
若他好端端的,她绝不会这般对他。
赵珣闭着眼睛,身上的热气一点一点流失。
身体渐渐麻木,连伤口的痛也察觉不到,赵珣陷入白洞洞的梦里……
忽然他感到手被握紧了。
接着,是软软的、温热的身躯钻入他的怀里。
僵冷的身躯渐渐复苏,赵珣睁开了眼。
雪洞仿佛隔离了所有的一切,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壶中天地,做任何事都不作数。
赵珣抬起手,轻抚赵蘅玉的乌发,他有些哽咽:“蘅蘅?”
他知道这个拥抱并不意味着什么,可他就是想要更多。
他的手缓缓向上,划过赵蘅玉冷得发抖的脊背,托着她的后脑。
他情不自禁,将赵蘅玉用力按入他的怀中,他低下了头。
他的嘴唇干裂冰冷,她的却是柔软温暖的,赵珣从她的唇上小心翼翼汲取着丝丝的热气,他睁着眼睛去看赵蘅玉。
他预备着赵蘅玉挣脱开来,但赵蘅玉闭着眼睛,只是睫毛猛地一颤,她恍若失神地启开了唇。
赵珣心中有什么东西在鼓胀而出,他手臂上青筋直起。
唇舌轻轻一碰,赵蘅玉这时推开了他。
赵珣心口突突地跳。
并非是安抚他的权宜之计,她在那一瞬间竟也是意乱情迷。
赵珣声音发哑:“蘅蘅,回到我身边。”
赵蘅玉犹豫着松开了抱住赵珣的双臂。
桑子村再见赵珣,虽然他心里的执拗难改,但赵蘅玉看得清楚,他渐渐有了变化。
他放过了嘉太嫔、放过了季家人、放过了斐文若。
抢亲中途,他甚至终于决定放过了她……
可赵蘅玉还是不敢去赌。
赵蘅玉看向了苍莽青黑的天。
赵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了远处隐约的高山。
赵蘅玉问道:“阿珣,你看到了山吗?”
赵珣点头。
那山隐在黑夜里,深黑的轮廓隐约可见。
赵蘅玉又问:“阿珣,你看到了月亮吗?”
月亮高悬于空中,遥遥望着高山。
赵蘅玉落寞说道:“你与我,就像是山与月,山月不能相逢。”
赵珣沉声问道:“若是相逢该如何?”
赵蘅玉怔怔:“是月撞了山,或是山崩为齑粉腾云而上?总之,是两处都为难,不如不相逢。”
赵珣用力抓住了赵蘅玉的小臂,背上伤口裂开,渗出了血痕,他却全然不知。
赵蘅玉被吓到:“你不能使力!”
但赵珣并不松开,赵蘅玉手臂被锢得发痛,她不由得胆战心惊看着赵珣的肩后。
赵珣眼中有了丝丝暗红,他咬牙说道:“今日不谈其他,只谈你的心。”
赵蘅玉一怔:“我的心?”
赵珣声音轻轻,他很少有这般犹豫不决的时刻,他问道:“你可曾、喜欢过我?”
赵蘅玉却垂下眸子,她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
赵珣的期待太过低微,只要赵蘅玉不说恨他,他就能放了心。
现在她不否认,在赵珣这里,已经足够让他欣喜。
赵珣躺在铺满干草的地上,他薄唇发白干裂,濯玉般的相貌也狼狈不堪,他虚弱如此,眼眸霎时间透亮。
他说服赵蘅玉:“蘅蘅,你心里有我。”
他这般肯定,赵蘅玉一时间竟以为应当信他。
赵珣说道:“青梅与竹马,两小无猜疑,你从小就待我与别人不同,就连斐文若,也不过是我们之间的外人。”
赵蘅玉看着他,说道:“那是因为,我将你当做弟弟。”
赵珣冷冷笑了:“弟弟?”
他收敛起冷笑,呼吸起伏几度,终于平缓,他说道:“蘅蘅,你在意我,若不是在意,怎会独独对我生了恨,你明明是对旁人都淡淡的。”
他扣住赵蘅玉的手:“你有爱过旁人吗?有恨过旁人吗?斐文若、陈季之、王则、陈宴之……这些人爱你恨你救你伤你,你在意过吗?”
赵蘅玉抽出了手,心下慌乱,她说道:“你这是诡辩!”
赵珣静静看着赵蘅玉:“是不是诡辩,蘅蘅自己清楚。”
赵珣揽住赵蘅玉的细腰,迫她靠了过来,他说道:“可是我……我从很久以前,就恋慕阿姐入骨。”
赵蘅玉怔怔,恋慕?
她一直知道,赵珣对她的感情复杂扭曲,或许是夹杂着恨意与依赖,她从未觉得那是恋慕。
赵蘅玉不解:“很久以前?”
赵珣认真地看着赵蘅玉,他伸手,缓缓抚上赵蘅玉的脸颊,他声音低沉,仿佛是雪籽沙沙落在地上。
他说:“行宫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名字,那日春光缭乱,我终于见到了你,后来……”
他神色黯黯:“后来,我在尝试恨你……”
他说道:“再后来,我忍受不了没有你。”
赵蘅玉叹了一口气:“阿珣,那并不是恋慕。”
赵珣却依旧坚定:“二十年来,我桩桩件件的往事都与你有关,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于我,爱恨都在其次,我已分辨不清。蘅蘅,是比我的命更重要的人。”
赵蘅玉心中忽然有些涩涩胀胀。
山风仿佛吹进她的心口,她有些无措,有些怆然的悲伤。
但她只是抿了抿唇:“你烧糊涂了。”
赵珣深深望着她,一双眼睛黑得骇人,他深吸一口气,感到密密麻麻的疼痛从伤口处四散开来。
赵珣闭上了眼睛。
雪停了,洞穴里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山与月都隐于黑暗之中,脚步声杳然响起,赵蘅玉紧张极了,尤其在看见赵珣面色冷寂的样子。
赵珣扯起唇角笑了笑:“别怕,是季之带人来了。”
他和赵蘅玉的一方天地,终于还是被人打破。
他倒情愿今夜长一些。
作者有话说:
狗子试图催眠:你心里有我。
第94章
陈季之寻到了雪洞里的赵蘅玉和赵珣二人。
他惊慌失措地看清楚了赵珣重伤的样子, 忙叫人抬来担架。
而后陈季之略有不自在地看向了赵蘅玉,他行礼道:“殿下这些时日可好?”
陈季之冷眼旁观了赵珣和赵蘅玉的分分合合,但时至今日, 他依旧在心底难以接受,一个在他心里是赵珣皇姐的人, 突然变成了赵珣的皇后。
他依旧叫不出赵蘅玉“娘娘”。
赵蘅玉见了陈季之倒是很亲近,她笑了笑:“我很好, 季之你呢?”
赵珣一直注意着这两人, 眼见他们要叙起旧来,他脸色愈来愈沉。
护卫扶着赵珣要将他带到担架上,赵珣冷着脸撇开他, 赵珣说道:“朕能走。”
赵珣沉声:“季之。”
陈季之心下一沉, 回头看见了赵珣的神色, 他收敛了心中对赵蘅玉杂乱的情绪, 回道:“陛下。”
陈季之遥遥对赵蘅玉拱手道别。
赵珣在雪里站了半晌, 他望着赵蘅玉, 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到了走时, 也没有说出口。
赵蘅玉目送赵珣等人离开,她拒绝了赵珣留下来护送她的侍卫, 一个人慢慢走回了桑子村。
她还穿着来时的嫁衣,此刻心境却有些不同了。
赵蘅玉走在雪中蓦地停下了脚步,她回神来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她走到桑子村村口, 却见寥寥几个人影, 她想上前去问问, 那几个人却仿佛是有了急事一般跑开了。
赵蘅玉心中不解, 她走到了王家大门口。
王家大门口倒是聚满了人,一见她来,村民们面面相觑,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蘅玉按下心中疑窦,她迈步往前走,这时候,却见王家大伯母、大嫂二嫂等一干王家人踉踉跄跄跑了出来。
王家大伯母一见赵蘅玉,竟是噗通跪了下来:“皇后娘娘。”
霎时间,一片声音连了起来:“皇后娘娘——”
赵蘅玉心里一慌,她看向了人群中的王则。
王则被众人这架势弄得一愣,他犹豫着要不要随大流跪下,却见赵蘅玉看向了他。
同以往没有半分区别,还穿着要嫁他时候的大红嫁衣。
王则便僵直了膝盖,没有跪下去。
赵蘅玉愣愣低头看向王大伯母等人,她说道:“起。”
她抬步往里走,王大伯母殷勤躬身走在她身旁,似乎在为她带路,可这短短一道路,她明明走了无数遭。
赵蘅玉端坐明堂之上,问道:“怎么一回事?”
王大伯母陪着笑,给赵蘅玉绘声绘色说了她不在时王家发生的一切。
“那逆贼洋洋得意,带着一大群的人,个个都带着这么长的刀,他们说……说要我们交出、交出‘废后’,啊,娘娘恕罪……
“叶九公子等人与他们抵挡了一会儿,眼看就要被逆贼占了上风,还好又有个将军及时赶到,将那伙逆贼一网打尽,我们这才晓得,他们原来是逆贼,根本不是太皇太后的人,将军也为娘娘正了名。”
王大伯母讪讪一笑,诚惶诚恐道:“原来是凤凰来了王家,老妇有眼无珠,娘娘恕罪。”
王大伯母对着儿子儿媳们一使眼色,他们齐刷刷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娘娘恕罪。”
边上,叶九郎觑了一眼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叶五郎,他伸手推了一把自己这窝囊的嫡兄。
叶五郎浑身发软地跪了下来:“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不知为何,桑子村的里长也软了腿脚跪在叶五郎的身后。
赵蘅玉略带烦躁地拧了拧眉心,她避开了这些人,抿唇说道:“我并非你们口中的娘娘。”
她说道:“大伯母,我是你的侄媳。”
大伯母却被吓得面无血色,她连连说道:“是老妇僭越了,僭越了。”
她睃了一眼王则:“王则!过来跪下。”
王则愣愣,果然如王大伯母所言,正要跪下,赵蘅玉厉声阻止:“够了!”
她脱力般地坐在靠椅上,垂眸望着这群战战栗栗的人。
她应当料到,今夜之后,她哪里还会有平静生活可言。
她疲倦地起身,却见到斐文若上前一步走到她跟前,斐苑娘预备要拦,却没有拦住。
斐文若望着赵蘅玉:“蘅玉,若你不想留在这里,可以随我回斐府。”
赵蘅玉缓缓摇头。
赵珣虽答应了放过她,可不代表他会放任她和斐文若在一起。
她道:“文若哥哥,多谢你,但是,不用了。”
赵蘅玉往后院走去,她道:“今日太累,我想歇息一会了。”
斐文若站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抬眼看向了王则。
王则若有所感,腼腆又不安地对这位清贵的侯府公子笑了一笑。
斐文若皱了一下眉。
他倒是有些理解赵珣见他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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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文若却是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赵珣的心境变幻了许多回。
赵珣回到乾清宫,太医过来拆了他身上的绷带,看了他的伤势,又给他重新上药包扎了一回。
包扎完毕,太医顺口拍马屁:“陛下洪福齐天,在乡野也能遇见土大夫,不过这大夫本事实在拙劣……”
说着说着,太医察觉到赵珣目光有些不悦,他于是求助似地看向了赵珣身边的李德海。
李德海斥道:“胡言乱语,皇后娘娘手巧心细,岂是你们能比的?”
太医一惊,忙改口:“原来是皇后娘娘包扎的,是微臣愚钝,看不出其中精巧之处……”
赵珣的一丝不悦,被李德海和太医一口一个皇后打消掉了。
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