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岸不止弥补了她过去的缺憾, 也弥补她未来人生的。
从此宋枝蒽并不需要从李望秋那儿试图得到什么爱。
她只是无法理解。
她也不明白, 为什么可以开诚布公好好谈谈的事情, 李望秋一定要这样瞒着她。
这让宋枝蒽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再一次抛弃。
最可笑的是现在,两个不该见面的人又要见面了, 宋枝蒽忽然很好奇李望秋在酒会上见到她会是什么表情。
然而现实永远不会循规蹈矩, 宋枝蒽也压根没想到, 她的出现对于李望秋来说, 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宋枝蒽作为新入职的员工, 在这种浮夸的社交场所,一整晚都维持着平和的社交距离,再时不时被部门主管介绍给其他同事。
因为长得漂亮, 年纪小学历又高,很快就被很多人认识。
这其中也包括今晚的主角,季郑平和他的新婚妻子, 李望秋。
宋枝蒽也终于见到这个被大家恭敬叫做季总的人。
他虽然五十多岁,但极其自律,身材和样貌都保持得很好, 看着气度不凡也很和善, 在宋枝蒽和部门里其他小姑娘在冷餐区闲聊吃东西的时候, 他正手挽着李望秋和一些高层聊天喝酒。
李望秋穿着白色晚礼服,看起来优雅又矜贵, 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引人注目。
在众人的寒暄中, 她的目光只是短暂地, 在宋枝蒽身上停留了一秒。
宋枝蒽忽然就想起,十二岁那年,李望秋在小巷子口,蹲下身,帮她重新系头花的那一幕。
温柔,朴素,且美丽。
满眼都是对她的不舍。
十年过去。
她的容貌并没有太大改变,可一切都变了,宋枝蒽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她。
甚至在那一刻,呼吸都过于滞闷。
身边的一个姐姐看出宋枝蒽脸色不好,好心问了问她。
宋枝蒽摇头,说只是有点不舒服,不知道可不可以提前离开。
部门主管就在这时插话,“提前走倒是可以,但是外面现在下雨了哎,你带伞了吗?”
宋枝蒽愣了下,“没有。”
北川这个季节多雨,一下起来就没完,偏偏她们举办酒会的地点很偏,公交地铁都没有,约车也不容易。
来的时候都是公司大巴车集体带过来的,回去就比较麻烦了。
也不知谁提议了一声,让她叫男朋友过来接自己,说完还一个劲儿冲宋枝蒽使眼色,说正好让大家伙看看她男朋友有多帅。
人在面临一些让自己不舒服,且没什么安全感的环境时,最先想起的一定是自己最依赖的人。
即便知道祁岸这会儿可能跟着俱乐部忙上忙下,但宋枝蒽还是没忍住,去洗手间给他打了个电话。
在晚宴开始之前,两人联系过一次,祁岸告诉她俱乐部那边有点事,想让祁颂去接她,但被宋枝蒽拒绝了,说搭公司的车回去。
然而她远远高估了自己。
不到一小时,她就待不下去。
在这刻,她很想祁岸,想被他抱着,想听他磁沉低润的嗓音跟自己说话,只有在他身边,她才会有安全感。
只是时候不巧,想在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的居然是祁颂的声音。
宋枝蒽些许意外。
祁颂则告诉她,易美茹今晚来俱乐部找祁岸麻烦了,两个人在会议室吵得很凶。
祁颂声音有点儿担心,“哎,他妈那人很难缠的,每次他找我哥我哥都不开心。”
“这次更是让他回帝都那边给他爸爸照顾身体,我哥很不乐意。”
“说白了不还是怕输给我三叔那个小媳妇吗,怕小媳妇生的儿子抢了我哥的东西。”
“最恶心的是她老逼着祁岸跟那个顾清——”
说到这里,祁颂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儿多,额了声,问宋枝蒽,“你还在吗?”
宋枝蒽有些失神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呐呐出声,“在。”
祁颂一听她这个调调,彻底麻了。
正想跟宋枝蒽解释解释,让她别担心,哪知宋枝蒽却提前开口,“既然他在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他了。”
说完,电话就被猝不及防地掐断。
祁颂对着电话有些愣神,就是这会儿,把易美茹气走的祁岸从会议室阔步来到休息室。
结果发现他的手机居然在祁颂手里。
祁岸本就凝戾的一张脸跟冰冻似的,直接把手机从他手里抽回来,没什么好气,“碰我手机干什么。”
祁颂哑巴了下,还没开口,祁岸就看到刚刚来电的人是宋枝蒽。
祁岸皱了下眉,抬眸冷剐一眼祁颂。
祁颂马上装作没事儿人的样子,抄着口袋,吹着口哨,转身出去了。
以祁岸对他的了解,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碎嘴,于是祁岸第一时间给宋枝蒽回拨回去。
然而这姑娘却没接。
不是她故意不接。
而是她刚从洗手间出来,就遇到正在门口等着她的李望秋。
会场大堂周围空无一人,这一刻就只有她们俩。
从李望秋这一刻略有些迫切又期许的表情来看,宋枝蒽也猜得到,她是专门出来找自己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李望秋就开了口。
“枝枝。”
“跟妈妈聊聊好吗?”
……
宋枝蒽想过两人面对面的场景。
却没想到会是当下这种情景。
灯火通明的大楼之外下着经久未歇的雨。
一楼的某家简餐店,母女二人坐在落地窗前,吹着冷气点单。
本来李望秋点的是冰咖啡,宋枝蒽却突然打断,“给她换杯热牛奶吧,她怀孕了。”
怀孕这两个字像是一根刺,刺到李望秋心坎儿上。
她没能撑得住那个优雅的笑,嘴角抖了下,“那就热牛奶吧。”
说话间,她看向菜单,给指了一份看起来还不错的意面,“再来一份这个。”
宋枝蒽知道那是她给自己点的。
因为李望秋知道她爱吃的食物实在有限,这么多年,她也就能记住一道芝士培根意面。
“我刚才看你没怎么吃东西,想着可能是太凉了,就给你点点儿热的。”
李望秋声音细心温柔,俨然一番慈母模样。
宋枝蒽却只觉得讽刺。
“你点了也是浪费。”
宋枝蒽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我现在不爱吃。”
不得不承认。
几年未见的宋枝蒽出落得越来越像年轻时候的李望秋,一样的清冷秀致又眼含坚毅。
李望秋知道她已经记恨上了。
可她还是想说些什么。
所幸宋枝蒽并没有马上要离开的意思,她在给李望秋一个解释的机会。
比如,她能来到这家公司,到底是谁的意思。
其实在刚听到李望秋名字那会儿,宋枝蒽心里就有数了。
只是多少有些不相信。
曾经连续几年都不怎么关心自己的母亲,曾经即便是见了面也要装作陌生人的母亲,居然会主动把她招揽到眼皮子底下。
“我是在人事经理那边看到你的简历的。”
李望秋漂亮白皙的手握着温牛奶,“她们当时比较纠结,觉得你还没毕业,没有出国留学的经历,进入翻译部不够格,但又觉得你条件很好,如果选别人会觉得很可惜。”
“所以我就做了主,告诉她们,你是我——”
李望秋顿了下,“说你是我亲戚家的孩子,所以他们破格录取了。”
宋枝蒽垂着眸,看起来无波无澜,却冷漠到极致。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质问李望秋,承认我是你的女儿就这么难吗?
但现在,她连多余一丝情绪都觉得浪费。
可正是她这番无所谓的反应,让李望秋觉得惴惴不安,她很快又解释,“枝枝,我知道你怪妈妈,但妈妈没有要抛弃你的意思,我很早就为你办了一张卡,里面存了很多钱,打算等你毕业后当做你事业起步金,你想出国留学也好,你想考研深造也好,都随你。”
“这件事你外婆一直知道的,不信你可以问她。”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两年不敢联系你,是出于我现在的家庭状况。”
“季家没有那么安生,我怀了孕,身体大不如以前,老季他愿意和我结婚,就是因为……”李望秋很艰难地说,“我没有别的孩子。”
豪门不好混,这句话不是玩笑。
即便季郑平对李望秋感情深厚,也无法忽视家族利益。
他们那样的人家,不会允许外人来争抢家族的利益,更别说是别人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这次意外怀孕,对李望秋来说是一场不小的劫难,以她的年龄,不论是生下来还是打掉,对她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二者之间,她宁可选生下来。
宋枝蒽又怎么会不懂,她只是想知道,李望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自己的。
李望秋深吸气,“在你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回国了,只不过我那时候不在北川。”
“你即便在北川也不会看我的。”
宋枝蒽麻木地看着她,“因为你的未来里,根本就没有我。”
李望秋想说什么,却被宋枝蒽打断,“你已经有了新的人生和家庭,未来还有新的孩子,宋枝蒽对你来说,无足轻重。”
“……”
“甚至是一个污点。”
从没见过这样说话的宋枝蒽,李望秋瞬间慌了,“不是的枝枝,你别这么说。”
宋枝蒽扬唇一笑,眸光里有水光闪烁,“我想不到别的解释。”
“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美好生活,毅然决然与过去割裂,不止女儿,就连自己的母亲也要划开界限,我只能说,你的未来真的很诱人。”
“不过确实。”
“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曾经和一个老赖结过婚,还被家暴劈腿。”
“同为女人的层面讲,我理解你,也很佩服你。”
“但我无法谅解你。”
无法谅解她当初的离开,让她一个人熬那么多年,也无法谅解她明明有能力,却依旧选择不要自己。
积攒许久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宋枝蒽喘匀一口气,想要提包离开。
李望秋见状急忙开口,“我没奢求你能谅解我,是妈妈做的不对,我现在只想弥补你。”
“这些年我欠你太多,我也知道你受了很多很多苦,我都知道。”
“现在我有能力了,想对你好,弥补你,好好疼你,难道这也不行吗?”
“你真的一点儿机会都不给我吗?”
比起半个小时前的知性优雅,此刻的李望秋终于意识问题的严重性,满脸悔色地望着她。
宋枝蒽却毫无波动。
直到一道高大身影突如其来从李望秋身后掠过,径直绕到她身边,拉开椅子大喇喇地坐下。
伴着一句沾染嘲意又讥讽懒散的——“阿姨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熟悉好闻的檀木香浸入鼻息。
宋枝蒽心神恍惚一瞬。
目光下一秒就跌入祁岸循循望来的深邃长眸中。
完全不似之前在俱乐部时那样的疏冷难以接近,面对宋枝蒽的祁岸,眼底永远荡漾着慵懒笑意,又痞又温柔。
身上的气息却是明显带着穿越风雨的凉意。
就连短发的发丝也是微湿的。
想到祁颂的那通电话,宋枝蒽眼眶一下就红了。
像是在外面找不到家的小朋友,突然等来接她回家的人。
也像是潜意识里一直惴惴不安的事,最终被证实都是她在胡思乱想。
祁岸在桌下牵起宋枝蒽因恨意而冰凉的手,暖暖的体温度渡来,他转头看向面色讶然的李望秋,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枝枝现在有我疼。”
李望秋眉心一跳。
祁岸扯了扯唇,笑里蕴着狂妄,“不劳烦您这个当妈的费心。”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第七十五章
这两句话有多打脸, 李望秋此刻的表情就有多彷徨失措。
她没想到这场难得促成的谈心,会杀出“程咬金”,更没想到这人会是祁岸。
季郑平和澜园的另一位股东, 也就是祁岸的四叔关系不错, 偶尔有些商业上的望来, 私下也会吃个饭。
李望秋没和祁岸正面接触过,但去澜园选珠宝的那几次,曾远远看过一眼。
二十出头的年纪, 气质沉稳通达, 外形也极为优越, 打眼一看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中龙凤, 据说这澜园一半的股份都是他的, 很多生意人情往来,他也不少参与。
最重要的是,他是京圈祁氏老三祁仲卿的大儿子。
所谓云泥之别。
在李望秋眼里, 他与宋枝蒽俨然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
可现在,他却冒着风雨出现,只为护着宋枝蒽。
在李望秋出神的瞬间, 祁岸转念就和宋枝蒽旁若无人地说起话。
宋枝蒽声音软糯又惊讶,“你不是在俱乐部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祁岸捏了捏她的手,故意在她这儿取暖似的, “还不是给你打电话打不通, 担心你。”
说话间, 他撇了李望秋一眼,似笑非笑, “还挺巧, 让我赶上了。”
祁岸气场强不是玩笑话。
饶是李望秋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 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故作平静地开口,“你好,我是宋枝蒽的母亲,你是祁岸吧,我知道你。”
语气透着隐约的“家长式”压迫,像仗着身拿腔拿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