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屋里四个妇人正在研药。
秦晚没打扰邹婆婆,去了对面屋。
四个妇人昨儿个已经见过秦晚,今日按着规矩行了礼后,便继续干活,不像先前那般局促得不知道手脚怎么摆。
昨儿个来的时候,四个妇人都在研药。今儿个有两个人分过去熬制药膏。
整个小院药香味都很浓郁,但是秦晚不仅不讨厌,甚至还挺喜欢这浓浓的药味。她也穿着蓝大褂,戴着口罩。走到锅边瞧了几眼,隔着氤氲热气问熬药的妇人:“这是治什么的?闻起来好像有点腥气。”
“回九福晋,这是赵大夫从她父亲那里讨来的一个方子。叫乌鸡什么膏。说是能滋补身体,对月事不调、胸部胀痛很有效果。”
“不错,”秦晚真心觉得赵氏敬业。先前她从没听邹氏和赵氏提过这个东西,大约是赵氏见医馆没人来,特意从她父亲那里讨来的,目的是借着这个药宣传一下慈仁医馆:“仔细点,千万别糟蹋了赵大夫的心血。”
虽然目前来的人少,但她走了一圈,明显能看出来大家的精神面貌都很好。她们眼中,都是创业初期,坚信自己的事业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眼神。
秦晚又去前头。
“赵大夫呢?”秦晚看了一圈,一楼没她的身影。
负责账目的是周嬷嬷的侄女,三十多岁,五官身材都和周嬷嬷有几分相像。周氏连忙回:“方才有个四十来岁的患者来,赵大夫带她去楼上检查了。”
“你在忙什么?”眼下来求医的患者少,并无账目需要费神,但秦晚方才瞧见周氏很认真的再写写画画。
周氏知道秦晚是理账高手,把账本子捧过来,微笑道:“奴婢想趁着手上活计少,理理医馆目前用掉的成本以及各种药材器具等的开销。等将来好看看,到底是亏是赚。”
周氏字写得一般,也软趴趴的,但工作态度认真,每一笔账目都写的很清晰。秦晚略略翻了两页,点点头肯定:“做得不错。”
得了夸赞,周氏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秦晚会因为门可罗雀而心情不好,不成想是自己想错了。
周氏接回账本子,决定以后要更用心。
秦晚上了二楼,在中厅坐着等赵氏。
但,里间的检查并不顺利。
四十来岁的妇人有些迟疑:“真的要解衣服?”
赵氏认真点头:“必须脱。不然隔着这么厚的棉衣,我实在无法诊明你左胸酸痛到底是怎么回事。”
妇人已经求医几年,一直治不好,听闻这边开了一家只诊女人的女医馆,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看看。
没想到,来到刚把病症说完,把了脉,就被带到二楼要解衣服检查。
秦晚在外间听到声音,很好奇对方到底会不会接受。
检查室里,那妇人迟疑了一会。
赵氏没一直等,很平静道:“检查这件事不强求,你若实在不愿便下楼,我给你开药。后院正在熬一味赵家秘制乌鸡丸,对你的病有缓解作用。你若想吃,三日后可以来买些。若不打算来买,我便把给你开的方子调猛一些。”
那妇人见赵氏态度如此平淡,并不像是故意要求,一咬牙:“好吧,我检查。”
她还有些不放心,外间看了一眼:“外面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吧?”
“放心,咱们医馆有当今太后钦赐的牌匾,又是九福晋请示过才开设的,不会有人硬闯。”
妇人终于放心了,开始解衣裳。
在外间的秦晚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舒了一口气。这是个好的开始。
不想偷听病人的隐私,秦晚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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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还有些冷。妇人解开衣裳,赵氏四指并拢,从她身侧用力斜着向上缕了几缕。
只第一下,她就“嗯?”了一声。
妇人心里害怕:“怎么了?”
“你这儿有个疙瘩,先前怎么不说?”不仅左下有个疙瘩,其余地方还有些细小颗粒,虽然少,但她方才也摸出来了。
“我……”妇人低头,叹了一口气:“先前找了几个大夫看,每次都是把脉,让我张嘴看舌苔,然后便开药。我也曾提过一次胸上起了个疙瘩。但是那大夫之乎者也说了一堆,我也听不太懂。大约意思就是他把脉便能知晓,不需我多说。”
赵氏心里有点难过。其实很多大夫不是不会治女人病,但都不太想治。十之八九都会如这妇人所说,把个脉就草草开药。也有极少部分会检查的,但时间久了就会有许多难听话传出来,以至于原本愿意为女性患者检查的大夫,也不会再多问了。男女大防真的压死人。
见赵氏没接话,那妇人又问:“大夫,我这疙瘩,能治好吗?”
“你还没告诉我,发现这疙瘩多久了。”
妇人想了想:“大约三年。”
“初时多大?”
“初时感觉像有粒花生似的。”
初时像花生,现在摸起来比鹌鹑蛋小些。让她掩上衣裳,赵氏再次给她把脉,过了一会儿道:“有的治,但是你要听我的话。第一条,不许动气,无论如何都不许动气。不然这个疙瘩还会越来越大。”
“好,我不动气。”
“第二条,每隔十日来复诊。不能因为喝了几服药不酸疼了,就偷懒不来了。”
“好,我来。”
“第三件,我需看看你的小衣。方才诊脉,我已诊出。”
那妇人脸色一变,纠结了一秒:“我先前喝过完带汤,可是没什么用,没几日又变回那样了。”嘴上说着,心里却有点佩服面前这个戴着口罩的女大夫了。
下面那地方的事情,她只字未提,但赵大夫却能诊出来。可见哪怕是个年轻女子,也是有真本事的。
但,把小衣拿出来给她看,却仍然有些难为情。
赵氏没再劝。
过了几秒,妇人解衣裳,红着脸把小衣拿给赵氏看。
赵氏仔细观察一会,暗暗记下症状,让妇人穿好衣服,继续道:“你这两处的病症,我已看完。私密之处有炎症,必然已经许多年了。若依我,是要给你上药的。但你头一回来,抹不开面。等复诊时再给你上药。”
虽然炎症这个词很陌生,但自从秦晚形容了一回后,赵氏觉得十分契合,记了下来。她甚至已经总结过以前见过的一些症状,总结了几种。
“穿好衣服跟我下楼,我让人引你去后院,向我婆婆邹大夫学几招按摩的手法。等回了家,你每日早晚按着方法自己按摩一刻钟。”
妇人点点头,但又忍不住追问:“下面那地方,竟还能上药?”
“自然,”赵氏没卖关子,对她道:“上药好的快,且我已经试验过许多回,并没有坏处。用的药也都是我亲自配置的。”
妇人觉得惊奇,但把这件事记到心里。若她胸上的症状能减轻,下回来复诊,便试试上药。那地方总不爽利,偶尔还会疼,实在难受的很。
待下楼,瞧见院子里竟然有个贵妇人,那妇人吓了一跳。
赵氏行礼:“见过九福晋,九福晋吉祥。”
那妇人家住城西,甚少出门,愣了一下,也跟着行礼。九福晋竟这么漂亮?这通身的气派,可真富贵逼人。
“原本不太放心你们,所以来瞧一眼。既然已经走上正轨,我便回府。医馆就交给你们了。”秦晚没久待。
医馆有些冷,她琢磨今儿个下午就从九爷的碳铺里拨些好碳过来。院子里有两个负责洒扫的丫鬟,拨过来以后让两个小丫鬟定时去各屋添碳即可。
有今日这样的好开头,医馆一定会越来越好。虽然距离把女医馆开遍大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秦晚心底已经颇有成就感,很期待以后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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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天时间后,原在泉州,刚准备启程回京的九爷,收到回信后,连忙打开。
看前面的内容,他一直挺高兴,看到后面恨不得想把信一剑砍了。
这个贼婆娘!气死他了!
就不知道好好维护他吗?就不知道给他做证吗?
那些说他找代笔的刁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该打板子!
圆满完成差事的九爷回来整整一路都怒气冲冲,哪怕是沿途州县铺子的掌柜,赶着趟抱着账本子和银票在驿馆恭候他的大驾,也没见他脸色好转。
这一路上,把那些个掌柜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大家都知道九爷虽然经常对下面人的笑,但实则脾气并不好。若犯了他的忌讳,严重的直接活活打死,简直就是个笑面虎。
原本大家还想着讨个赏,讨个夸赞,这么一来都吓得恨不得没朝他跟前凑。还讨赏呢,不挨板子就不错了。
跟着九爷好赚银子,可就是怕他发威治人。
杭州有个聪明的石掌柜,提前收到风声,得知九爷心情很不好,摸摸胡子,决定把原本计划等康熙爷南巡再献上来的歌姬提前献给九爷。
回程路上,九爷走到杭州驿站歇息的时候,石掌柜哈着腰带着两个绝色歌姬来了。
这样的戏码,九爷无比熟悉,但他现在一肚子火,瞧见两个妖娆的,偷着眼睛看他的歌姬就来气。
“混账东西,爷什么身份,也能由着你直视!”他一个茶盏砸过去,把其中一个歌姬脑袋直接砸出血。
“都是奴才不懂事,奴才没□□好他们。”掌柜的连忙跪下请罪,同时把两个歌姬撵出去。
九爷撇了他一眼:“以后别再弄这些花里花哨的东西,爷瞧着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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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性的几个侍卫都来问银斗:“九爷怎么了?”这可不是九爷的风格,先前他们就已经觉得奇怪了。来的路上九爷一直独自歇着很正常,但是在泉州待了一个月,也没见他让女人侍寝过。
大家都猜是万岁爷给的差事太难办,毕竟又要和洋人打交道,又要和当地州府打交道。可差事办完了他怎么还素着?
方才那两个歌姬着实不错,九爷不要可以赏给他们呐。
可能是九爷身体出什么毛病了吧,银斗在心里猜。别人不知道,他和银斗却很清楚。九爷大约一年半没碰过女人了。
虽然九爷说要保养身体,可除了不行的人,他们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能憋这么久。
铁定有点毛病。
但九爷什么都没说,也没宣太医瞧过,更没有一丝一毫“啊,爷是不是不行了,这可怎么办”之类的情绪。银斗惜命,不敢胡乱说,便想了个说辞:“许是对沿途这些掌柜去年的表现不太满意,银子赚的太少。”
“九爷都快富甲天下了,还嫌少?”侍卫图克哈咂舌:“怪不得人都说九爷有钱。都编出顺口溜了。”
银斗耳朵一动:“什么顺口溜,说来听听。”
“金一山,银一山,九爷府里山摞山。”另一个侍卫萨奇补充。
银斗摸下巴:“有点夸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是真的了。”唉,满脑子都是银子,银斗觉得也不怪九爷不稀罕女人了。
若他手底下那么多铺子,他得累死。
屋里头九爷发完火,本来想出去转悠一下。但走到门口,隔着门听到外面银斗和侍卫小声说话。
他便停住了,想再发一顿火。
但是那句顺口溜么,还不错。
罢了,念在他们这一路都尽心侍奉的份上,懒得计较。
九爷把火气对准千里之外的秦晚,准备回京后好好收拾收拾她。
不过歌姬的事儿,以后肯定还会发生。无论是身边人还是各处的掌柜,必然会觉得奇怪。等回京后,他要给这事定个死规矩,以后所有掌柜全都不许私下豢养歌姬讨好他。省的碍眼!
他要做商场的王,绝不能被女人掏空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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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二月二十四这一日上午赶回京城。
在城外驿站就已经梳洗过,一进京城,便直奔紫禁城去复命。
这可是皇阿玛头一次派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单独办差。虽然不像别人当钦差查案子或者督办什么大事,但也威风了一把。
虽然劳累,九爷还是先去献宝了。
康熙爷还算满意,虽然没太夸,但夸了他福晋一句:“你媳妇献上来的那个法子,太医院已经试完。几个太医都说很有用,马上就要全国推广了。朕打算让太医院牵头,写成册子,和南巡的明旨一块发到各州府。”
九爷不情不愿的赞了一声:“皇阿玛仁爱,是百姓之福。”
“还有你媳妇的慈仁医馆也开业了,这几日都在京城传遍了,很有章程,很像样。”康熙爷想起来他让李德全去秦晚那儿直接取来的蓝大褂、口罩、薄薄的棉质手套等物,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
九爷低着头撇了撇嘴,您这么夸她,知道她看您儿子笑话,还千里迢迢特意写信讥讽您儿子吗?!
这就是您赐给儿子的好福晋!
“她是花了些心思琢磨,若是别人愿意花心思,多半也能琢磨出来。”九爷拦着,您可别夸了,再夸她更不把儿子放在眼里。
康熙爷觉得老九有点奇怪,夸他媳妇他还不太情愿?
哦,可能是故意谦虚呢。
“听说有很多医馆都开始效仿,央人去慈仁医馆打听买大褂等物呢。”康熙爷幼时得过天花,知道疫病的可怕,也记得那时候大家用帕子捂口鼻的做法,继续道:“这几样东西,也值得全国推广。”
仅仅一秒,九爷就露出一张笑脸:“难为福晋想出来。皇阿玛既说要推广,儿臣回去就让人在各地建个小作坊,然后把这几样东西放到儿臣那些布庄卖。现成的铺面和掌柜,省时省事。”
这孽障可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康熙爷想把折子拍他脸上。
除了捞银子,他那脑袋里还有别的东西吗?真想把他脑门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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