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魔力如同涓涓细流，激活那些细碎的文字，它们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自主运动起来，组合成一个正逆三角交叉的图案，而在交界处，有一只闭上的眼睛。
果然，基底和霍尔霍斯的术式很相像，附加了其他蔓心并不熟悉的内容。
术式的魔力散逸，玫红色的光晕流过，化为微风拂过蔓心耳畔的鬓发，带来些许干燥泥土特有的气息。
挂着毯子的墙壁本身，同样是魔力凝聚而成，如今解开封印便坍塌下去，露出后边的空间。
走一次就要拆一次墙？看来长老自己都出入的不频繁……
那小房间本身并无什么特别，法器上就连血迹都陈旧，只有一条楼梯通往地下，太深也太黑暗，叫蔓心如今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的精神力无法探查底下是否安全。
蔓心有点怂，她凝视那黑暗片刻，随后转头，对着窗外十指交握祈祷起来。
在心内和大佬报告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很有必要。
她盘算的明明白白，这在长老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会怀疑她背后的魔神就在周围。
这年头，吃饭之前都要祈祷，更别说是深入另一个高位存在的领域之内。
长老在等待她祈祷的时间内，已经点亮烛台。
“跟我来吧，但是你这样尊贵的客人，也许会对此而失望也说不定……”
蔓心不语，跟在她身后，缓步走下台阶。
经过不知多长的黑暗，空气中熏香气息浓厚，夹杂着陈旧的血腥气。
蔓心用脚步丈量距离。
修建的这么深，怎么都不像是体能方面不见长的魔女们的手笔，要么是那位死亡骑士亲自出手挖的，要么便是她们当初选定建立村落的地点，原本就有遗迹。
但蔓心的谨慎似乎是白费了，一路并没什么危险。
直到眼前陡然出现一片光亮。
瞬息间眼前亮如白昼，蔓心不得不抬手遮住视线以避免灼伤。
直到双目适应过来，她才发现，这光亮不是什么给她下马威的术式被启动，而是许许多多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听到脚步声走下台阶，同时点燃了火炬。
说是人，又不那么像。笼统扫过一眼，人形活物数量近百，肌肉虬扎，皮肤暗黄中夹杂着土色，五官模糊扁平，没有毛发，也没有凸起并带着鲜润色泽的唇，眼睛也好，口鼻也罢，都仿佛粗暴撕裂的破口。
每一个脖子上都拴着链条，通身不着片缕。
他们中一部分链条比较长，拴在距离楼梯口较近的地方，被粗糙的铁钉固定在地面，更多的则被拴在整个空间的外围，紧贴着墙壁，用他们坚硬的已经生出角质的手脚，原始且低效的开凿着，试图将这已经十分宽广的地宫挖掘的更加宏伟。
蔓心的精神力还不是那么听话，但这里的气息不用探查就能让她确定，这些东西是人类。
或者说，其原材料是人类，还和昨日见过的一些魔女身上的气息相似。
蔓心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你们……该不会是将自己生下的孩子中，所有的男性，都改造成了奴隶？”
奴隶这个词，已经非常含蓄。
牲畜，人偶，最低贱的那一种。
这才对。
将亲生骨肉献祭，在魔神崇拜中司空见惯，可就算是当做奴隶来用，明明也有更好的方式才对。
“并非奴隶，而是神仆，当然……并没有先前客人你的同行者那么高等。他们本身没什么资质，空有一身筋骨皮肉，也只能做这种不需要脑子的粗糙活计。”
蔓心不再多言，强忍住恶心，将目光落在更远之处。
支撑着人偶们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下进行着劳作，却还能苟延残喘，身上的伤口都能迅速痊愈，不会死去的法器，此刻就在这大厅的正中心。
地宫中央是一座未完成的祭台，虽然还未完全成型，但看其规模，就比地表的那个恢弘很多。
这儿才是真正的祭祀地点，而地面上那个，不过是将灵求药的简易场所。
且不说如今的亚基大陆上，就连从霍尔霍斯的血液中得到的零散知识内，这都已经是很大手笔的殿堂。
毕竟……通常来讲，魔神崇拜是要被官方，被圣职者和守卫们打压的，想这么声势浩大，很困难。
她在心底暗自吐槽，这也就是游戏内设定，不然单纯一个魔王的庇护，怎么可能会没有圣职者察觉到问题，来探查一番？
要知道，哪怕没有亵渎者，圣职者们也是希望自己能找出几个疑似的来抓一抓审一审，这可是晋升的好途径！
哪能都跟她这么佛系呢？
祭台上的东西，并非是之前她和安妮丝设想的镰刀。
毕竟这个魔王大概率只是借用了死亡骑士的名字和位格而已。又不是真正的天使或魔神。
可这东西……好像是活的？
看不太清，但似乎是一颗眼球，密密麻麻的神经和血管延伸出来，刺入祭台的缝隙中，血管规律的收缩膨胀，神经则坚韧平稳，将眼球固定在祭台正中。
眼球本身的表面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的覆膜，覆膜边缘生着杂乱的睫毛，此刻仿若眯着眼睛假寐。
蔓心瞬间有些慌，这特喵的根本就不是镇殿的法器，根本就是他本体吧！
难怪根本不忌惮她来看，这才不是真的热情好客，是根本不需要提前布置陷阱。
看了又如何？若她真是单枪匹马，实力差距可太大了。她只要靠近祭台，大概率会被那些密密匝匝的神经抓住。
就是个上门送外卖的，新鲜热乎。
所以她不过去，只是在楼梯阶上站定，用优雅而淡定的姿态，掩盖腿软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蔓心：大佬太坏了，这比逛鬼屋还刺激！虽然我从来没去过鬼屋……
————
这两天临时加班，都没法双更了，为什么临到过节会这么忙QAQ
第60章 观察
还未完成就已现其宏伟规模的地牢一角, 蔓心此刻脑中天人交战。
一方面，近距离接触这种明显对于人类的存在充满恶意利用的强大存在，让她只想尽快离开。
另一方面, 她很想动用冥府之门，给这些从出生就背负起异常可悲命运的人偶们一个了解, 终结这场闹剧。
太煎熬，都要窒息了。
最终, 她长舒一口气，衡量过如今还未完全恢复的精神力后，决定先出去再说。
霍尔霍斯要处理这儿, 动动手指头罢了。他既然已经露面，不会坐视不理的。
她轻笑一声, 尽量让自己显得事不关己：“虽然同我的喜好相悖，但不得不说, 这儿将会是足够宏伟的祭坛, 但是……”
只是, 作为被“友善”接待了的客人，人家既然都大大方方让你看了, 你也得表现出点善意来。
“接下来, 可是会有至少千人的冒险家团队，被派来这儿清缴战线，你们真的能做到足够隐秘，避过他们的搜查么？”
说一点儿系统肯定早就透漏给她们的消息好了。
话说回来, 她还真不知道疫病魔女们打算如何应对。
如果那些搜查者只是npc，遮掩一下就好。但那可是玩家们！在大陆一般居民的认知中, 都是精英人士, 绝不是随便藏匿就糊弄的过去的。
话说回来, 在冥府副本已经进入了举步维艰的地毯式搜索之后，找寻新钥匙的线索，已经成了留守在亚基大陆这部分人的首要目的——
不是每个人的心理素质，都能强到在那种每个副本都带来心灵摧残的环境下坚持住，纵使真相已经揭露，不敢去亲身尝试的也大有人在，只好从别的方向来尽一份力。
他们不可能放过这么可疑的村落。
都是女人孩子又如何？对大部分玩家来说，她们并不是同类。
已经犯下恶行的魔女们死有余辜，而那些还不到她腰际的小女孩呢？
这样想着，蔓心面上的担忧都情真意切回来，纵然长老有什么隐秘的法术，也不可能否定她的“善意”。
演戏就要这么演，连自己都跟着感动！
那长老沉吟片刻，最初似乎对于蔓心不去近距离的接触祭台，而有些失望，但是真的被蔓心的真情实感骗过，呵呵笑着开口：
“客人不用担心，这大厅最后的装饰，总不该是艳俗的雕刻和绘画，而是更生动的东西不是吗？骑士大人早就传授了应对的方法，我们会暂时避开，而这地宫的开放，将伴随着骑士大人莅临来举办一场饕宴里，祂会选择祂喜欢的方式……”
说到这儿，她故意咳了两声，吊足蔓心的胃口，随后才缓缓说完：“来增加仆役和家具。”
蔓心点头。
还真是说了实话，甚至带了点炫耀心态，啧啧啧。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替你们担心了不是吗，愿我们都在庇护下得偿所愿。”
她维持着逼格转头就走。
系统给出的关于“钥匙”的线索，果然处处都是坑。蔓心从不怀疑这一点，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杀意竟然比之前的万圣节副本更坑？
果然之前关于万圣副本的杀戮，并非梅杰德神推卸责任，以他的位格，想杀人并不需要推诿，大方承认就行了。
所以副本突如其来的超高难度，以及附身月落霜天出来，至今仍旧飘荡在外寻觅不到的恶灵，都是系统的杰作。
这次也是一样。
两个可能性，一就是系统恶意昭彰，虽然杀意没想象中的重，却很想让玩家们转变为非人之物。另一个就是因为npc和boss们本身并不太受系统的控制，哪怕最初并不危险，等到玩家接触的时间点，也异变的非常棘手了。
总而言之，都怪狗比系统。
直到马上要走出地宫，已经能隐约看到入口洒进来的光线，蔓心才算是松了口气。
空气中独属于霍尔霍斯的气息让她安心。
一路安全，果然她的演技只有在霍尔霍斯面前，因为太过分心，才不到位。
玩家们的千人搜索队是系统安排着来的，她和安妮丝才是意外来客，着实惊险刺激了一把。
“真是有趣。”蔓心嘀咕了这样一句，嘴角微微上扬。
而直到彻底离开地道，站在透过窗户，在屋子内将飞舞的灰尘照射的无所遁形的温暖阳光下，蔓心突然反应过来——
“我刚才高兴个什么劲！我这种只求安稳的咸鱼，怎么被安妮丝同化，开始热爱作死找刺激了！”
蔓心蹙眉，心中有些懊恼。
这种情绪，在她之前精神力暴走过一次之后时不时的就会冒出来，无伤大雅，但总觉着不像她的性格……
该不会想什么来什么，也被恶灵给附身了吧？
她撇了撇嘴，又立刻否定了这一点。
不可能，她身上不存在诡异的魔力，而且霍尔霍斯还在呢，他不可能任由这种事发生。
告辞推开屋门，属于霍尔霍斯的气息略微淡了一些，蔓心谨慎的探出一点精神力去感知，找到了他的位置。
并不远，就在村后的祭坛附近。
蔓心立刻赶了过去，想观摩一下魔神会如何操作。
但是霍尔霍斯虽然在祭台附近，却并未走入那些齐腰深的长草，只是饶有。
“我以前一直认为，人类不懂得魔神的喜好，所以按着自己的理解去胡乱献祭，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这会演绎出荒诞的戏剧，也许真的可以取悦那无聊而漫长的生命。”
比如妻离子散，漂泊流浪，撕心裂肺？
虽说悲剧历来要比喜剧更震撼心灵，可蔓心果然还是更爱大团圆结局，不过审美不同倒是正常啦……
“但是还真的有将这种畸形的东西，来当做心爱之物摄取的存在啊，真是恶心又丑陋。”
哦，原来其实他也不喜欢，白做心理建设了。
但也不奇怪，色|欲之主喜爱生命更迭和繁衍，对于纯然的死亡和鲜血，不过尔尔，如果能施展出足够的暴力美学，好歹还能当成艺术来观赏，但眼前的景象，横看竖看都没法和美挂钩。
难怪他看这位死亡骑士不顺眼，嫌弃他品味差肯定占了很大比重。
霍尔霍斯扬手，面前齐腰的长草匍匐低头，如同跪拜一样让出一条路来。
但他的脚步却还是没动。
蔓心看看他，再看看路，再看看他，想着难道要自己去开路？
她刚要硬着头皮上，就看到小鹿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
瞧瞧人家，比她自觉多了。
片刻之后，小鹿又蹦蹦跳跳的回来，只是这一次它故意选择踩在厚厚的草甸子上，正好将蹄子上沾染的最后一点掺杂了血腥的泥土蹭干净，这才回到霍尔霍斯脚下，复刻出祭台上的术式。
蔓心恍然大悟，霍尔霍斯这不是谨慎，是嫌脏。
他竟然有洁癖？
好像也对，毕竟衣衫从来都纤尘不染呢。
说起来，她追随并且有意讨好着霍尔霍斯许久，其实都不曾真的了解过他。
准确来说，很了解他的魔法和力量，却不了解他的性格和喜好。
而如今潜移默化，知道的越多，就越鲜活。
除了力量之外，实在和人类，太过类似，也有很多小习惯小癖好，平日被万丈光芒遮掩，只有足够熟悉才会知道。
这样想着，明明是很沉重且该严肃的场合，她的唇角又不受控制的上翘。
被突然回身的霍尔霍斯抓了个正着。
蔓心的表情瞬间僵硬。
这次是真的尴尬了。
她立刻支支吾吾想要解释一下，却见霍尔霍斯只是凑近，打量她之后轻笑。
“看来精神力失控带来的可不光是坏事，你心里带着的面具，好像碎了一角。”
蔓心愕然，难道她最近的些许反常，竟然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面具什么的……
她多少有一点心理学常识，很清楚自己的情绪，确实并不都外露，也不是个纯然的善人，都是消化之后选择表现出来的反应。
蔓心并不觉着这样不好。
正常人都会这样嘛，反而丝毫不掩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肆意妄为，那样的怪人在现代社会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