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剂挣扎了几秒钟,按她所说的把大列巴一半冷藏,一半冷冻了。
陆小时把最后一块大列巴就着茶水咽下去以后,依旧觉得气不顺,她和方剂吐槽王丽的不作为。
方剂倒是能理解这位居委主任的做法:“她只是怕出事,起码还没做坏事。”
这话让陆小时沉默了,她想起来最近看到的那些正经新闻台看不到的“新闻”,什么倒卖物资、恶意隔离、杀猫打狗、驱赶租客……比起那些恶劣事件,凤丞街道的居委确实不能算“坏人”,只是也不是什么好鸟罢了。
陆小时站起来,对着空气打了一套“王八拳”,这套拳法的要领是双眼紧闭,双拳紧握,以肩为圆心两只胳膊抡圆了狂甩,多见于幼儿园小朋友打架招式。打不打得到另说,气势上不能输。
方剂在一旁叹为观止,替那位王主任祈祷今天别遇上陆小时。
因为今天有大筛,陆小时和王主任都会出现在楼下,狭路相逢的概率还挺大的。
凤凰小区的居民们依旧在抗议下楼做核酸,尤其是一号楼的,基本全员拒做,要求先把比目鱼一家转运或是让大白上门做。
1-1508的大哥今天也开窗大骂了,在医疗队和居委的红马甲傍晚一起出现在小区的时候让他们“滚出去”。
陆小时坐在2号楼大厅统计人数,心情复杂,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一起唱歌感谢大白们,现在大白却成了大家攻击的对象,真是魔幻。
她远远地看见了穿着红马甲的王主任,攥了攥拳头,想到方剂说的话,算了。
外面的检测台开始摆台,陆小时先给花姐发信息,让她提前下楼做核酸,跟钱总的爸爸一个待遇,不用排队。
花姐挺着大肚子下来,衣服外面还套了件一次性的雨衣,头发丝都捋到脑后用帽子扣着,防护得相当谨慎。
陆小时告诉她,救护车已经排上号了,明天上午八点来接她,正好跟她产检的时间对应上。
花姐隔空给了她一个“空气抱抱”:“多谢啦。”
陆小时提醒她注意脚下,花姐现在的肚子大得根本看不见脚,陆小时不放心,干脆起身去扶着她,把她扶下单元门的楼梯才停下,“你也真傻,喊你老公一起下来做啊,自己挺着个大肚子多危险。”
花姐笑得温柔:“本来插队就不太好,我怕多一个人下来,给你添麻烦。”
“麻烦什么啊,现在大家都躲在家里拒绝核酸呢,也就是你要去医院需要阴性证明,不然你也呆在家里最安全。”陆小时说了一点“罔顾大局”的话,看到有一楼的人开始出来了,赶回座位上做登记。
因为检测的人不多,来采样的医疗人员天刚黑就离开了。
志愿者和物业的人收拾台面,处理垃圾,整理名单。
陆小时刚把统计结果给老苟,准备回家了,看到外面小广场上有几个人,推推搡搡,吵吵闹闹的。
没有一件八卦逃得过陆小时的耳朵,她跑出去,在人群外围观看。
是一号楼的两个邻居,一对中年夫妻,非常激动地在跟红马甲咆哮。
陆小时认识一个王主任,还有那个拔电话线的年轻接线员,剩下还有两个男的她没见过。
她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咆哮着的中年夫妻身上。
中年男人:“我老母亲去世出殡,你们不让我出去,你们有人性吗?你们有一点点人文关怀吗?”
中年女人:“别跟我说什么规定规定的,规定在哪里,你拿出红头文件来给我们看!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红马甲男一号把女人推开了,让她冷静。
中年男人几乎是吼出来:“我们冷静不了!我要去送我妈最后一程!”
他的这声吼差点把陆小时的眼泪给逼出来,她路见不平一声吼,对着红马甲质问:“到底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啊?14天是从哪天开始算起来?为什么江市发布我们一直没上榜?这些大家关心的问题你们能不能不要逃避了?”
红马甲男二号看了陆小时一会儿,阴阳怪气地说:“这位志愿者,搞清楚自己的立场,不要跟着胡闹。”
陆小时正面硬刚:“我什么立场,我是替大家服务的,又不是给你居委会打工的。”
红马甲男二号:“好呀,那你明天就不要再出来当志愿者了,不缺你一个,这里我说了算!”
一号楼一楼的邻居拿着手机伸出窗外拍他们,在群里直播他们吵架。
中年夫妻还在抗议,想要居委开通行证明放他们出去。
一团混乱之中,陆小时感觉有人拉她胳膊,她以为劝架的,手一甩回头吼人家:“别扒拉我!”
看到来人愣住了。
是方剂。
方剂把她拉到自己侧后方,站到王丽面前,“王主任,既然大家确实有疑问,我们居委是不是可以给一些提示或者提醒,让邻居们心里都有个数,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比如912的阳性邻居现在复测结果是怎么样的,是否需要转运,这也是需要保密的吗?”
在一群人之中,方剂站得笔直,谈吐沉稳,让气氛略微缓和。
王主任眼睛转了几转,她跟方剂说:“你们不如去问912什么时候转运,我们也知道大家的诉求,家家户户都有自己难念的经,你们这个问题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封锁就封锁,我们只是按照要求办事,不要为难我们。”
方剂抓住重点:“什么叫问912什么时候转运,转运不是居委和地工委的人联系吗?”
王主任冷笑一声:“我们也希望小区尽快解封,这也需要居民们的配合,我跟912的业主打过很多次电话了,你们如果有办法也可以劝劝他家,尽早转运尽早解封。”
这话就很微妙了,根据912的说法是一直没人来管他们,直到他们转阴了也没人转运他们。但是听王主任的意思,好像是另有隐情?
中年男人接了个电话,陆小时从他的回话里大概听出来那边在说他的母亲已经被殡仪馆拉走了,特殊时期,家人不能去殡仪馆举行告别仪式,只能委托工作人员进行火化处理,骨灰暂时寄存在馆内。
挂完电话以后,男人的肩膀失落地垂下来,他不再跟居委的人要出门单了,因为他要见的人已经见不到了。
夫妻两个挽着手回了家。
剩下的人也各自打算散了,群里的人已经开始讨论912为什么没被转运的问题了,没人再揪着广场上的红马甲不放。
“等一下。”
除了方剂。
他拦住红马甲男二号,“这位领导,我认为你应该对我的志愿者朋友道歉。”
红马甲男二号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方剂,“我跟她道什么歉?我没报警说她妨碍防疫工作就不错了。“
方剂看了一眼他胸口的工作牌,红马甲立马捂住胸口。
方剂已经记住了:“凤丞街道33091号杜克群对吗,我记住你的工号了,你刚才说得侮辱志愿者的话,还有什么这个地方你说了算我都录下来了,现在扫黑除恶,我会打市长热线投诉你的。”
红马甲恼羞成怒:“有病吧你!投诉我什么?谁有空接你的投诉?”
方剂点头:“确实,现在坐席繁忙,但我会在国.务院小程序和市长热线小程序上坚持留言,等到解封了秩序恢复了我也会继续打电话,你不用管我投诉你什么,反正只要我投诉了你就需要被问询,我投诉一百次你就等着被问询一百次。”
红马甲表情裂开:“你想干嘛?!”
方剂指着陆小时:“跟她道歉,为你刚才的话和语气。”
红马甲骂骂咧咧的,但最后还是在抱怨声里夹杂了“对不起”和“都是误会”这样的词。
方剂这才放他离开。
陆小时并不接受那个红马甲的道歉,实际上她也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方剂吸引了,只觉得这一刻的方剂帅惨了。
方剂回头,问她:“你的王八拳怎么失效了?”
陆小时傻笑。
方剂拍拍她脑袋:“走了,回家。”
第22章 、第19天(下)
小广场上的争吵持续了快一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里,由于他们吵闹的声音有些大,使得身后灌木丛拴着的那只羊咩咩感到害怕。
羊咩咩努力往楼墙面的一侧拽, 挂在树上的绳子居然被它拽松了。它重获自由后,试探着往人造草坪上颠着走了几步, 还吃了口草, 不好吃。
大家都在关注红马甲和解封的诉求,没人注意到它。
只有它的主人黑太狼先生站在窗边看热闹的时候,发现拴在那里的羊不见了。
他在群里问:“我的羊呢?”
但是很快被群情激愤的聊天信息给淹没了。
等到广场战争结束, 终于有人开始关注到羊咩咩的去向。
一个邻居说他好像看到有个白影跳过门岗, 越过栅栏出去了。
当时保安都在广场上,保安亭形同虚设,没人把守。
又有一个邻居发了段视频,是临街那面窗户拍的:“它在这里。”
羊咩咩正在无人的大马路上闲庭信步,偶尔停下来闻闻树叶。
群里的问责暂停了几分钟, 大家开始讨论这只羊要怎么抓回来。更多的靠街那面的邻居发来视频, 视频里的羊咩咩越走越远,无所顾忌的闯红灯, 吓飞一只野猫, 好像整个街道都是它的地盘。
它得意地咩咩叫。
有邻居艾特物业管家,让人帮忙去逮羊。
管家说现在他们也没有权力出小区,这是违反防疫规定的。
一筹莫展的时候, 羊的主人在群里发声了。
4-1818黑太狼:“算了, 放它走吧, 随它能走到哪里去, 也是它的造化。我想出去还出不去呢, 这个时候, 人活得不如一只羊。”
3-3306Tina:“这真是只充满自由意志的特立独行的羊。”
在大家羡慕那只跳过栅栏出去的羊的时候,老苟插入了新的话题:“各位邻居们,从明天起,凤凰小区广播站正式启用《音悦电台》,每天晚上六点到六点半播放音乐,可点歌,曲目提前一天报给文体组的志愿者。希望歌声缓解大家的焦虑,共同度过这段难忘的时光。”
5-2108大左:“这是回到公社时代了吗?晚饭时间的村口大喇叭。”
老苟:“今天先进行一下音量测试,大家可以点首歌。”
这个话题相对轻松,邻居们纷纷祭出歌单,摇滚说唱轻音乐,点什么的都有,直到黑太狼大哥开口,大家一致表示听他的。
黑太狼点了一首《外面的世界》。
大喇叭的声音在夜空中悠扬传来,这首《外面的世界》被循环播放着调试音量。
群里最后一段关于羊咩咩的视频,是路灯下它朝着高架入口走去的背影。
小区里回荡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的歌声,而所有人都在等着“自由”的归期。
羊咩咩的传奇故事被陆小时讲给闺蜜们听,闺蜜只觉得这比小区里出现一只羊更离谱。
闺蜜晓晓:“我单纯,你不要骗我。”
闺蜜冬冬:“不信谣,不传谣。”
陆小时:“骗人是狗。”
闺蜜西西:“《江市魔幻故事之一羊迁徙》”
陆小时:“喂!不要套同行的谐音梗,会被律师函警告的!”
说完羊咩咩,陆小时又扭扭捏捏地跟她们讲了方剂替她出头的事。
陆小时:“他说是想早点解救我回家做饭,但是吧,我看得出来,他喜欢我了,这就是个借口。”
晓晓:“要不你再看看?”
西西:“这件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乐于助人,容易被碰瓷。”
陆小时着急:“真的!他现在对我可温柔了,还帮我打扫卫生,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冬冬:“男人对女人,肯定是先有感官上的冲动再有心灵上的震颤,这样吧,今晚你洗澡的时候让他帮你送浴巾,看他什么反应。”
陆小时:“???”
她的闺蜜怎么满脑子黄色废料啊,能不能给点靠谱的建议!
她多纯洁一个少女啊!
怎么可能做出来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陆小时:“那我是让他放门口伸手拿还是直接开门让他送进去啊?”
陆小时当然依旧只是口嗨,她洗澡的时候不仅没有喊方剂送浴巾,还特意把浴室门反锁了三圈。
这个门的锁只要两圈就完全锁住了。
陆小时洗澡的时候还想呢,为什么今天能转三圈。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门锁被她拧滑丝了。
就是这个锁,坏掉了,转不回去了。
她把自己锁在卫生间了。
陆小时大喊救命,方剂听到声音赶来,在门外询问情况。
陆小时匆忙套上衣服,头发用毛巾包起来,再次用力拽门无果后,绝望地跟方剂说:“锁坏了,门开不开了。”
方剂在外面拧了几次,也没用。
如果是平时,打电话找个开锁师傅上门就行了,可现在根本叫不到师傅。
方剂在外面拿手机上网搜怎么开门,陆小时在里面寻找各种能撬门的工具,她拿了根牙线棒在锁眼里捅来捅去,试图像电影里的大盗一样把锁捅开。
费了半天劲儿,无济于事。
方剂也没什么好办法了,他跟陆小时说:“你往后站站,我把门撞开吧。”
陆小时让他冷静:“门坏了问题不大,你坏了救护车都排不上队。”
她在群里求助,想要借个电锯之类的,把这个门给破开。
电锯没借到,但得到了邻居的提醒:“你们为什么不试试找一下钥匙呢?”
对哦。
陆小时立马给陆匀打电话,陆匀听说她把自己反锁在了卫生间还想把他家门给砸了,感到非常不解以及愤怒,很想让他这个表姐在卫生间呆一晚上反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