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裴觉定住了脚步,神色变得肃穆。
“那边有动静,我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
说罢,没等两人反应,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宁有鲤朝他离开的方位看去,但无论如何,都只能望见一片黑暗……
“你就不能轻点!?”
“怪我咯,是谁差点被发现的?”
“闭嘴!要是被发现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
幽深的灌丛中,三鹅一兔蜷缩在一处,惶然看着一个修士从眼前走过。
等修士的气息不在附近了,他们才纷纷放松下来。
他们是妖修,是受左护法管制的妖修。
做妖修的,就要极尽忠诚,尽职尽责。
……救命!他们已经不想在这呆着了,左护法和右护法不是说好要来吗?怎么还不来!?
三鹅一兔静待许久,瞅准时机,躲到更隐蔽的地方。
自从太阳下山开始,他们已经寻找了近两个时辰。
清匀宗那么大,整整十一座峰,他们从这头找到那头,还是没有发现魔尊的身影。
“只剩最后一座峰了,要是再没有,按左护法的意思……我们应该能回去了吧?”兔子几乎要哭出来,他是最胆小的那个,但因狡兔三窟,很会逃跑,所以被派了来。
“肯定不行。”大鹅狠狠地说,“左护法和右护法都会来,他们若见我们不在了,定会……”
“烤鹅腿,烤兔头。”二鹅阴涔涔地接上。
“闭嘴!乌鸦嘴!”三鹅冷冷地说。
兔子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还剩灵云峰。”二鹅语气阴冷,在冷风中显得分外诡异,“走罢。”
四个身影就此四散开来。
与此同时,左护法和右护法到达了清匀宗山门。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变作不起眼的原形,沿旁边树丛分头上山去了。
灵云峰狭道上,宁有鲤与童素吹着冷风,见裴觉半天没回来,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素素,我送你回云居吧。”
童素揉着困倦的眼睛,“我陪着你……”
宁有鲤看了眼时间,距离山门大阵恢复只剩不到半个时辰,漫山的灯光也开始陆陆续续返回了。
“没关系,走吧。”
……
子时一刻,是最为夜深人静的时候。
山门大阵即将恢复原状,离开最后的时机来临了。
天地寂静,黑色的水倒映着皎洁的月,旁边树影飒飒,更添几分萧索。
水的中央,一抹浓郁的赤红散发着淡淡光辉,一条大鱼从中露出头来,不知在望向何处。继而,它翻身下去,尾鳍也因惯性露出水面,勾动一片涟漪。
许久,水面再次浮现出几颗气泡,但已经没有了鱼的身影。
再次出现的,是人。
池中的身影同样是赤红的颜色。对方背向月亮,乌色的长发自水中显露,泛着柔和的光泽,却在离开水的一瞬没有了湿痕。水珠仿佛有意识一般自觉落下,如同坠落的珍珠。
起雾了。
冷白的雾气从池水中心散开,几乎掩盖住那抹赤色的身影,天上的白月周围也聚拢起云来。缓缓地,那人走向池岸,身形也愈渐显露,高挑而修长。
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男人。
月光笼罩在男人身上,让他赤红的衣袍也好似幻化出了一段淡色光辉,上面亦有鳞一样的纹理。而那逶迤拖地的衣摆,犹如一朵正在开放的赤莲,末端却是半透明的,像极了刚才那条鱼尾。
片刻过后,他站在了岸上,回首望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水面,露出一抹轻笑。
“后会无期。”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六章
此时此刻, 距离山门大阵重启,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将童素送回云居后,宁有鲤又沿灵云峰山路折返回去, 而那条她待了许久的狭道上, 还是没有出现裴觉的身影。
人到底哪去了……?
宁有鲤预感不详, 裴觉大师兄一向靠谱, 这么久都没回来,一定是遇见了难以解决的事。
正当她思考接下来是去找人还是就此回去时,忽然,一阵大风刮来,野草倒伏,虫鸣静寂, 乌云变得更黑更浓。
放眼望向四周, 漫山的灯笼已经开始原路返回,只剩零星几个驻扎在各峰重要位置——那是峰主和一些有实力的弟子,在驻守最后的关头。
越到最后, 就越可能有趁虚而入者,不可懈怠。
宁有鲤在原地静静等待了片刻,感受着正在逐渐减少的阴冷气息,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可即使如此, 她还是放心不下,决定再去灵云池转上一圈。
灵云峰是十一峰中最高之峰, 第一池则是位置最高之池, 上接近大阵屏障,下沟通外海, 无论怎么看都是最容易被入侵的位置。
更何况, 那里还有她最宝贝的大鱼。
……
三鹅一兔再次躲过了男人的追击, 在一处丛林里汇集。
“该死的修士。”大鹅恶狠狠地说。
“不如,趁其不备……将其杀之!”二鹅阴森森地说。
“闭嘴!你们够他吃一盘吗?”三鹅语气冷到极致,张开翅膀一鹅给了一个大耳巴子。
兔子已经快要崩溃了,“这人怎么紧追着我们不放?我挖洞的时候明明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不远处,裴觉凝神四望,寻找着仿佛到处都在的魔气。
“是我们身上的气息。”大鹅沉思了一下,很快得出答案。常年呆在魔界的他们,身上早已沾上了浓重的魔气,短时间无法消除,自然容易被高境界的修士察觉。
“那该怎么办?”二鹅目露疑惑。
“闭嘴!他就快要过来了!”三鹅深深吸了口气,“你们是想被发现吗?”
兔子瑟瑟发抖。
好在经过从魔界到清匀宗的长途跋涉,他们身上的魔气不太重了,与今夜的煞气阴气混合在一起,反而造成了若有若无的假象。
就在三鹅一兔松了口气时,一道低语又让他们全部炸毛。
“一群蠢货。”
回过头,是左护法影追不知不觉来到了他们身后。
兔子当即渗出冷汗,如若左护法是敌人,他们眼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影追大人……”
兔子怯怯地叫了一声,又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能让左护法化作原形,就意味着今夜的动静一定要压到最小,如若打草惊蛇,他们都会死得很难看。
“我放出了虫瘴作为掩护,你们可以继续去找了。”影追望着远处的身影,琥珀色的眼睛映着天上暗沉的月光,一身微卷的毛发随风飘扬。
他回过头,面朝这三鹅一兔,“若是遇见一个相貌出众的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到她。”
“相、相貌出众的姑娘?”兔子有些结巴,“这清匀宗内,好像都是这种姑娘……”
他有点脸盲。
“那个姑娘不一样。”影追想了想,也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你们见到她就知道了。”
“好、好的……”兔子不敢反驳,细声细气地应下。
“所以——你们还在等什么?”
随着影追一声质问,三鹅一兔拔腿就跑,重新没入晦暗的树影中。
也不知能不能找到魔尊……
影追不禁深思,他的确在清匀宗内察觉到了魔尊的气息,却不知魔尊究竟是无可奈何待在这里,还是有计划地隐藏起来。
若是前者,他自有办法带魔尊离开;但若是后者……
皮有点发紧。
但愿能找到吧。
影追垂下眼眸,这样,他所作的努力才不会白费。
几秒过后,一道灰影如闪电般消失在原地。
……
距离山门大阵重启只剩不到十分钟。
宁有鲤提着灯笼,沿路走向大鱼所在的第一池。
四周极静谧,巡山的灵云峰弟子大部分已经陆陆续续回到住所,这条路也不会再有别的弟子来了。
今日,有惊无险……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宁有鲤就突然瞥见有一团花色从视野中蹿过,速度之快,让异兽园养的灵鹫也甘拜下风。
那是什么!?
一瞬间的惊异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警惕——自从她身负那一千六百年的修为,资质也洗到天资,她的感知力就比从前强上太多。因此,她可以确定,刚刚那团花色带着一股不对劲的气息。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团颜色逃窜的方向,正是第一池所在的方位。
宁有鲤屏息凝神,很快便察觉到那股气息的源头,并快步朝着它走去。
三鹅一兔已经搜查到了第一池,却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清匀宗的人。
“怎么办?”大鹅语气凶恶。
“不知道,反正不能杀。”二鹅语气阴森,却还记得影追的吩咐。
“闭嘴!三只鹅会说话,你们还想不引起她的注意吗?”三鹅的语气如至冰窟。
兔子望天,已经想投湖自尽了——看,旁边正好有一个好大的池子。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一人和一群家畜面面相觑。
虽然隔得很远,但宁有鲤还是看清了,那是三只大花鹅和一只褐色的大兔子。
顺便,她也听见了它们的声音。
鹅和兔子……会说话?
宁有鲤的表情变得无比惊异。
虽然知道这里是修真界,但动物开口说话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见到,着实冲击了她的世界观。
“等等,她是不是就是左护法说的人?”大鹅压低了声音。
三鹅一兔接着月光仔细打量,没错,眼前的少女比他们上山以来见到的女人都要美丽,若非要拿什么比拟,大概比九曲灵洞中的桃花妖还要艳丽几分。
但在他们眼中更为突出的,是那周身不容小觑的气势……
妖修对实力一向很敏感,他们察觉得到对方的气息,也能推测对方修为到了何种地步。
“我觉得……”兔子已经开始发抖,“我们不占上风。”
话音刚落,三只大鹅同时往前走了一步,扬起宽大的翅膀,好似要扇起一阵飓风。
他们可是威风凛凛又颇具威名的鹅,他们不信。
宁有鲤也向前走了一步。
三只大鹅仍伫立在原地,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宁有鲤。兔子则往后退了又退,唯恐波及到自己。
与此同时,一双眼睛盯着这边的情况。
苏予川早已发现了蠢蠢欲动的妖修们,却因不想打断离开清匀宗的计划,不得不藏身暗处。
见此情形,他不禁皱起眉头,心下不悦。
这些妖怎么进来了?是想趁清匀宗混乱时故意扰乱他们,还是无意闯入?
苏予川目光掠过几妖,很快落在宁有鲤身上。
眼下,最让他担心的,是少女能不能对付得了这些妖修……
“你们是妖修?”很快,少女开口说话了。
大鹅惶然:“她怎么知道我们是妖修?”
“是又如何?”二鹅直接承认。
“不是说了,她听见了我们说话。”三鹅这回连闭嘴都没力气说了,“你们竟直接承认了?”
兔子又往后退了一步,不想认识这些鹅。
蠢。太蠢了。
苏予川眉头又紧了几分,如果不是他们身上浅淡的魔气,他绝不愿承认这是他魔界的妖修。
“原来是妖修啊……”
少女的低喃随着夜风传到几妖耳边,苏予川一时怀疑起莫不是妖修们吓到了她,更加集中注意地观察那边的情况。
“很好。”
宁有鲤露出一抹微笑,眼中光芒亮得惊人,“我等你们多时了。”
接下来的事情超乎了苏予川的预料,等他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握住三只鹅的脖子,提着一只兔子的耳朵,收获惊人。
而当三鹅一兔发现自己中招时,他们还迷迷糊糊地想:难道这姑娘是魔尊变的?她那句话好可怕!比魔尊还要魔尊!
“乖孩子。”宁有鲤笑意盈盈,说出的话仿佛诱哄:“既然来了清匀宗,就不要想其他的,好好在这里生活吧。”
生活?生什么活?
大鹅不放弃地扑腾翅膀:“快放了我们,不然你会后悔的!”
二鹅嘶声:“松开。”
三鹅放弃挣扎。
至于兔子,已经完全摆烂了,长长的身体垂在地上,为自己的耳朵减轻一丝压力。
他抖了抖自己的三瓣嘴,心情悲愤得无以复加。
这姑娘确实,确实像左护法说的,不一样……
可是,左护法说的不一样居然是这个吗?啊!!!
兔子泪目,如果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听从命令,而是找个土堆挖个洞去闭关。
宁有鲤抬头望了一眼天幕,只感慨:正是月黑风高时。
多亏了天色黑暗,完美掩饰她的手法。
另一边,苏予川神色复杂地看着宁有鲤把三鹅一兔塞进笼子,还加了一个封锁的符纸。
她抓妖修……是想干什么?
宁有鲤在守株待兔。
她确信,这么蠢的妖修在这,那一定还有个聪明的领头。
于是,她特意将笼子摆到显眼的位置,躲在树后等着猎物到来。
不多时,一个灰色的身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