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及第的付清台, 最后却在中第不过几个月后, 便死在了岭南的任上。
程昭昭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心堵,寻常时候都不去打扰付清台备考的, 这日却实在忍不住, 在家用了早饭便往英国公府奔。
罗芷兰对程昭昭的到来自然是欢喜, 拉她坐了一会儿,见她心不在焉便知道,她是来见付清台的。
“好了,去看看清台吧,这几月他在家中备考也是累,你来了,他估摸着才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会儿,寻常我和国公爷的话,他都是不听的。”
程昭昭点点头,对于自己未来婆婆能这么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是十分感动。
她悄悄往付清台院子里溜,没叫下人通报。
平心而论,她在侯府的院子已经算是大了,但是来过几次付清台的院子,她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国公府不愧是只有一个儿子的清冷世家,这一个儿子的院子便占了足足有半座园林那么夸张,程昭昭梦里见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真实见到才觉得震撼。
原来她梦里住的,都是这样的地方。
她一回生,二回熟,摸着假山来到付清台的院子,远远的,就望见坐在窗边的付清台。
晨起果然是念书的好时候,他看的认真,似乎眼里已经没了别的东西。
程昭昭蹲在地上,特地不叫他能透过窗户看到自己的身影,只是在她悄悄将脑袋从窗户上探出来的时候,还是措不及防,被付清台的大掌准确无误地摁住,揉了揉。
“今日怎么来了?”他像是早有感应似的,回头看她。
“我是来看伯母的,不是来看你的,你可不要自作多情。”程昭昭这般说着,却还是从正门处走了进去,自觉地坐上他的大腿。
初秋两人穿的都不是很多,她还是同夏日一样,一身简单的襦裙,露着大片雪白的肌肤,往付清台身前挤了挤,娇俏的小脸埋在他脖颈处撒了撒娇,便伸手去翻他正在看的书。
秋闱马上在即,她以为,他看的好歹会是四书五经,史书经典,但出乎意料,他看的居然是药理方面的书。
她一下便回过味来,又想起自己的噩梦,往付清台怀中埋的更深:“怎么办,付清台,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梦到你不在了,梦到你不要我了,怎么办,付清台,我心慌。”
付清台将书页合上,专心致志地去安抚她。
“昭昭,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了,我去岭南,一定会有万全的准备,嗯?”
“那你的准备就是多看书吗?”程昭昭还是觉得不靠谱。
他梦里去得早,连时疫的源头查没查清楚都不知道,如今又要再去一趟,那跟送死究竟又有何区别呢?
“不只是看书。”付清台摸摸她的脸,“昭昭,你还记得陈淮和陈温吗?”
“记得。”何若是她在苍南山上念书时唯一真正要好的新朋友了。
“记得就好。”付清台道,“那你知道他们兄妹陈家是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的?”程昭昭知道苍南山上卧虎藏龙,但或许是自家身份已经足够强大,所以她从来不在乎别人是什么身份。
反正皇帝都是她表叔,天底下还有哪个是能大过皇帝的呢?
“西南药王谷谷主,是陈淮和陈温的父亲。”付清台泰然自若,说出这个名号。
“西南药王谷?”程昭昭承认,她还是稍稍有些震惊的。
那是西南腹地最大的药商,生意连接大启各地,甚至还不仅是大启,还有西南边上的许多边陲小国,他们在药物方面,很多时候都要依赖药王谷。药王谷既属于大启,但其实,也不会单纯受大启朝廷所制。
陈温从前只说他们家有几家药铺,程昭昭还真以为是几家简单的小药铺,没想是偌大的一个药王谷。
程昭昭后知后觉:“那你是想,是想何若和她哥哥帮你?”
“是,我已经修书一封去往药王谷,请陈淮和陈温帮忙研究总结近些年来时疫发生的根本原因还有解决对策,如若能就此找到关键所在是最好,即便找不到,也能有基本的准备。”
“你为了这个时疫,还真的是煞费苦心啊。”程昭昭听完,又丧气地窝回他怀里,“何时你能对我也这么上心就好了。”
“昭昭。”付清台还是不擅长说情话的,只会一遍遍反复地强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就成亲,我一定给你一个你最满意的家。”
“现在你这屋子我就挺满意的。”程昭昭环顾一圈书房,“就是再多一张床榻就好了,看书累了就可以休息。”
付清台抿着嘴笑了:“昭昭,你的梦中,我的书房里是不是就有一张床榻?”
“是啊,一张罗汉床。”程昭昭比划了下,是张不大的床榻,但供一个人午休小憩是绝对够的。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睡在你身边,所以我才特地叫人在书房放的一张床榻。”付清台无声叹了口气,搂紧她的腰身,“昭昭,我也害怕失去你。”
程昭昭又来到了那种又甜蜜又酸涩的心情,抬头亲了亲付清台的下巴,被他略一低头,直接含住了樱唇。
秋日的书房中蕴藏着一点点春日的气息,程昭昭被亲的呼吸困难,抓着付清台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喘息道:“不过日后,还是得在书房里放一张床榻才行……”
她的本意是指自己陪他看书累了可以休息,但付清台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看着她水雾迷蒙的眼睛,终是没忍住又亲了上去。
程昭昭脑袋懵懵,还不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直至感受到他浑身上下不一样的燥热,脑袋才如炸开的烟花一般,绚烂,却也凌乱。
她在付清台的书房里待了许久,距离被吃干抹净只差一步之遥。
结束后,她可怜兮兮地举着自己的小手,觉得自己的手得回去拿皂荚拼命洗三遍才能干净。
“午饭要吃你做的。”她捶着付清台胸膛,埋在他怀里觉得自己彻底见不得人。
付清台只是宠溺地笑着,“好。”
—
日子照旧一天天的过,每到年底,一大堆宴会邀请就又送上门来了。
程昭昭挑挑拣拣,也不是每一个都去,这日参加的是广陵侯府六姑娘在家摆的生辰宴席。
一进到广陵侯府的后花园,她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喧闹,拉了旁边熟识的一个小姐妹一问,才知道今日有个不知哪家的姑娘过来赴宴,好巧不巧,居然穿了一身跟孙太傅家的孙女孙晗之一样的衣裳,被以孙晗之为首的一群人围着,好一顿奚落。
“孙晗之也太欺负人了,不过是撞了衣裳,好端端嘲笑别人做什么。”程昭昭对这等世家贵女聚众欺负弱者的行径素来不满,觉得实在有失贵女风范,不是大家所为。
挤过去站到孙晗之身后,正想叫住她,不想却看见对面被她欺负、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许久未见,曾经也算是朋友的江妩。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四章
程昭昭愣在了原地, 看着久未再见过面的江妩,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再出手阻止孙晗之。
当初在苍南山上,江妩对她说的那些话就跟刺一样扎在心头, 明明早就已经不痛了,但是在这种久别重逢的当口, 她居然又觉得, 伤口隐隐复发了。
尤其她的头上还带着那支从她那里拿走的凤簪。
当初,她是真的拿江妩当朋友的。
但是或许正如付清台他们说的那样,她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她,不然, 也不会头一次就从她的首饰盒中挑走凤簪了。
她默默地看着孙晗之继续趾高气昂地在那里嘲讽她,手心竟然不自觉的,冒出了很多的汗。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道:“孙晗之!”
那阵咄咄逼人的尖利声音终于停止,孙晗之回头, 便看见程昭昭站在自己身后。
“是你?”孙晗之稍微收起了些她趾高气昂的戾气,“你唤我作甚?”
“碰巧见到了,与你招呼一声。”程昭昭脚步款款, 望向她身后的江妩, “你在人家广陵侯府的地盘上如此大张旗鼓地欺负人,不好吧?”
“有何不好?”孙晗之笑道,“不过穷乡僻壤出来的野丫头, 我教训便教训了, 广陵侯家的人都还没说什么,需要你在这里替人出头?”
程昭昭知道, 这姓孙的因为付清台的事, 对自己素来看不惯, 不过没事,她也素来看不惯她。
她仰了仰脑袋:“姑苏的确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但我在那待了半年,甚是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并且学业也有所成,皇帝舅舅听说了此事,都当面夸了我好几回;至于付清台嘛,他在那里待的更久,想必也是不喜欢听到有人诋毁姑苏的,何况,你说的这个野丫头,还是我同他的同窗故友。”
同窗故友四个字一落地,围在四周的众贵女们便都纷纷显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孙晗之更是不可置信:“你们认识?”
“认识。”程昭昭十分坦然道,“江妩,许久不见,不曾想会在这等场合碰见你,真巧。”
江妩脸上还挂着莹莹的泪珠,听她冲自己说的这句话,差点没激动到再度落泪。
适才被这一群人围着奚落的时候,她便在心中祈祷,千万别叫程昭昭也出现在此次的宴上,不然,真是叫她徒看笑话。
不想,她出现是出现了,却并非是来嘲笑她的,而是来拯救她的。
程昭昭给山月使了个眼色,山月便很懂得掏出了一方帕子,上前去递给江妩,顺便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到了程昭昭的身边。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她的的确确,就是程昭昭一方的人。
适才跟在孙晗之身边欺负过江妩的几个姑娘不禁纷纷都露出了心虚的神情,毕竟那可是程昭昭,出身陛下的娘家乾安侯府,真不是寻常人轻易得罪得起的。
一群人就这样稀稀落落地站着,在程昭昭再次出声前,皆是大气不敢出。
而程昭昭也没有再理她们,跟几位好友点头示意过后,便先带着江妩往更为僻静的后院花园去了。
“昭昭……”等到终于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江妩才出声叫住她。
“不必谢我。”程昭昭回头,隔着两步距离,定定地与她相望。
“我只是见不得她嚣张跋扈欺负人,今日不论被欺负的是不是你,我都会帮忙的。”她说出实话,觉得有一股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就照你先前说过的,我和你,其实根本算不上是朋友,所以我们就走到这里吧,我还要去找广陵侯家的小姐叙旧,你随意。”
江妩却还是叫住她:“昭昭!”
程昭昭驻足回头。
“谢谢你。”江妩似是做了许久的准备,才能吐出的这一句感谢。
程昭昭听到耳里,只是简单笑了笑:“我说过了,今日换作是旁人我一样会帮忙,所以你不必言谢。”
“如果我说我错了呢?”江妩上前一步,紧张道,“昭昭,如若我说,我错了呢?”
程昭昭不明所以。
江妩又像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神情灰败道:“当初我因为被沈愿发现对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所以恼羞成怒才要与你关系决裂,你走后,我想了许多,知道我才是最不配得到友情,行为最卑劣的那一个,你和陈温的感情比我要纯粹的多。”
“来到上京之后,我便一直紧张又害怕,既紧张地想要再见见你,又害怕见了你不知道说什么,不想,我居然是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你了。”
“你不狼狈。”程昭昭道,“你是靠自己的实力考到上京国子监来的,一点儿也不狼狈。”
江妩死寂的脸上仿佛落下一束光,“你知道?”
“是啊,我去国子监找我家舅舅玩的时候,见到苍南山派来国子监的名单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她来上京了。
“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努力,一点儿也不可耻。”程昭昭重重呼出一口气,道,“不过正如你所说,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确可耻,所以江妩,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吧,我不喜欢和朋友之间心存疙瘩,也不喜欢曾经背刺过我的人。”
“我更懒得去琢磨人心,去猜测你如今对我的示好是因为看到了我能为你出头还是真心实意想留住我这个朋友,所以,祝你学业顺利,未来之路,一路坦途。”
程昭昭最后冲她笑了笑,不再回首地往前走。
徒留下江妩站在渐渐飘雪的花园里,神情和人,都仿佛正在渐渐被冻僵。
离开苍南山一年多的程昭昭,成长的不仅是越发成熟端庄的气质,还有识人认人的本事。
后来某日,她将这件事说与付清台听,告诉他自己其实还是有点难过的,因为她从江妩的眼中,依旧读出了贪婪。
她或许,当真又只是有目的地想要挽回她。
付清台没有宽慰她,这些事情,他巴不得她能自己认清,而后又能理智地处置,程昭昭都做到了,他该夸奖她才是。
可是程昭昭不想要夸奖。
“只想你永远待在我身边。”她窝在付清台怀里,也眨着贪婪狡黠的杏眼。
付清台轻笑,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五章
春闱眨眼便至, 付清台与苏衔青等人都自不是问题,待到殿试之时,圣上亲试, 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付清台,迎来了两世的第二个状元。
再次红袍加身, 鲜衣着锦, 但是付清台心下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此番的他依旧不能阻止时疫的发生。
是年五月,新科状元付暄被圣上安排入刑部,跟随车骑将军陈直赴岭南, 彻查时疫,安抚流民。
程昭昭在家中日日为他祈福,时不时就跑去国公府同罗芷兰一道,陪她聊天说笑。
苏苒之时常笑话她,不过定了亲, 尚未真正嫁过去,便真将国公府当家了,留在国公府的时间比在自家侯府的时间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