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江润如颤音，偏头看他，漆黑小巧的眼眸小鹿似的，蒙了层水雾。
李恩宇眉眼英俊，但眼底的情绪很淡，一路赶来医院，此刻担忧紧张的情绪还没完全敛走。他定睛望着她，提醒：“她是护士，不是容嬷嬷。”
江润如被戳中要害，窘迫地低声哦了下。
护士趁两人说话时，用蘸了酒精的棉球擦拭。
江润如皮肤白，手背的血管细却很清晰，还算好扎，护士慢慢地将针头推进去，用胶布固定好，看着这两个半大的孩子，笑道：“你妹妹真有趣。”
李恩宇对护士道：“不好意思，她戏比较多。”
护士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离开。
江润如盯着手背，觉得有些不自在，问：“你还记得啊。”
江润如怕打针、不能吃核桃一类的干果，是因为小时候保姆照顾不周留下的后遗症。
李恩宇竟然都记得。
李恩宇捏着线管上的滚轮，讲流速调慢些，低声说：“我记忆力很好。”
周姨来之前，江家换阿姨的频率挺高的。
有的是做事不尽心，有的是人品不行。
江润如便是在一次次试错中长大。
除了怕打针、忌口，她还怕水、怕高、怕黑、怕一个人……
江润如弯着手指抠了抠床单，弱弱地问：“我是不是太娇气了。”
夜晚放大了人的脆弱与敏感，也让李恩宇声音柔软：“没事，我都记得。”
夜渐渐深了，江润如困意袭来，李恩宇的身影在视野里逐渐模糊，眼皮沉沉地合住。
李恩宇帮她盯着药，不敢睡，借着月光打量她。
浓重的夜色中和了他眼底的冷淡情绪，温存的目光一点点描摹着她的眉眼、鼻梁、唇角。
他看着江润如熟睡的模样，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的心，跟着平静下来。
逞强、要面子、害怕给人添麻烦，像野兽一样喜欢躲起来舔舐伤口，示人的那面积极、乐观、明媚。
似乎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小时候的江润如爱闹，横冲直撞的，破坏能力极强，到哪都是一团糟。
所以李恩宇很讨厌她，不让她翻自己的书包，不让我来自己家里做客，甚至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江润如像小太阳，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着强大的能量。
她带来艳阳鲜花，引来飞鸟鸥群，李恩宇那贫瘠荒凉的土壤上，悄然间生机盎然。
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李恩宇在短时间内并未能接受。
转折发生在初中。
像小学一样，升入初中后，两人再次分到了同一班级。
适逢班长竞选，江润如在票选结束后一直叽叽喳喳地问他选的谁。
他喜欢安静，被问得有点烦了，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选她。
这些年他每每回忆起这件事情，始终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承认选的是她。
可能是怕她得知后，越发聒噪，所以当时他骗她：“我投的吴陆。”
江润如性子直，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陈予光注意到她情绪不对，忙站出来缓和气氛：“投都投完了。你这不是当上班长了吗，李恩宇投谁都不影响。”
还是有影响的。
在大概一周后，学校要统一买辅导书，每人上交85块钱，老师将收钱的任务交给了班长。
江润如新官上任，很快把钱收齐。
只是没等她把钱交给老师，班上遭贼了。
那天李恩宇从外面回到教室，看到大家都围在一名女同学的座位前，以江润如为首，在怀疑那名没做操的女同学偷班费。
之所以怀疑这名女生，只是因为她没做操，有人疑似看见她滞留在教室。
李恩宇觉得这种没有实质性证据的怀疑对江润如不利，所以出面阻拦。
可能是他解决的方式不对，大家是散了，但江润如在自习课上给李恩宇传来一张纸条，上面写：“我不要和你做好朋友了。”
江润如说到做到，确实没有再纠缠他。
课间不会来问他题，放学不跟他一起走，早晨出门看到他特意绕开路……
李恩宇的生活，是清净了。但这时李恩宇才知道，他已经习惯了江润如的存在。
几天后，李恩宇生日。
李恩宇到家时，看到江润如出现在自家的厨房里，洋溢着笑脸帮爷爷打下手。
许了愿，切了蛋糕。
李延宙接到电话要去诊所，便把两个小孩丢在家里。
李恩宇在江润如的注视下，吃了一小块蛋糕，说：“蛋糕很好吃。”
“我是帮爷爷做的蛋糕，不是为你做的。”江润如搓着不知什么时候溅到袖口、此刻已经干掉的奶油，抢先说完，又别别扭扭地补了一句，“但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
李恩宇局促地抿嘴，说：“谢谢。”
“不客气。”江润如小大人似的，很大气地回。
客厅里安静，江润如终于把袖口的奶油抠干净，薄薄的衣料被她扯得松松垮垮，有些皱。
她正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衣服时，听见李恩宇出口讲话：“我没有投吴陆当班长。”
江润如缓慢抬头，有些怔。
李恩宇说完：“我选的是你。”顿了下，他问，“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江润如板着小脸，肃容，松开揪着袖口的手指，想了想，道：“可以。但我的朋友在任何时候都要向着我，不能帮外人说话。你能做到吗？”
李恩宇在爷爷教育下做事三思后行，谨慎地说：“……我想想。”
“不能想。立刻就要回答。”江润如逼迫道。
李恩宇难得如此急切地做一个决定：“好，我会做到。”
“拉钩。”江润如抬手，小拇指伸开。
李恩宇配合。
两只白皙柔软的手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狗。
童言无忌，却也率真坦诚。
在那之后，他以朋友之名，无条件偏爱，成为她的后路和底气。
李恩宇被她李狗长李狗短地叫了好多年，却一次也没有违背过儿时的约定。
…………
江润如的手机放在枕边，是静音状态，此刻屏幕亮起，来电显示：妈妈。
李恩宇从回忆中回神，在施婉第二次打来时，拿起手机，起身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替她接了。
“喂，阿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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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六封
翌日, 江润如从病床上醒来时，李恩宇正抱着胳膊坐在旁边的陪护椅上补觉。
十六七的男生身型挺阔却单薄, 合眼状态下, 长且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拖出小块阴影，周身散漫不羁的气质柔和了很多。
江润如收回视线，仰脸盯着天花板缓了几秒, 记起自己昨晚因为急性肠胃炎被送来了医院。
估计是躺久了，浑身不得劲。她正准备撑着胳膊坐起来时, 肢体的动作牵动了扎在手背的针管，一时疼得嘶出声。
很轻的一声。
李恩宇随之睁眼。
四目相对。李恩宇昨晚没怎么睡, 这会眉头皱着, 眼底肉眼可见红血丝。
江润如心里抱歉，脱口而出却是：“你睡眠质量有点差。”
“确实不像你, 睡觉打呼。”李恩宇嗓子哑而沉, 但不妨碍毒舌技能的施展。
“……”
虽然他说得笃定，但江润如绝不相信这件事。
不过看在李恩宇昨晚送自己来医院的份上, 没有跟他一般计较。她清了清嗓子, 问：“你不是陪爷爷出门了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一是他昨晚没怎么睡，有些没精神，二是江润如生着病，这会状态刚好一点, 李恩宇难得没再怼她, 视线从江润如扎着针管的手背上移开, 看了眼药瓶里的余量，冷淡道：“爷爷坐在副驾和司机讲话, 车子开出去很久才发现把我落下了。”
江润如嘴角动了动, 同情道：“……那你挺可怜。”
过了会, 医生来查房，问了些基本情况。
等病房里安静下来，李恩宇垂着眼，
护士过来拔针，江润如嘴甜，说了句：“谢谢姐姐。”
年轻的护士冷不丁被叫姐姐，心情大好，说江润如状态不错，今天再做一下全面检查，没什么问题便可以出院回家休息，还说：“昨天可把你哥哥担心坏了。”
正如她刚刚回医生的话，江润如觉得自己此刻感觉良好，加上睡了个饱觉，十分有精神。
她看向兴致不高地垂着眼的李恩宇，主动活跃气氛，语气轻快道：“李狗，你看着瘦，没想到还挺有力气。”
“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抱得动你。”
“……”
李恩宇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想起来说：“昨晚你睡着后，你妈打电话来，我帮你接了。她说让你好好休息，今天忙完过来看你。”
江润如看手机的动作一顿，不自在地哦了声。
施婉常说类似的话，等有空、等忙完……对于工作应酬她有着极强的时间观念，但生活私事往往不是她的第一顺位，是她会牺牲的。
江润如被一次次地爽约后，已经摸清了她的习惯。可知道她要来后，抱着渺茫的希望，盼着她会出现。
-
对于这个国庆假期，江润如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学习、看书、和朋友聚会出行，一项项安排得满满当当，哪曾想第一天便解锁医院地图，手边除了个手机，什么也没有。
江润如昨晚检查等结果时，用手机看了会小说，视线是不是往屏幕右上角的时间瞟，又或者是有意无意地朝病房门口看，盘算着施婉什么时间来，所以整个人状态心不在焉的。
终于，江润如放下手机，看向坐在病床旁看手机的李恩宇，说：“有点无聊。”
李恩宇正在查肠胃炎的相关资料，随口接道：“要不给你出道数学题？”
江润如嘴角抿成一条线，颇为无奈地看着他，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有点闷，跟女孩子聊天没有别的话题吗？”
李恩宇收起手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想聊什么？”
江润如歪着头想了想，平日她和李恩宇间从不缺话题，都是想到什么便聊什么，这样硬着话题，一时还真找不到。
江润如垂眸，百无聊赖地看向手机，李恩宇起身倒水，她余光不经意一扫，发现了他的鞋子，眼睛一亮，道：“这是我送你的那双鞋啊。”
因为生病导致身体虚弱，江润如被李恩宇事无巨细地照顾了一天，此刻见他倒水，下意识以为是给自己的，说着话顺手去接。
结果李恩宇手腕一晃，端着水杯镜子送到自己的嘴边，轻轻抿了口水，润过嗓子后，回答江润如刚刚的话题：“别人也送不出这样的品位。”
“就当你在夸我。”江润如摆摆抬起却扑空的手，自顾道。
两人没营养地互怼了几个回合，江润如的手机亮起，是陈予光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去射击馆。
江润如捧着手机，郑重回道：「谢邀，人在医院。」
陈予光吓了一跳，问她：「你咋了？你和李恩宇终于觉得拌嘴不过瘾，改动手了？」
江润如心说李狗凭那小胳膊小腿小身板能是我的对手，回道：「考察新项目。」
江润如从手机里移开视线，看向李恩宇，说：“陈予光要来医院。”
“来就来吧。需要去门口迎接他？”
江润如觉得，应该是自己身体恢复，深思敏捷，能迅速get到李恩宇话语里的嘲讽。分明她虚弱意识模糊时，他细心温柔，想来一定是错觉。
江润如作为李恩宇头号黑粉，最擅长的便是造谣。她看回消息，回陈予光：「李狗说来可以，但不能空着手。」
被江润如连蒙带骗，陈予光最终带着水果来了医院。
不过他简直一点亏也不吃，得知她住院的原因，陈予光遗憾道：“我带的水果你也吃不了，还是我帮你解决吧。”
陈予光咬着根香蕉，津津有味地吃着，余光捕捉到李恩宇脚上的鞋子，吃惊地瞪圆了眼睛，险些被噎着：“我去，这双鞋你什么时候买的？”
陈予光把香蕉皮随意往柜子上一丢，仔细打量起来，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迟疑道：“你这鞋子是假的吧。”
江润如看向李恩宇，后者一贯冷淡寡言的形象，如果不是他们这群人太熟悉了，真会觉得李恩宇难接近。此刻李恩宇板着一张不易近人的英俊脸庞，淡淡地垂眸看一眼，不置可否地承认道：“私人定制款，你还小，理解不了。”
“……”跟他同岁的陈予光一脸懵。
陈予光来医院逛了趟，还有事，便走了。
傍晚的时候，施婉出现。江润如当时注意力在游戏上，听到走到里传来的熟悉的说话声愣了下，两秒后，才确定是施婉。
施婉在医院里遇到熟人，正融洽地攀谈起来，聊的是医疗器械方面的事情，江润如抻着脖子听了会，一是很多专业性术语听不太懂，二是病房要保持安静，外面人说话声音不大。
等了会，施婉结束与别人的聊天，朝病房来，结果刚走到病房门口，包里手机响了。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是江敬言的来电，垂下按上门把的手，率先接通电话。
“如如住院了，你什么时间过来？”施婉冷静地陈述事实，江敬言似乎是说有事在推时间，施婉才皱了眉，提醒道，“家里找新阿姨的事情，你说你来，结果找的人呢？”
施婉压着声，顾及到所处的环境，声音礼貌地压低了些，但没什么耐心道：“行了，我不想跟你吵，你尽快忙完过来，我进病房，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