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 秦英就看见前面一个小姑娘似乎没能说服同伴,拿起一旁的锤子就往面前的东西上砸了好几下。
秦英:“……”
行了,知道了,不让靠近农庄就不让呗,拿这么明显的谎话骗人,到底是谁在吓唬谁。
秦英往军营的方向走了几步,状若不经意道:“农庄外面很危险吗?我怎么看有人身边还有专门保护的。”
那人头也没回,答道:“那个啊,那些不是保护,是看守。他们违反了民约,是来做劳役的。”
“违反民约?他们干了什么啊?”
那人嗤笑一声:“手里有两个钱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这不,想贿赂管事,钻钻空子,把自己钻到这儿来了。”
“这样啊。”秦英随意回了一句,暗地里咬牙切齿。赵树当时费尽千辛万苦找到将军,可惜来得太晚,让叛徒差点成事。后来将军带他们到长武县修整,稍微缓了缓,他就带人去凤凰岭,准备把侯文乐他们救出来。
哪成想凤凰岭的山寨已经被人毁了,赵树走了一路哭了一路,一个劲埋怨自己两件事都没办好。他也心情沉重,夜里喝多了酒,还对着月亮跟天上的兄弟说了半宿的话,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眼泪都掉了几滴。
这下可好,他们在这肝肠寸断,人家早就做起了富家翁,还因为行贿把自己送来做劳役。
该!
秦英磨了磨后槽牙,提醒道:“你看他们各个肚满肠肥,平时大鱼大肉没少过,怎么能体会咱老百姓的辛酸呢。要我说,你们这劳役也没多辛苦,他们也够呛能长记性,得给他们少吃点,饿一饿,难受了才能长记性。”
听到这话的人眨了眨眼,点头笑道:“是个好主意,我会向相关负责人转达的。”
当晚,秦英在二医院睡了一晚,和那几个伤兵在同一个病房。他无情地向他们转述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满意地看见几个人集体陷入自闭,然后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秦英起了个大早,打着要如厕的名义,终于在小树林里和侯文乐接上了头。
侯文乐在农庄里干了这么久的活,没想到还能看到以前的老朋友,他用力捶了捶秦英的肩膀,压低声音也藏不住心里的喜悦:“我就知道是你!”
秦英看到老朋友还活着,也有些高兴,他也给了侯文乐一拳,感受到手指传来的软绵绵的触感,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哼。”
侯文乐正高兴,没注意到老朋友的异样,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将军还好吧?看你这样将军一定没事。赵树呢,那小子顺利回去了吗?整天迷迷糊糊的,可别再迷路了。”
“哼。”
侯文乐终于发现了不对:“你怎么了,怎么跟猪圈里的小猪一样老哼哼,嗓子受伤不能说话了?”
“呸,不会说话就闭嘴。”秦英瞪了他一眼,语气不怎么好,意有所指:“你这小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啊。”
“哪儿啊,”侯文乐叫起了撞天屈,“我当时被他们当成土匪带回来,筛选的时候因为太聪明了没选上,差点和那些刺头一起,被送去当矿工。后来费了很大力气才留下,给人磨豆子做豆腐。”
想起刚开始做豆腐的那段时间,侯文乐满是唏嘘。从早到晚地磨豆子,从天亮开始推磨,到天黑也歇不下。刚开始他转几圈就晕了,走路都发飘,后来才慢慢适应过来。
不过活虽然累,但是周围的大娘都很不错。他们的豆腐豆浆都是给食堂提供的,食堂里最不缺的就是吃的。每天的剩饭剩菜里,好东西没他们的份,放了一两天的馒头米饭还是能随便吃的,体型也就慢慢地吹了起来。
不过,他的好日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县城里行贿的富人被放到农庄做劳役,食堂大娘自觉严查起食堂每日剩菜剩饭的去向,要么员工当场吃掉,要么送去喂牲口,其他人一粒米都捞不到。
“今天的粥也稀了不少,肚子里满当当的全是水,唉。”
秦英想起自己昨天说过的话,有些心虚,岔开话题道:“将军让我来观察观察,农庄我进不去,你跟我说说,里边是什么样的。”
“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怎么来这儿了,朝廷要动手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啊。”
秦英沉默了一会:“将军……离开朝廷了。”
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林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侯文乐叹了口气:“离开……离开了也好。”
秦英没有回答。
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秦英主动开口:“我们现在在长武县,就在他们清水县旁边,招了些兵,和朝廷派来的人又打了一仗。”
秦英做了个深呼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接着道:“咱们有不少人受了伤,伤口感染了,他们有药能治这个,将军想买点药回去给大家治病,他们不愿意给,还想让我们加入他们。”
秦英翻了个白眼,扯出一个满是嘲讽的笑容:“做梦。”
秦英说了半天,却没等到侯文乐的附和,他戳了戳侯文乐的肩膀,后者低着头,也不看他,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将军没同意吗?”
秦英愣了一下,紧接着火冒三丈,撸袖子就要打人:“那是将军!邢将军!邢家的邢将军!什么阿猫阿狗就敢让将军低头,他们加入咱们还差不多。”
侯文乐被推搡了几下,被推得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也不生气,索性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视线穿过树林,看向农庄的方向。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给农庄镀了一层金辉。庄子里的人也都起来了,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饭,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学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昨天没解决的问题,农夫们扛着农具,说笑着结伴走向自己的田地。
侯文乐坐在林子里,懒洋洋地看了一会,道:“你我都是苦出身,哪个阿猫阿狗,能让大家伙都过上好日子?”
秦英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纵使这位邻居异常神秘,但秦英对他们还是有些了解的。
正因为了解,他才更清楚地知道,清水县里的人过得都很好,好到不真实,好到让他怀疑这些人被施了法术,所以才能描绘出那样一个世界。
一个美好到,和这个世道格格不入的世界。
老朋友也被下了降头,脑子也开始不清醒了。
秦英这么告诉自己,看着那些人半点不似作伪的、明显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句话在他心里迅速划过,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
“那是邢将军啊。”
那是邢家的邢将军,是他们的邢将军啊,他怎么可以对着一个无名氏低头行礼。
尤其,种种情报表明,清水县的掌权人是个女的,所有人竟然都以一个女娃娃为首,将军难道要臣服于一个小丫头片子吗?
单是想一想,秦英就浑身难受,恨不能拿刀把眼前的画面劈个稀烂。
这简直是对将军的亵渎!
侯文乐也想到了这一点,军中崇尚武力,对女人一向是有些瞧不起的,他没见过那个女人,只能从大家的只言片语的描述,以及这些日子接触到的种种事务之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形象。
原王家村村民每每提起,话里话外都透着亲昵,仿佛在说自家那个很有出息很有本事的小闺女。
学堂学校的建立,透着惊人的魄力和野心。
慈善堂和医院的建立,似乎又露出了一丝女子的温柔善良。
可越建越广阔的军营,一直在招新的护卫队,还有慢慢扩大的土地和人口,无不昭示着,她已经选好了以后的道路,她正在这条路上稳步前行。
“将军一直想辅佐出一位明主,”所以哪怕频频碰壁依然再三劝谏,撞得头破血流都不罢休。
“这里好像就有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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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秦英没有说话, 听侯文乐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絮絮叨叨地说着农庄里的见闻。侯文乐能去的地方不多,能接触到的东西也不多, 基本都是从别人聊天时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来的。很多东西说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个大概。
尽管如此,秦英依然听得无比认真,把每个字都记在脑子里。
两人就那么坐在林子里,看着农庄一点一点苏醒, 外面也慢慢热闹起来。
侯文乐坐了没多久, 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行了,我得回去干活了。听话了这么久才能偶尔来林子里放放风, 要是回去得晚了,让他们误会我要逃跑, 以后的日子可没这么舒服喽。”
“嗯,你先回吧, 我再待一会, 和你错开, 就让那些人以为我肠胃不太好吧。”
侯文乐转身的动作一顿,动作僵硬地回过头, 问道:“你到林子里来,找的是什么理由?”
“如厕啊, 人有三急,林子离得近,来这里解决一下很正常……你怎么了?”
侯文乐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随地大小便,幼儿园的孩子都不这么干了, 你真恶心。”
秦英:“???”
这个理由多好用啊, 大家当年不都这么说吗, 他们平时也常在树林里……解决问题啊。
侯文乐一眼看出了秦英的想法,捂着鼻子摇了摇头:“在这里是不允许的,你这么说他们还能让你过来,那就是故意留出机会让咱俩说说话。唉,用了我也不知道给我发一份工钱……你没事就回去吧,跟将军说一说这边的情况,让他老人家自己做决定。”
侯文乐边说边往外走,走到树林边缘,没忍住再次回头,肥肉抖了几下,挤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要是……要是来的话别忘了把我带出去啊,我真不想再推磨了。”
秦英:“……”
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胃里似乎有什么在剧烈翻滚,用力挥了挥手,道:“滚。”
侯文乐在农庄待了这么久,对这些人的行事作风也算是熟悉。他的感觉没错,秦英回到军营中,又闲逛了一会,发现午饭已经提前送过来了。吃饭的时候,对方就开始明示暗示,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报情况。甚至大方地提出,人命关天,伤兵等不得,哪怕还没想好要不要过来,那也可以先把伤兵送过来,早一点接受治疗,说不定就能多留下几条性命。
饭桌上说着不急他们可以慢慢等,秦英吃完饭刚出屋子,发现门口已经停了好几十辆三轮车,车斗里铺着厚厚的干草,一问才知道,这些都是到时候跟着他去长武县的,伤兵不好挪动,他们去了能多运送一些。
秦英:“……”
知道了知道了,他这就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长武县城墙下,秦英带着自己人进城,留下守城的士兵和车夫们大眼瞪小眼。
邢毅早就接到消息,正坐在县衙里等他。秦英也不废话,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尤其是侯文乐说的那些话,哪怕听起来再混乱再难以置信,他也完全照着说出来,不加任何自己的态度和想法,避免妨碍到将军思考。
秦英说完,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将军做出决断。
邢毅听完,也沉默下来。
伤兵的事可以理解,他只能保证手下重要的军官都是忠于他的,亲兵也只认他,再往下的普通士兵甚至低阶军官,他们可没有忠不忠诚这一说。清水县给他们治好了伤,再稍微给点甜头诱惑一下,他这里就会有几个兵“重伤不治”,清水县则会多几个接受过初步训练,而且还上过战场的老兵。
但是,三轮车已经到了县城外,邢毅清楚地知道,普通士兵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要是能把这件事彻底捂死,那自然好。否则,他今日若是拦着不让去,但凡有一丝消息漏出去了,下头的士兵就得和他离心。
战场瞬息万变,从将领到士兵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没人敢说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也没人敢说自己一定不受伤,不需要用药。到时候,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悬在他头顶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邢毅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过了一会,声音突然停了。
秦英精神一振,知道将军已经考虑好了,急忙站直了等待命令。
他秦英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将军去哪他去哪,将军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将军做出了决定,他就会绝对跟从。
邢毅先说的是伤兵问题:“把身体有残疾的,还有情况严重的送出去,让他们去清水县治疗。其他士兵要是问起来,就说清水县有神药,我花了大价钱才送了这几个人过去,其他人还得等一等。”
秦英领命,也明白了将军的言下之意。
要是之后还把伤员送过去,那自然是将军仁善,爱兵如子。要是不送了,那就是清水县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将军实在担负不起,只能忍痛看大家离去。
伤兵的事其实无关紧要,秦英放慢了呼吸的频率,等待着更重要的决定。
手指敲击桌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半晌,邢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留在这里替我守着,我去……去会会那位宣小姐。”
“将军万万不可!”秦英急忙劝阻,双方目前还是互相戒备的关系,将军去了敌营,那不就是自投罗网,万一……
“我总得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邻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那将军多带些兵……”
“嗯,”邢毅没有拒绝,“下拜帖,就说我约她在……在北边那个小土坡旁会面,三天后的中午,双方各带……七百人,希望她能按时赴约。”
*
宣宁很快接到了这张特殊的拜帖。
机会摆在面前,宣宁自然不会拒绝。略做思考就答应了下来。
为了不让事情变得复杂,让对方有什么不好的联想,宣宁也没建个小屋或者搭个棚子,甚至连桌椅板凳都不打算带,准备来个席地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