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去更衣的萧承翊此刻正和一名太监打扮的人搂在一起!
那人的身形与侧脸,就算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
昔日被挖苦、被讥讽、被划伤脸的一幕幕冲入脑海。
“小姐,怎么了?”
映雪站在下风处,她见江晨曦手捂心口,表情痛苦,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忙疾步冲过去。
动静太大,惊到了假山里幽会的野鸳鸯,江晨曦眼疾手快拽着映雪蹲下来,映雪机警,捂着嘴巴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江晨曦才卸下绷紧的身子,碰地一声,就地一坐。
上辈子毁她容貌的罪魁祸首近在眼前,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恨!
卢柳何时来的平京?如何与萧承翊搭上线?
今日入宫赴宴的皆是高官女眷,卢柳能进宫,仅靠萧承翊在背后安排?还是背后有其他人协助?
一道道谜团困扰着她,抑或只是她多虑?
萧承翊想不声不响弄一个人进宫易如反掌,可是——他不该、也不必这样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做事,他想要私会卢柳,宫外置一处私宅便是。
心思浮沉间,江晨曦瞬间决定按兵不动,别打草惊蛇。
几息后,江晨曦借着映雪的力道,缓缓起身,正要离开凉亭,脚步倏地一顿,她今夜出暖阁没看黄历,遇见的野鸳鸯还挺多。
凉亭边上,一名身穿月白宫裙的女子约莫扭到了脚,正跌坐在地上,她旁边有一侍卫蹲着嘘寒问暖,俩人之间的状态不似陌生人,俨然相熟。
倘若她没记错,这名女子不是普通宫女,而是刘嫔身边的大宫女蕊芝。
之所以记住了蕊芝,原是适才宴席开始前,刘嫔派蕊芝给每位贵人赠送了亲自刺绣的手帕。
宫女与侍卫对上眼,在这寂寞深宫里不算特例,但如若宫女只是幌子呢?
“胆子不小。”
一道不高不低的叱喝忽然从背后传来,江晨曦头皮一麻,暗叫一声糟糕,她硬着头皮转身,果不其然,萧询阴沉着脸,双手背后立在身后的池塘边。
而那对‘野鸳鸯’被萧询身边的侍卫捉个正着,二人嘴里被塞上布条,顾不上求饶即被拽走,侍卫……暗卫?一行人动作迅速,没惊到任何人。
江晨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晚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她就不该嫌凌烟阁闷热,跑出来在闲逛,一不小心看了两场戏,还遇上被带绿帽的皇帝。
该死,她该怎么办?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
第16章 上眼药
江晨曦屏气凝神、低眉垂眼跟在萧询身后,一行人绕过曲曲折折的小径,中途没遇到任何人,轻而易举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殿,大殿门口跪了一地当值的小太监。
江晨曦抬头一瞧,眸光一顿,福宁殿。
此乃萧询平日下朝后召见大臣议事的地方,原来凌烟阁与福宁殿距离如此近。
江晨曦此前未曾踏足过这里,她凝视牌匾上浑厚遒劲的大字,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坏了,萧询这是要灭她的口么……
“太子妃娘娘,请进。”
姜德一见江晨曦愣在原地,忙小声提醒,随后示意映雪候在外面。
主仆俩也不是第一次面圣,奈何今夜情况非比寻常,圣上若要杀人灭口,小小一名侍女的命不值一提。
映雪忧心忡忡地望向江晨曦,江晨曦眼神安抚她别慌,映雪信得过自己主子,遂沉住气,乖乖走到一侧等待。
江晨曦深呼吸,暗自握紧拳头,抬脚跨过门槛。
殿内四角烛台上燃着白烛,映照得屋内恍若白昼。
江晨曦环视一圈,陈设精简,北面靠墙是一整排的书架,分门别类堆放着卷宗书籍,正中间摆着桌案、龙椅,殿内两侧依次摆着两套桌椅,其余再无多余的装饰。
萧询不爱用香,殿内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江晨曦首次踏足此地,心底惶恐不安,她两辈子加起来的心眼皆比不过龙椅上那位。
身旁似乎有风闪过,有人从天而降,从桌案上提走类似鸟笼的物件,那物件被黑色布罩罩着,隐约窥见里面有只灰色的小家伙。
那灰毛……
江晨曦越看越眼熟,可惜那人来去如风,转瞬消失在殿内。
她不免懊恼自己分心,眼下当务之急得琢磨如何应对萧询才好,蕊芝和那名侍卫也不知萧询如何处理,按照以往惯例,俩人性命堪忧。
江晨曦承认自己有时挺胆小,在这宫里生存要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该问的不要问,方能明哲保身。
萧询端坐在龙椅上,打发走殿内当值的小太监,只留了姜德一侍奉。
姜德一极有眼力见,搬来一把椅子,无声一笑,“太子妃娘娘脚伤未愈,圣上特赐座。”
“晨曦谢皇上圣恩。”
江晨曦躬身行礼,心里更慌,这是要与她彻夜长谈的架势啊,她辩解她不是故意撞见的,萧询会信吗?
萧询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如临大敌的江晨曦,适才凌烟阁人多,他没仔细瞧她,此刻她垂首,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十样锦襦裙,瞧着比先前在御苑遇见那次丰腴了些。
呵,御膳房的药膳汤,这孩子没白喝。
三番两次遇见她,若说偶然,萧询不信,若说她故意为之,瞧着又不像。
真当有趣。
萧询的目光犹如利刃,一片片向江晨曦割来,江晨曦力持镇定,脸上却烧得慌,一边暗自揣摩他的心思,一边思虑今晚如何全身而退。
她快要沉不住气时,只听萧询不紧不慢问了一句,“太子妃,你脚伤未愈,怎出了凌烟阁?”
语气听不出息怒。
江晨曦微微抬额,目光落在桌案上,忙打起精神应付,“回禀皇上,晨曦嫌屋内闷热,故出来透气。”
凉亭就在凌烟阁外围,确实属于开溜的好去处。
这理由勉强过得去。
萧询‘嗯’了一声,继续追问,“听闻三月三那日,萧珞央、张元敏二人对你不敬,最后你反而以德报怨出手相救,此是为何?”
这?
江晨曦出乎意料,时隔七八日后,萧询竟会过问此事。
她谨慎回答,“回禀皇上,事情一码归一码,她们不敬,晨曦已给予了教训,之后眼看着珞央郡主与元敏小姐两马相撞,晨曦做不到见死不救。”
“哦,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那今夜你遇见的这一出,你救还是不救?倘若朕要杀人灭口,刘嫔身边的大宫女与你身边伺候的侍女,只能二选一留活口,你又该当如何?”
萧询抛出来的话令江晨曦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她脊背一僵,而后猛地起身,跪地求饶,“皇上恕罪,晨曦并非有意目睹……只不喜应酬,故躲到亭子里纳凉,无意间撞见——”
“若皇上真逼迫我二选一,那必是留下映雪,映雪虽是我侍女,但她与我情同手足,幼时一起长大,自我娘亲去世后,一直妥帖照料我,晨曦恳请皇上开恩!”
说完又不住磕头。
萧询眼含审视,他自然能轻而易举辨出她话里的真假。
世人皆传当今太子妃心地良善,他却发现,她心地良善却有分寸,该争的会争,不该插手的绝不会插手,分寸把握恰当。
对待晚辈,又是太后撑腰的女眷,萧询自不会多加苛责,“行了,腿伤未好,别又磕破脑袋,起来说话。”
江晨曦见好就收,忙起身,因之前磕头用力过猛,眼前一瞬间晕眩,脚步踉跄了几下。
“哎哟——太子妃快快坐下——”
姜德一忙不迭上前扶住江晨曦,生怕她晕在福宁殿,回头他免不了要被太后责骂。
江晨曦手抚额头,重新落座,心里呕得要死,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她也。
萧询晚间饮了几杯酒,眼前之人白如藕节般的脖颈忽的令他有些口干舌燥,他心生厌恶,移开目光。
窗外月色朦胧,屋檐下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灭,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前朝那些大臣惯会在朕面前装木头人,你也被耳濡目染了?”
话说出口,他才察觉自己语气阴阳怪气,未免被这孩子发现端倪,他故意敲了敲摆在案几上的空杯子。
江晨曦轻轻抬头,面皮一紧,斗着胆子踱步上前。
她见萧询未出声阻止,忙碰了碰桌案上的茶壶,温热的,遂端起茶壶替萧询斟茶。
“皇上,请用茶。”
鼻间充斥着她身上的酒香味,倒显得茶水寡淡。
萧询没碰茶水,转而端详她,“太子妃,你和太子成婚已有三年,太子待你可好?”
冷不丁的关心砸晕了江晨曦,她一脸错愕,怔忪当场,思索萧询的言外之意。
寻常百姓家,公公甚少关心掺和儿子儿媳后宅起居等事宜,更何况贵如天子。
若是太后问她,她知如何回复,可问话的是当今天子,她一时拿捏不住萧询的用意,也不敢有意欺瞒,且这宫里宫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萧询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目睹了她的诧异、犹疑以及破釜沉舟。
他推她一把,“此地无旁人,你但说无妨。”
被隐形的‘旁人’姜德一:“……”
江晨曦眼睫一颤,顺着台阶下,“太子殿下恪守孝道,三年间,臣媳与太子殿下并无逾越——”
她还是清白之身!今夜先在萧询面前透个底,回头她提出和离时,也好多个砝码。
姜德一眼皮一跳,抖了抖眉毛,后又继续作壁上观。
萧询眸光一变,答案与他所猜测的相差无几,如此,那些征兆便有迹可循。
思及太后的耳提面命,萧询语重心长道:“太子妃,太后与朕甚是看重你,以你的聪明才智想要博得太子的欢心,想来不是难事,你与太子年岁皆不小,是时候考虑开枝散叶,为宫里添一添喜气。”
江晨曦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瞪着萧询,哑口无言。
她:“……”
皇上催生,就……很突然……
转念一想,莫不是皇上自己不想生娃,所以把大周下下代储君重任交给了她和萧承翊?!
荒谬。
萧询被她吃惊的反应逗笑,她性格内敛,甚少当众做出如此活泼的表情。
呵,这姑娘满打满算还未及十九,年岁确实还小。
见萧询难得面带笑容,江晨曦叛逆心起,两眼一眨,瞬间落泪。
大仇未报前,她断然不会主动向萧承翊提出和离,不过在背后捅他一刀还是可以的。
“皇上,曦儿不怕您笑话,曦儿进府三年,恪守本分,也不知哪里惹了太子殿下厌烦,始终入不了他的眼……”
“今晚太子殿下被伺候的下人泼了一袖子的酒,他离席更衣,曦儿不放心才跟了出去,故才……”
美人灯下泪盈于睫,霎是惹人心疼,倘若身份不是儿媳,萧询或许还有心逗弄一二。
萧询一眼看穿她的小伎俩,哭戏太过拙劣,不如张贵妃等人。
也罢,他毕竟是长辈,大抵不能传授如何教导儿媳‘勾引’儿子传宗接代之法,有辱斯文。
“罢了,朕糊涂了,与你说这些有何用,改日请太后和锦仪与你聊一聊。”
凌烟阁内,大长公主醉酒,诸位命妇主动提出告辞,张贵妃吩咐宫人务必小心伺候,把众人妥帖送至东华门。
忙完一圈,贴身大宫女玉春上前禀报,“娘娘,刘嫔身边伺候的大宫女蕊芝不见了。”
张贵妃累了一天,这会子乏了,闻言眉头也不皱,“大晚上的能跑哪边去?派人去找,此等小事勿要烦我。”
玉春搀扶张贵妃上了轿撵,“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还未回来,是否留守几人在此等候?”
“要么回了宝慈殿,要么去了东宫,不过你提醒的对,留两个人便是——”
张贵妃摆摆手,须臾,手一顿,示意玉春凑近些,“今晚,圣上可有宣召?”
玉春悄声道:“暂无,圣上回了福宁殿。”
张贵妃有些失落,竟连幺妹也入不了萧询的眼……
作者有话说:
灰毛,圈起来,后面要考~
第17章 祸水东引
福宁殿。
姜德一亲自送江晨曦主仆俩回宝慈宫,待人走远,萧询招了招手,藏在殿内横梁上的黑甲卫悄无声息落地。
黑甲卫共计二十人,隐身在福宁殿内外的黑甲卫只余十人,每一人堪当十名大内侍卫。
“李肆,去查今晚赴宴名单,宫女太监一个也别漏。”
萧询赐黑甲卫‘李’姓,二十人按照各自入宫年限排名,那日在温泉山庄的李卫乃黑甲卫头领。
李肆应诺,来去无踪,瞬间消失在殿内。
萧询瞥向摊在桌案上的皇宫舆图,视线落在凌烟阁与东华门之间,东华门守备不如其他三门森严,想要偷人进来,上下打点一番不无可能。
须臾,姜德一领着禁军统领魏炎进来,魏炎一踏进殿内立即下跪,“皇上,微臣失职,前来领罚。”
后宫妃嫔与大内侍卫私自苟且,有违宫规,按律当斩,株连九族。
天地祭祀即将到来,四方馆里住着各国使节,这节骨眼上若传出此事,必颜面扫地。
萧询把桌上的舆图扔至魏炎脚下,“那二人,朕已派人秘密处理,对外会宣称溺水而亡,魏炎,禁军统领一职,朝中上下多少只眼睛盯着,朕可保你一次,但保不了你多次,你仔细掂量。”
龙颜震怒,魏炎脸色惨白,额头汗珠直落,他伸手捧起舆图,认真卷好收进袖子里。
“微臣谨记皇上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