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翊扫了一眼江晨曦,她脸色苍白,靠在婢女身上,又看向疲惫不堪的齐国公老夫人,他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
经太子殿下应允,所有女眷出了宴会厅,去了客院,平京府衙的衙役在院里把守。
厢房外站了一排的衙役,张元敏、董明珠等几名贵女不服气,从宴会厅到后院厢房,不过是换个地方坐牢。
“今日好端端的来吃席,偏生遇到命案,真晦气。”
董明珠小声抱怨,张元敏也神色不耐。
厢房花厅地方小,挤挤挨挨或坐或站了十几名女眷,一屋子的香粉味,味道熏死人。
张元敏安抚她,“别嘀咕了,最快天一亮,我们便能回府。”
董明珠双眼一亮,“真的吗?可是圣旨……”
张元敏扯了扯嘴角,“三司会审,几位大人慧眼如炬,我等未做那丧心病狂之事,肯定会先放我们离开。”
董明珠颔首,“言之有理,元敏,你说杀害齐侯夫人的到底是不是曦和公主?”
江晨曦与她们不在同一间厢房,董明珠过来时没注意到她,许是在隔壁。
张元敏摇头,并未多说,她觉得不是江晨曦,她与江晨曦接触不多,但寥寥几面,她感觉江氏不是那种人。
董明珠见状,也不晓得张元敏的摇头,是指不是杀人凶手,还是不知道。
卯时末,常嬷嬷终于赶至曾府。
她的到来代表太后知晓了此事,众人精神一振,等着太后的态度。
常嬷嬷先向人群中一扫,见到江晨曦安然无恙,常嬷嬷吊着的一颗心缓缓放下。
常嬷嬷向一众官员行礼,随后朗声道:“太后口谕,给诸位大人一日定案,千万别寒了老夫人及安庆王妃的心,另,曦和公主今夏落水,身子骨未好全,不能着凉,恳请曾大人单独辟出一间厢房给公主休息,待案子审完,老奴便要接公主回温泉山庄调养。”
太后的做法合情合理,不过依稀能察觉到太后对江晨曦的偏袒与维护。
众人即使心生怨言,也莫敢不从。
江晨曦被曾夫人安排在单独的一间厢房里,常嬷嬷陪在身边照应,常嬷嬷也不多话,替江晨曦收拾了床榻,请她躺到塌上小憩片刻。
江晨曦困倦不已,然而人命大过天,她睡不着。
常嬷嬷心疼她,“公主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太后想一想,她在庄子里定是寝食难安,若公主今日得以出府,太后瞧见您的模样,肯定更加心疼。”
常嬷嬷的话令江晨曦很是受用,许是太困了,没多久,她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晌午时分,又一批贵人被证明了清白,放出了府,张元敏与董明珠赫然在其中。
崔琳琅不放心江晨曦,自愿留下来照应江晨曦,江晨曦不愿连累崔琳琅,转念想到自家大哥也在,正好给二人借此机会多接触一番。
申时初,留在府里的所有人再次被聚集到偏院。
董瑜又一次质问江晨曦与萧珞珩在偏院私下见面一事。
即便是脾气再好的萧珞珩,这一刻也忍不住发飙,“董大人许是忘了一件事,本世子的婚约盖由父母做主,齐侯夫人只是本世子的舅母,仅此而已。”
“再者,本世子已去信秦州,我母妃不日便到京城。”
老夫人掀了掀眼皮,未搭腔。
萧珞珩的话模棱两可,可解读为两种,他若看上江晨曦,安亲王妃一到,他便请王妃下聘,他若没看上,安亲王妃也可替他择妃。
留下来的几名世家贵妇蠢蠢欲动起来,安亲王妃十几年未回京,如今为了世子的名声,竟然撇下安亲王,独自回京。
曾少云牙酸,好个世子,把水搅和得越来越浑。
董瑜耿直,非逮着江晨曦与萧珞珩不放,“其实公主想要自证清白很容易,劳烦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替公主查验一番——”
“放肆!”
碰地一声脆响,茶盏碎裂一地,碎片波及到左右站着的人,众人纷纷吓了一跳。
出声制止的乃是太子萧承熠,他脸色阴沉,眼里压抑着怒火,“董瑜!你查案归查案,与曦……曦和公主清白有何干系?尔等是否忘了,她曾是孤的太子妃!”
太子的撑腰令众人措手不及,连带着江晨曦也愕然。
她的视线与萧承翊的不经意对上,他眼里闪烁着幽火,明明灭灭。
江晨曦竟一时看不透他,她清白与否,萧承熠最清楚不过,他为何要偏帮她?
此次摆明了有人不想让她好过,旁人拿着这点逮着她不放,她一时半会儿真的不好过关。
一旦被验明正身,她的清白毁不毁,她无所畏惧,她已贵为公主,旁人又能拿她如何。
她只不愿与萧询的事在此时被公之于众。
思及此,背后主谋似乎跃然纸上。
然而,当真是张贵妃出手,张贵妃为了查明她与皇上是否有染,不惜杀害齐侯夫人?
说不通,也忒大题小做,当然,也不排除是老夫人私下拾掇。
她在厢房小憩,谁也不知晓老夫人那边做了什么。
常嬷嬷瞥了一眼装聋作哑的齐国公老夫人,她往前站了一步,“老奴斗胆提醒各位,当初太后赐封公主之时,公主便求了一道旨意,她往后另行嫁娶,对方只要人品过得去,太后便不会阻止。”
“老奴再啰嗦几句,敢问诸位大人,公主自青州回京,多数时间都待在宫里,何来的空暇与世子接触?退一万步讲,公主当真看中世子,直接秉明太后即可,何必跑到曾大人府上多此一举?”
“以公主的才华家世,世子配公主,也不算委屈,安亲王妃在场,恐也挑不出错来。”
常嬷嬷的一番话彻底打了董瑜等人的脸,常嬷嬷代表着太后,又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且历经两朝,尊贵如太子殿下,也不得不给一份薄面。
江晨曦眼眶泛红,强忍落泪。
江晨宴看不下去,撇开视线,目光狠狠瞪着董瑜,“一日之限临近,董大人破不了案,便妄图泼脏水给舍妹,是否认为我们江家无人?!”
曦和公主之父,江如海乃区区一礼部侍郎,与董瑜平起平坐,江晨宴也只是小小一名六品主事。
江家,确实无堪用之人。
董瑜心里面确实这样想,但再耿直,也知晓不能表露出来,“江主事误会了,董某不敢。”
江晨宴甩袖,冷哼一声。
僵持之际,崔琳琅再次出声维护江晨曦,“小女认为,齐侯夫人之死,谁最受惠,谁嫌疑最大。”
当朝太傅之女,又有平京第一才女之称,即便众人皆知她与曦和公主交好,情同姐妹,不过她的推论还是值得推敲一番。
江晨宴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他朝崔琳琅投去感激一瞥。
崔琳琅注意到江晨宴投来的感激眼神,稍稍扯了扯唇角。
刑部尚书赵策颇为赞同崔琳琅的意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夫等人的关注点偏移,崔家千金的话值得引人深思。”
众人皆知齐侯后院一堆莺莺燕燕,齐侯夫人一死,齐侯没了人约束,觊觎夫人位置的怕不在少数。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二更
大众公主府。
萧锦仪在贴身婢女春香的搀扶下出了主院, 主仆二人去了客院。
春香屏退当值的下人,随后走至一排书架前,伸手抱下第三层架子上的浅粉色花瓶, 摁下镶嵌在墙壁上的卯兔摆件。
嗡嗡一阵响动传来,书架向两侧滑开, 露出可供俩人并排行走的暗道, 暗道墙壁上燃着烛火,照亮幽暗不见底的前方。
俩人走进暗道,经过一道不算长的回廊, 火把的光亮再次透了过来。
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不算宽敞的地牢占据了萧锦仪的视野。
有一名看守的仆人坐在长条板凳上呼呼大睡, 那人被关押在最外侧一间, 里面陈设极简,稻草铺就的床,矮几和矮凳,墙角摆着一个木桶,其余空无一物。
牢里尚算干净,有窗户通风,无异味。
看守的仆人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睁眼, 见到萧锦仪, 吓得立即下跪求饶, “公主恕罪——”
萧锦仪挥了挥手,“你暂且回避一下, 本宫要审问里边的人。”
仆人识相,立马跑远。
那人蜷缩在简易的稻草床上, 骤然见到萧锦仪而来, 忙不迭爬下来, 矮身行礼。
“小人见过公主。”
“无需多礼。”
萧锦仪站在栏杆外并未进去,春香替她搬来长条板凳,萧锦仪施施然坐下。
“谢公主。”对方悄悄松了一口气,不敢坐着,站着等着回话。
萧锦仪厌恶地牢,速战速决,免去不必要的寒暄,直接进入主题,“昨夜可有人撞见你?”
对方摇头,“小人行事隐秘,并未被人撞见。”
萧锦仪嗯了一声,随后一脸正色,“现下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联合查案,你且在此处避一避风头,最迟半月后,本宫便会放你离开。”
对方不疑有他,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坚信自己对萧锦仪还有大用处。
“小人谨遵公主旨意。”
萧锦仪随后又问了几句,还赏赐了他一些金子,之后便出了地牢,回到她的院子。
厢房内本该在罗州的齐候——萧朔,他正端坐在案几后饮茶。
萧锦仪脸色一变,连忙给春香使了一个眼色,春香自觉退下,并帮忙把风,守在屋外。
她疾步走过去,“你也忒大胆!这节骨眼上还敢跑我这里,不怕被人发现你提前回京?!”
齐候夫人也算倒霉,无意中察觉齐候非她的夫君,又不敢声张,萧朔觉得此妇人不能再留,便与萧锦仪合计□□灭口,顺便栽赃陷害江晨曦与萧珞珩。
“怕什么?本王手里□□多的是,没人能发现我。”萧朔张狂一笑,放下手中茶盏,“阿仪,过来坐。”
萧锦仪可没萧朔兴致高,她落座到他旁边的蒲团上,“三司会审,不容小觑,曾少云与曹升,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朔哥哥还要到皇上面前演戏,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于你我俩人大有坏处。”
萧朔起身,把萧锦仪揽入怀里,“阿仪,你现在怀了本王的子嗣,不能轻易动怒,如此琐事交由本王处理便可,你尽管安胎即可。”
萧锦仪前段时日身子不爽利,还以为天冷着了凉,招来郎中看诊,竟诊出她已有身孕三月。
如今她还未显怀,再加上冬衣厚重,等闲看不出来,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借口称病休养,待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右手无意识抚摸她的腹部,她曾经怀过薛绍的孩子,但年轻气盛,与薛绍大吵一架,那孩子未能保住。
如今,她竟在不惑之年得了一子,甭管男孩女孩,她定要生下来,也算后继有人。
“朔哥哥,锦仪正是为了我们前程着想,才提醒你做事谨慎一些,以免被人捉住把柄。”
萧朔弯腰,亲了亲萧锦仪的腹部,“阿仪,我不会害了你,也不会害了我们的孩子,将来小家伙可是要继承皇位的。”
萧锦仪白了他一眼,“你倒是会打算盘,就不能是位小公主?”
萧朔呵呵一笑,大言不惭道:“那就再生一个,直到阿仪生出儿子为止。”
“别贫了,言归正传。”萧锦仪左眼跳个不停,心慌得厉害,“朔哥哥,虽说那人被我们关在暗道里,但我总觉得凭曾少云等人的厉害——”
萧朔截住她的话茬,“别担心,三司里有本王的人,即便最后陷害不成功,也够他们头痛一阵子。”
萧锦仪见他一脸笃定,便也跟着放下心来。
趁着城门未关之前,萧朔便离开了公主府,顺利出了城,待半个时辰后再扮成齐腾飞返回。
————
一个时辰前,曾府。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曾府旁边的巷子里,海棠被卢柳打发在曾府门口等候消息,与海棠一样的丫鬟小厮不计其数,海棠混在其中倒也不显眼。
卢柳坐在马车上,昨夜一宿没睡,生怕萧承翊与江晨曦死灰复燃,今早拖人来打听,才知晓曾大人府上出了命案。
齐候夫人惨死,凶手很有可能是江晨曦与安亲王世子萧珞珩。
她早前的梦境中,很少梦到齐候夫人,卢柳不关心江晨曦是不是凶手,是,那就最好不过,一个外姓公主谋害大周一品公爵夫人,下场可想而知。
她担心萧承翊会不会出手帮衬江晨曦。
今日陆续被放出来的贵人,只对外宣称出了命案,其余一个字也不肯多提及,显然是被里边的三司主官耳提面命过。
“夫人,您千万别着急,春桃不会说话,平京府衙处理一般命案还要废几日功夫,殿下在忙,他忙完了肯定会出来。”
春桃一边宽慰卢柳,一边递上温着的牛乳。
卢柳没胃口,摆手示意不喝,“春桃,海棠办事不如你利落,你也下去一同等候,有消息便速速回来告知。”
春桃闻言,忙把牛乳重新放好,“诺,春桃这就去。”
另一侧巷子里,江如海与小曹氏也在马车上等候消息。
江如海昨夜得到消息,奈何曾府大门紧闭,等闲人无法进出,他一早便告假,来到此处等候。
俩孩子都在里面,闺女还被栽赃是杀人凶手,江如海急得一夜白了头。
素日里嘴快的小曹氏此时大气不敢出,不敢惹江如海,心里一万个不服,也不得不憋着。
这大姑娘都当了公主还能出纰漏,真是烦人,可千万别连累他们,她家玉儿还没出嫁呢。
一墙之隔,曾府女眷后院,厢房廊檐下。
“崔姑娘慧眼如炬,心思细腻,才思敏捷,小妹能得你为友,是她的福气。”
冷不丁被夸,崔琳琅腼腆一笑,忽又敛起笑容,“希望尽快找到杀害齐候夫人的凶手,以还曦儿妹妹清白,她身子弱,熬了一宿未能休息好,琳琅担心她回去后会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