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冷酷无情——一口果【完结】
时间:2022-10-25 15:10:00

  他看见尸骸烂在地里、看见土中草木发芽、看见羊吃草、看见鸟吃果、看见菌菇生在树木的身上、看见人们焚林耕作……草木可杀、天地可杀!
  万事万物,无不可杀!
  朗擎云一步一步向前迈步,血浪越来越汹涌,滔天的血色渐渐渗透他脚下的寒冰,道种带来的冷意越来越弱,助他的清明也越来越弱,但他始终紧紧握着手中的剑。
  他用着梦中的剑法,好像梦中那个从不放弃的年轻人也在他身旁陪伴。
  可是,他还没有学全梦中的剑,他也没有见到那个年轻人最后有没有解决血锈刀。
  血锈刀的意志在他的识海中昭示,告诉他:你要窥破这根本——
  这天地当中,没有不杀伐的,众生与天地因杀而生,因杀而存!杀伐是自然、是根本、是一切续存的道理!
  万物皆杀,万物可杀!
  识海外,蜷缩在地上的朗擎云双目渐渐生出血丝,手臂颤抖着,仿佛自己跟自己角力,艰难的一寸寸向血锈刀伸去。
  等他再一次握住剑柄的时候,就不再是他运使这柄剑,而是这柄剑运使他了。
  道种在朗擎云胸中急急跳动着,可那掌握缰绳的人仍不肯放松。
  朗擎云停在了一道裂隙之前,那是一道像被剑劈出般的裂隙,里面流淌着最柔软、最温暖的水流。
  哗啦。
  在几乎淹没了整个识海的血色当中,这些水流像清泉一样涌出,撑起一间在梨树林外的荒宅,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烛光,映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可那血色在荒宅外转一转,转眼就映出了另一幅画面。
  难道你不曾猎取野兽用它们的血肉给家人补养身体?难道你的家人不曾杀过蚊虫?难道你们不曾伐木建屋?难道你们从没有杀过?难道你们永不会被杀?难道你们身上竟不存在杀的道理?
  杀伐之道,在每一个众生身上。
  天地在杀众生,众生也在杀天地。这,才是轮回!
  识海外,朗擎云握住了血锈刀,却不是它的剑柄,而是剑身上厚重的血锈。
  “我本来就会杀。”朗擎云难看地咧着嘴笑。
  但他要不要杀,又为什么要听一柄剑安排?
  他闭上眼,再一次陷入梦境。
  梦境当中,阳光明媚微风柔软,道种的冷意和血锈刀的杀意皆褪去。朗擎云苦撑太久,此时在梦境当中忍不住闭上眼,在春风里站了一刻。
  真好啊!
  朗擎云只歇息了片刻,因为梦中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了这一处阳光明媚的草地,向山坡上的一处宅院走去。
  朗擎云跟了上去。只有在年轻人附近的世界才是可见的,如果离得远了,就只有一片茫茫白雾。
  拿着血锈刀这么久,朗擎云渐渐也对他的梦境和血锈刀有了更深的猜测。血锈刀是一柄无尽地渴望着杀戮的魔兵,这样一柄纯粹于杀戮的兵器怎么会记录前尘主人的经历?
  他的梦境并非记录在血锈刀当中,而是记录在血锈当中。
  他想要寻找控制血锈刀的办法,而这柄剑不是正被血锈封印着吗?也许他只要跟随梦中的年轻人,就可以寻找到封印血锈刀的办法。
  年轻人的模样已经和上一次相见时全然不同。他换了新的衣服,但没有修面,任由生出的胡须掩去了大半脸颊,背后的剑匣用粗布裹着。
  此时距离年轻人离开梁虎的铁匠铺时已经过了四年,那些想要得到血锈刀的人在人世间翻了个遍也没能寻到他的踪迹,都陆陆续续地放弃了。
  对于许多人来说,无论是当年突然崛起的程詹,还是曾经声名远扬的飞霜剑,都已经成了过去的传说。
  这是一座很素净的宅院,青瓦白墙不见雕饰。
  年轻人还带着血锈刀,他已尝试过毁掉它、藏匿它,但都失败了。它好像一定要被某个人握在手中去杀戮。但朗擎云知道,年轻人并没有放弃,他的神情虽然疲惫,眼睛中却仍然有神采。
  朗擎云有些好奇,他还有什么办法吗?这座宅院里住着的是什么人呢?他认为这个人有办法解决血锈刀吗?
  年轻人没有走正门,他直接绕到后院去了,院中有一位穿着素袍的女子,神色温柔安宁。
  年轻人轻敲院门。
  素袍女子问道:“谁?!”
  “季姑娘,是我。”年轻人说道。他现在满脸胡子的模样,就算是见过面的人也未必能够认得出,但他却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做任何可以取信于人的举动。
  季姑娘没认出他长满胡子的脸,却觉得他的声音很是熟悉,因此她又仔细去看了看他露出来的眼睛。然后,她的脸色就变了。
  她打开门,对年轻人低声道:“跟我来。”
  季姑娘带着他一路避开人,来到一间没有人的偏房,问道:“你去哪里了?这么多年没有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
  年轻人笑了,他的笑很温暖。季姑娘是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有很多,但不是每一个朋友在他遇到这样的麻烦时,都还能信任;也不是每一个朋友与他四年不见,在他带着一脸大胡子时,还能凭着一双眼睛就认出他来。
  季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神色放松了一些,问道:“你怎么这副模样?我险些没认出你来。”
  年轻人的笑容收了收,说道:“因为我是要来给你添麻烦的。”假如季姑娘已经认不出他,又或者假作认不出他,那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
  季姑娘的神色也郑重下来,问道:“那柄剑还在你身上?”
  她知道四年前年轻人因为一柄宝剑被人围杀,那是她最后一次得到与他相关的消息,这也是所有人最后得到的消息。
  年轻人点了点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他想把血锈刀交给季姑娘。
  季姑娘有一身医术,性情温和善良,常年义诊,也救治动物,见虫蚁亦不肯伤。
  假如这柄剑一定要被某个人掌握,那么,它被放在季姑娘这样的人手中,会不会就没有问题了?
  季姑娘应下了。
  她不是练武之人,也与这些人没有什么关系。这柄剑对她来说是无用之物。她把它压在包铁皮的老樟木大箱子底。
  季姑娘不养宠物,没有什么猫猫狗狗会打开铜锁从杂物下面挖出这柄剑,也没有什么老鼠能被控制着啃穿铁皮,更不会有什么金雕把整个箱子抓走。没有外力施加,这柄剑最多用杀意再破坏几个剑匣。
  它的能力终究有限。假如它自己就能杀人,又何必一定要找一个主人?
  现在,年轻人给它找了一个没有杀念的主人。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这柄剑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季姑娘的箱底。它没有放出足以破坏箱子的杀意,没有控制动物来帮它脱困另找一个主人。它似乎已经黔驴技穷了。
  季姑娘仍然像之前一样,每日晨起、打泉洗漱、读书、散步、救治病患、从不杀生。她生活得规律又安然,那柄压在箱底的剑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改变,她好像已经把那柄剑忘掉了。
  哪怕是在梦中,看着这样安然的生活步调,朗擎云的心也不由得随之放松下来。
  他渐渐生出希冀:是不是只要心中没有杀念,就可以控制住血锈刀了?
  又过了几日,季姑娘住所里来了几个客人。
  朗擎云心中一紧。难道血锈刀在这里的消息已经被人得知?难道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就要被打破?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这些人并不清楚血锈刀的事,他们是季姑娘的旧识,为了别的事来找她的。
  朗擎云替她松了口气,思绪飘飞。他在想他的这些梦。
  曾经他认为这些梦是血锈刀上的痕迹,后来他觉得这些梦或许是藏在血锈当中的痕迹。
  可是在这段梦中的时日里,朗擎云并没有看见年轻人。他把血锈刀交给季姑娘之后就走了。朗擎云的梦境并非连续到每时每刻,时常会跳到下一段时日。当他的梦境跳到年轻人离开之后,梦中的视野一直停留在这座宅院里。
  难道这些梦的基点并不是年轻人,而是血锈刀?又或者是血锈刀的每一任主人?他的猜测错了吗?
  就在朗擎云思虑之时,却见季姑娘与她的旧识起了矛盾。朗擎云没太注意是什么缘故,只看见季姑娘很不高兴,拂袖离开了客厅。
  朗擎云下意识跟了上去。季姑娘径直走进那间放着箱子的房间,打开锁,从箱子底取出了那柄剑。她抽出剑,剑身倒映出她的眼睛,那双温柔安宁的眼睛里正在生出一根根红血丝。
  她的愤怒变成了杀意。
  朗擎云不寒而栗。
  血锈刀并非黔驴技穷,它早已在这段时间里用杀意浸透了季姑娘的心底,只等一个引子,就要爆发出来。他寻找到的希望是假的。
  朗擎云劈手想去夺季姑娘手中的剑,他的手像影子一样穿了过去。
  这是早已发生过的事,他那时并不存在,他只是一个梦中的看客。能看、能听,却无法改变。
  季姑娘从来没有练过武,也从来没有拿过剑,但她持剑的姿势极为标准,眼中的杀意凌厉可怕。她提着剑走出了房间。
  她要去杀人!
  朗擎云眼只能睁睁地看着,他的目光悲伤又哀茫。
  季姑娘已踏出房门。
  一枚石子忽从廊后飞射而至。
  季姑娘提剑横劈,她的剑术熟练得好像已经练习过千百遍,精准地将石子劈成两半。
  但第二枚石子已经飞来。季姑娘又变招劈石,她的招式是对的,但她的身体跟不上速度。石子击在她手臂麻筋上,使她无法自控地松开手。
  剑掉在了地上。
  年轻人从廊后走出来,他的脸色复杂而沉重。
 
 
第39章 
  他并没有走远,一直藏在宅院附近。
  在又一次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杀意之后,他赶过来,正看见季姑娘提着剑。
  季姑娘怔怔看着脚下的剑,她忽然用力掐住自己的右手,后退了一步,看着剑的目光满是恐惧。
  “我……我刚才,想要杀人……我想要杀人……”她发起抖来,几乎站立不住。
  “不是你的错,是这柄剑的问题。”年轻人道,“对不起。”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剑,说道:“我该走了。”
  季姑娘一时没有说话。她还沉浸在恐惧里。最令她恐惧的是,哪怕此时她没有握着那柄剑,她心中还是续存着方才的感受。她很生气,她想杀人!
  这感受太清晰了,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心中是否仍然想要杀人。
  “等等!”等季姑娘叫他的时候,年轻人已经到了走廊的尽头,“这柄剑……你拿着这柄剑……你怎么办?”
  年轻人的背影嵌在走廊尽头的光影里。
  “会有办法的。”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
  朗擎云醒来的时候,识海中的血浪已经平息了。他收回了牵着血锈刀的缰绳。但他没有办法感到高兴。
  年轻人失败了,季姑娘无法封锁血锈刀。
  朗擎云盘膝坐在血锈刀前,他感受到自己心中有失落。他不该这样。
  血锈刀能勾人心中杀念。季姑娘心中有杀念,这很正常。凡尘众生一弹指三十二亿百千念,没有修行时,大多只能觉察到心中粗疏的念头,很多细微的念头一晃而过,连自己也意识不到。众生轮回已久,这世间又能找到几个心中没有杀念的生灵呢?
  有杀念,就会被血锈刀觉察、被它勾住、放大。
  但年轻人的思路却未必是错。他和季姑娘都没有修行,很难觉察到心中的细微念头,他们都有杀念,却都将血锈刀抑制住了一段时间。
  季姑娘能够抑制,是因为她心中的杀念很弱,血锈刀需要花费很久,才能将她的杀念积蓄到足以控制她的程度。
  年轻人能够抑制,是因为他在觉察到血锈刀的问题之后,一直在以别的念头压制自己的杀念。他坚信血锈刀是一柄会带来灾祸的魔兵,绝不肯让它祸害人世。
  季姑娘不是修士,不会觉察自己的念头,但是朗擎云可以。血锈刀挖掘出他的一个杀念,他就可以觉察一个杀念,然后想办法将它打灭。他要做的,只是在血锈刀挖掘出他心中杀念的时候,不要被杀念所控。
  他也可以像年轻人一样,去用别的心念克制自己的杀念。他对家人、对这个世界、对春天的花冬天的雪……他对这一切的喜爱,都是他对抗杀念的武器。
  朗擎云清楚这很难。也许血锈刀的道理是对的,这世上没有一个众生不杀,但那又如何?
  他只是一个才开始修行没多久的凡人,他不懂得世间是否有万千大道,是否如蔡酥红所说,也有一条杀伐之道。
  他只清楚,自己并不喜欢这柄刀告诉他的杀,就像他不喜欢道种告诉他的无情一样。
  是人修道,还是道修人?
  它们不是他要修的道。比起道种指给他的通天道、血锈刀展示给他的力量,他更喜欢梦中的年轻人。
  这很难,但他可以试一试。梦中没有修行的年轻人没有放弃,他又怎么能轻易放弃?修行本身,不就是在不停地打磨心境吗?
  朗擎云拔起血锈刀,走出了暂且栖身的地窟。
  ……
  大雨已经停了。即将入冬的风很硬,但天空也很晴朗。
  同一片晴朗的天空下,被暴雨洗过的土路上出现了一群修士。
  领头的是五灵宗的郑诚杰。“寻宝地图”还没有再一次标示出血锈刀所在的位置。他们能够找到这片荒野,靠得是另一条路子——卜算。
  到了现在,几乎已经没有愿意去卜算血锈刀位置的修士了,这纯粹是吃力不讨好。郑诚杰几人也并非请人卜算得血锈刀所在,就算他们找得到有能力而且还愿意卜算的修士,也付不起价钱。他们请人卜算的是自己等人接下来一行的转机。
  卜算结果只给他们指了这么一个小镇子。
  他们一行人已经在镇子里住了好几天,但什么都没发现。郑诚杰还想再看看,但其他修士中却有几个已经不愿再等了。郑诚杰无奈,只好准备离去。
  他们这一群人并非同一宗门,五灵宗在其中也算不得稳压一头,有好几个宗门都与他差不多,只是因为他修为最高,才让他领了头。但出来历练这一趟,追着血锈刀跑了这么久,他们连血锈刀的面都没见到一次,每每得了线索都是跟在后面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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