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阵盘一抛,阵盘化入大地,自动激发,与原本的镇守交连,封堵上了镇守缺口。然而桃姑山下虽不再有恶鬼出逃,恶煞却仍在涌出。
陆渐休皱起眉。依他推算,原本以此阵盘弥补,足以解决桃姑山镇守的问题,怎会出错?
他眼角忽然瞥见焰墙中许多似破布鱼肠似的诡异东西,诸剑阁弟子们皆在奋战。他们只是想堂堂正正来一场赌约,未料到事情竟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然而那些异变了的恶鬼在恶煞当中,竟似不死一般,每每被斩碎,每一块碎片又会重新变成一个恶鬼,或哭或笑、或尖叫或咒骂,它们每一个都是原来那个恶鬼心绪当中的一部分。
再斩而再分,直到四五次之后,这无限分裂的恶鬼才好像再也承受不住崩散开。
陆渐休恍然明白,是太岁之气!
他对这东西的了解还是不够多。它们被桃姑山镇封时出不来,外面的太岁之气也进不去。可只要它们出来了一部分,在镇封内外同具,就算桃姑山的镇封恢复完整,也再没法拦住它们了。
这可真成了麻烦。
陆渐休手指急弹,捕捉焰墙中肆虐的异化恶鬼,迅速思索起种种解决之法。
若在桃姑山外再立一座阵法,将这些太岁之气封锁在内,或可解决。这也是他准备的后手之一,就是需要花点时间和代价……
与此同时,桃姑山的惊变也吸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诸如正在赤土当中寻找太岁之气严中杰盛惊晓等人、炎丘中心怀叵测的魔修等等,还有他的师妹微生觉。
“这是怎么回事,师兄?”微生觉惊道。
陆渐休让她帮忙推演了几个能够封锁太岁之气的不同成效的阵法,这些阵法都没什么问题。她知道陆渐休想要帮助万剑峰在昊祇神位争夺中压过剑阁一头,但怎么会牵扯到桃姑山的封镇?
“你别管!”陆渐休粗暴道,“我能解决!”
“你怎么解决?!”微生觉一边帮忙一边急道,“你看不出内外夹击,讨源山主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吗?”
许多藏在炎丘当中的魔修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开始搅起浑水来了。这里是他们聚集的地方,来帮忙的几个正法修士根本杯水车薪。
陆渐休死死咬着牙:“去帮忙把那些趁乱作祟的魔修除了。我布个阵法。”
起云峰上,双文律丢开手中的竹片,叹道:“不省心。”
桃姑山上,忽然飞来一道剑光。
这剑光像是自幽洲月中落下的一缕月光,照在作乱的魔修身上、照在被异化的恶鬼身上、照在太岁之气上、照在山脚下起涌黑雾上,一切被月光照到的事物,悉皆消散。
月光又悄无声息地浸入地底,将桃姑山底的太岁之气悉皆陨灭。它封锁在这一处乾坤之道的缺漏当中,再不会有太岁之气侵染,只等乾坤修补完成。
讨源收回双戟,回看桃姑山。
山顶冠如云盖的桃树下,已经站了一个人。不必言说,只要看那一剑的风采,就会知道他是谁。
“给你们添麻烦了。”双文律道。
桃树摇了摇,落了他满身桃粉花瓣。
陆渐休抬头看着他,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脸色煞白、颧骨涨红,眼神亮得惊人。
他终于!终于把双文律逼出来了!
“双文律。”他又重复了一次,那一瞬间可怕的兴奋已经被压了下去,现在的他看上去胸有成竹,“双文律,你剑阁的弟子破去了桃姑山的镇封,该有个什么说法?”
微生觉惊骇地看着他。她终于明白了,陆渐休从头到尾就没想把她真正牵扯进来。他让她帮忙的只是推算几个封锁太岁之气的阵法,他让她以为他只是想让剑阁丢个面子,可他真正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剑尊!
徐迎听到陆渐休的话,忍不住怒道:“是你先耍诈,故意设计我们!”
陆渐休没有看他们,只盯着双文律:“我只布置了一个阵法,用来吸引捕捉太岁之气。我的阵法固然借用了桃姑山的力量,却也不是轻易能够破去的。”
他此后的确没有参与过万剑峰与剑阁的赌约,这段时间里,严中杰等人几乎找不到太岁之气,万剑峰的人也没有找到太岁之气。
他若说自己布置这个阵法只是自己为了清理太岁之气,也没什么不妥。
但剑阁的人平白无故破去他的阵法,却是实打实的。
他倒要看看,剑阁出了使桃姑山镇封被破这样大的事,他双文律到底会如何处置!
他等着看这张总是一派伪饰出的风轻云淡的脸上,露出惊怒的神色来!
陆渐休上前逼问道:“怎么?举世闻名的剑尊,竟做不了公道的评判吗?”
双文律冷冷看着他:“我不是来主持公道的。”
“我是来揍你的。”
作者有话说:
伯奇:大傩十二神兽之一,吞食梦鬼。
第56章
双文律握住了剑。
陆渐休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惊怒交加道:“你怎么敢……”
他的话只出了一半声音就再没动静了。他意识到双文律是认真的。
陆渐休手印一结,层层叠叠的阵法在双文律的剑鞘拍到之前交织成型。
双文律并没有拔剑,他连剑带鞘地抽了过来。
陆渐休眼见着自己一层层的防护阵法接连破碎,他竭力牵引着周围的万物轨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这一剑,所有的手段都在剑下失了灵。
然后,他就看着那柄竹制的剑鞘在他最后一层防护阵法前停了下来,轻轻一挑。
左右景色飞逝,陆渐休带着他最后一层防护阵法被挑飞,落到不知哪里去了。
“哼!”严中杰痛快地低哼了一声。看着桃姑山上的身影满目崇敬。对这种挑事的家伙就该狠狠教训一顿!若不是他的算计,事情何至于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谁要给他什么所谓的说法!
他听到耳旁的同门低声道:“就该这样揍他一顿!”
以后他也要像剑尊这样,有谁来跟他们玩阴的,就直接抽回去!
他们想得正痛快,忽见双文律的目光扫过来,一个个皆不由噤了声,心下不安起来。
他们、他们到底还是把祖师给牵扯了进来……
“有我给你们撑腰,很痛快是吗?”双文律淡淡道。
严中杰当时就矮下去了,和周围的同门一起吓得跪了一大片。
但双文律说完转身走了,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剑阁弟子们徒然留在那里,不敢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岑瑞看他们不知所措的样子,暗叹一声,走过去将他们叫起:“起来吧,去给讨源山主道个歉。”
不管他们是不是被人设计的,桃姑山镇封被破,有他们一份缘由。
讨源听完他们道歉,干脆冷淡道:“你们剑阁折腾出来的事,你们剑阁解决了,现在又道过歉,此事就算了结。”
她掀起眼皮看着陆渐休不见的方向,冷笑道:“至于其他利用我桃姑山的人,我自会去讨回来。”
桃姑山的事了结,但剑阁弟子们还是惶惶不安。
岑瑞看着他们,道:“回去之后去思过崖待几天吧。”
剑阁的修士们已经离开,讨源封了桃姑山重新修整。
万剑峰的弟子们也准备离开,他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盛惊晓还定定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桃姑山顶的神木。
乌叶舟拍了拍他:“走吧。”
盛惊晓回过神,神色惶惶脸色雪白。
乌叶舟只做没看见。他知道盛惊晓看的根本不是神木,而是剑尊离开的地方。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剑尊。
他们出身于万剑峰,已是见过世间无数高明的剑法、无数惊艳的剑意,就算未有机会见过同门的前辈出手,也能从剑影玉璧当中感受前人的剑意。
但桃姑山上那一道剑光落下的风采,的确是世间绝无仅有的。
也许吃这么一惊,盛惊晓那脑子有包的问题就好了呢?
盛惊晓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这样的剑……”他低声呢喃道,“世间竟有这样的剑……”
他比其他人见识过的剑法要多得多,受到的震撼也远比其他人要大。
他会那么多剑法……那么多剑意……哪一种可以及得上这一剑的边角?
他该如何才能超越剑尊?他竟已连该如何达到剑尊的水平都不知道了。
那是可以做到的吗?
“系统,”盛惊晓惶然地问向最强剑修系统,“你能辅助我达到那样的程度吗?”
最强剑修系统精神一震,趁机开始打压这个自信过了头的小子:“我不能。那种程度,只能靠每个人自己达成。你不要想着靠我去超越剑尊。你应该先放下剑尊,专注于你自己。”
“我不能想着依靠你……我不能想着依靠你……”盛惊晓反复念叨道,“你说得对。我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我也得自己奋进。我会更努力练剑的!我不会放弃!”
“不是只有努力练剑就行的。”最强剑修系统绝望道。这小子能不能听一听别人的话。
“我明白的!”盛惊晓道,“陆前辈虽然失败了,但他却令我见识到了他的勇气与智慧。但我不会像他一样倒在击败剑尊的道路上,我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不会行以卵击石之事。”
最强剑修系统:……希望你这辈子都别做好完全准备。
……
微生觉早在陆渐休被击飞的同时就跑过去寻他了。
她不是担心陆渐休受伤,剑尊出手有数,给陆渐休留了一层护阵,凭她师兄的本事,就算路上撞到什么,有这一层护阵,也不至于反应不及。
她担心的是陆渐休的心境。
微生觉早就知道陆渐休的心境有问题。一个修为到了他们这般境界的修士,再怎么不喜欢剑尊,又何至于拉下脸来去找万剑峰的后辈们一起算计剑阁的后辈?
但心境问题只能靠修士自己解决。或有高明的修士能够以种种事导引其心境,抓住时机点破,助其突破心境。但她和陆渐休是师兄妹,修为相差仿佛,她并没有这个能力助陆渐休调理心境。
微生觉只能想办法拉一拉他。可她没想到陆渐休的心境竟已到了如此危险的地步!
他怎么能对桃姑山的封镇动手脚?!
微生觉急速追去。但陆渐休飞得太快,此时已没了踪影。她只能奔着那个方向寻去。
师兄……千万不要出事!
……
与此同时,被双文律抽飞的陆渐休终于停了下来。
他狼狈地落在地上,散去仅剩的一层护身阵法。双文律这一剑鞘,把他的法力耗去大半,才勉强停了下来。
陆渐休气急败坏脸色涨红。
双文律明明有能力破开他全部的护身阵法,可他既不停止在护阵之外,也不干脆直接破开所有的护阵,他偏偏要只留下最后一层!他绝对是在羞辱自己!
他还没有拔剑!他就只用剑鞘!
他用剑鞘抽得自己只留那么最后一层护阵算什么?他不是说要揍自己吗?他怎么不干脆拔出剑来,给自己一剑?他连剑都不屑于□□吗?!
不对、不对。陆渐休深呼吸几次,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之前没想到,双文律竟然真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动手。他觉得双文律必然要在意自己的名声。
双文律的确是在意的,所以他才没有伤自己,只是把他送离了桃姑山。
而只要自己离开了,在场的没有人会愿意去逼迫剑尊给出一个交代。他只要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就行了!
双文律果真狡猾!
他若不狡猾,当初自己也不至于把他当成可以掏心掏肺的朋友;当初自己若没有把他当成朋友,也不会被他这样了解自己,以至于轻易破去自己的种种筹谋。
陆渐休忽然觉得可笑起来。
他为了那个阵法,推演了许久,实在赶不上,才让微生觉帮忙推演了一部分。他这样筹谋来的计划,双文律只出了两剑,就将之破除了。
——那也算个计划吗?哪有算计别人把自己也摆到明面上的。
也许他就是想要让双文律知道,是他在谋算,是他做的这一切。他就是想要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没被他蒙骗的人!
——难不成你还在意你们以前当过朋友?他可没有把你当朋友。
闭嘴!
——哦对了。我忘了,你已经不把他当朋友了,你把他当敌人,他自然也要把你当敌人。
闭嘴闭嘴!
——可笑的是,你曾经真的把敌人当成朋友过,他可从没把你当过朋友。
陆渐休仰面看着幽洲的月,他想起他们在幽洲的那几日,脸色渐渐暗下去。
——你不是不会做计划。
他当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能把自己摘得干净,只管叫万剑峰的人当他的剑去和剑阁争,让谁都看不出是他做的手脚。他也可以把事情闹得更大,让双文律没有办法这么轻易收场。
他只是没能狠得下心。
——舍不得把师妹牵扯进来,别人也不行吗?
——万剑峰的人会答应这个计划,本身就是暗藏歪心,为什么不可以利用?剑阁的人享了那么多年“剑尊”带来的好处,为什么不可以利用?
陆渐休痛苦地拧起眉。
——你还能做什么呢?
是的。他失败了,之后呢?他该干什么?再做一次筹划?可是像现在这样优柔寡断的计划,注定被双文律轻易解决。
——你不能放弃。
他不能放弃。所以,他得狠的下心,就像双文律能用无数人的性命铺垫起自己的名声那样狠的下心……
陆渐休嘴唇哆嗦着,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茫然不知所措。
他要做那样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