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洲,监戎随意挑了个地方,手中一杆百相枪,往土里一插。
她拍了拍嗡鸣的百相枪,道:“辛苦你先当一会儿天地之柱。”
此时天地八柱未立,需要有切实之存在作为依托,等到八柱立下,神府炼成后,支柱化入道中,便不再需要依托了。到时候剑阁的剑意可散去,万宝光的金鼎没了用处,她再把自己的枪□□就行。
朔洲,天地间忽然起了风,又聚了云,过了片刻,风和云勉勉强强聚成一个形状,成为了九灵的身躯。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及吾无身,归之自然也。
九灵落在地上,通着天上,含含糊糊道:“唔……我就先当一会儿天地之柱罢。”
双文律站在起云峰上,目光落往南北凉洲。现在,只剩此处了。
……
北凉洲,不归阜外。
夏遗遥遥看着东南向立起的剑柱,眉间竖痕深深。
“九洲八柱,只剩南北凉洲。”朱紫阁不紧不慢道。
夏遗听见他的声音,眉间竖痕就更深了。
他和朱紫阁打了一架,谁都没能奈何谁。朱紫阁的手段很诡异,他伤不到朱紫阁,朱紫阁却也没法突破得了他的防护,两人打起架来就像拿着木剑互殴,不见凶险,只没意思得很。
他们算不上握手言和,只不过勉强可以站在一起说一说话,反正,夏遗绝不会让朱紫阁进他的不归阜坐一坐。
他被朱紫阁的话唤回神思,看向南凉洲。天地立柱的动静根本瞒不住,只要见到第二根天地之柱立下,就够他们猜测出这群正法修士想要干什么了。
楚狂人为了昊祇神位做的筹备,此时也正好用得上。他没来找夏遗,却把其他还活着的几大魔修找了近半去。
等到第三根天地之柱立下时,楚狂人的筹备就改造完了,现在整个南凉洲之上,已是笼罩了一层晦暗古怪的气。
朱紫阁道:“你猜,他会怎么立下南凉洲的天地之柱?”
拾柒大魔已经被双文律斩了两个,楚狂人虽然未曾与剑尊有过接触,却也推断得出,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所以他要借用外力。
乾坤当中,有三大外力:魔、规则碎片、太岁。
楚狂人不知怎么做到的,将这三者的力量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这一层气。
他要让南凉洲的天地之柱立不下来。这乾坤的天地之神位既然不分与魔修,那也别想在魔修的地盘上立什么天地之柱。
夏遗道:“我更想知道,他会怎么立下北凉洲的天地之柱。”
南凉洲有楚狂人,北凉洲有他。
朱紫阁低笑一声,道:“楚狂人有几分天才,他那层布置不简单。”
夏遗冷哼一声。
“你不喜欢楚狂人?”朱紫阁歪头问道。
夏遗冷眼瞥了朱紫阁一样,目含杀意:“一个低劣的仿品。”
他看到楚狂人,就发现楚狂人在走一条仙魔同修的道路,试图在仙魔当中找到一条可以融合、平衡的点。
乾坤当中,若提及对仙魔两道的深入,除了夏遗,无人可称第一。
他的魔道修持历经数世,根自魔渊之道;他的仙道修持,是双文律手把手教出来的。
叛出剑阁之后,夏遗也一直在寻找一条道路。他并非介意其他人同样想尝试这样一条道路,可他在楚狂人的仙道手段当中,看出了自己的影子。
他不知道朱紫阁是什么时候了解到得自己,造出了这么一个楚狂人。
夏遗看着那一层笼罩了整个南凉洲的气,道:“他若死了,我就帮他。他若活着,我就杀他。”
朱紫阁道:“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他那句‘魔修无道,何以存魔?’呢。”
“你的问题太多了。”夏遗冷声道。
乾坤之中还存在粪土,何不使粪土护持乾坤?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站立在此处。在他们都在等,等起云峰上的那个人出手。他是会先对南凉洲动手,还是会先对北凉洲动手?他会用什么手段?
起云峰上,双文律一步踏出。
夏遗瞳孔骤缩。
双文律……他竟直接来了北凉洲!
作者有话说:
六尺巷的故事来源于这个典故:
某个官员家中因为宅基纠纷,修书一封,希望他能为家中撑腰。收到家人来书,遂修一纸家书:“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家人看后,自感惭愧,主动让出三尺,邻居知道后,也深感惭愧,让出三尺来,于是就形成了六尺巷。
这个官员有好多个版本,我也不确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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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道德经》
及吾无身,归之自然也。——王弼《道德经注》
养生五难,在于名利、喜怒、声色、滋味、神虑。——来自于《嵇中散集·答难养生论》,非原文
赤堇之山、若耶之溪,取自欧冶子铸纯钧剑的传说。
若木,传说中的神木。
第58章
同一大洲,隔着万里之遥,夏遗死死盯着双文律的身影。
他怎么会亲身而来?他明明不必来此!他只要待在起云峰上,他只要遥遥出手。
若双文律自起云峰上出剑,夏遗必然会阻拦。他知道自己未必能拦得成,但他必然会出手。
可是此时,双文律亲来北凉洲,他竟……不得而动了。
双文律为什么要亲来北凉洲?他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夏遗像是被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胸中惊涛狂浪。
双文律踏在北凉洲的土地上。他已往前迈出了第一步。
他的脚步很轻,抬起脚时,连一粒微尘都没有带动。
然后他迈出第二步,在大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整个北凉洲,都好像随着他的脚步震动了一下。大地并没有动,动的是天地气机。
双文律往前迈了七步,北凉洲就震动了七次,一步比一步沉,最后一步在大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足印。
这个足印,就成了第七根天地之柱。
直到他走完这七步,那道死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没有离开,夏遗的脚步都分毫未动,他站在不归阜外,脸板得像一块僵硬的石头。
然后,他看到双文律望向了南凉洲的方向。
双文律一定知道那些死死盯在他身上的目光,可是直到他走完这七步,将天地之柱立下,都没有往那个方向看上一眼。
夏遗用力皱起眉,转身重重走进了不归阜当中。
双文律在看南凉洲上笼罩的那一层气。
南凉洲当中,楚狂人等人也在看着北凉洲的动静。
“北凉洲的天地之柱立下了。”百考魔喃喃道。
他在紧张。北凉洲的天地之柱立下,下一个就是南凉洲。
那可是剑尊。
“你说,他能劈开我们的壁障吗?”
楚狂人反问道:“你是希望他劈开还是劈不开?”
百考魔没有说话,神色复杂。
“有什么好怕的?无论他劈得开劈不开,我们都不会输。”楚狂人道。
“还是说,你害怕我们亲手布下的局面?”
那一层气不只是一重阻拦,也是一重联系。
乾坤与南凉洲的联系。
借助于魔气与南凉洲的联系、太岁对规则的混淆与侵蚀,他们将南凉洲与乾坤的联系藏在了屏障当中。
这一重借助了不同界外力量的屏障必然是乾坤当中最强悍的阻拦,剑尊的剑必然是天下最锋利的剑。
若双文律劈不开,自然无法重立神道,之后自有分说。可若双文律劈开了……
这天下最锋利的一剑,在斩开屏障的同时,也会斩断南凉洲与乾坤的联系。
他们已经借助规则碎片联系上了一个小世界,这个小世界的触角已秘密包裹了南凉洲。
他们将从乾坤偷走南凉洲,从此进入另一个世界。
离开乾坤,这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百考魔难免心生踌躇。
“既然天地定诸神,不要我凉洲的魔修。我等凉洲的魔修,也不必再归于乾坤。”楚狂人道。
百考魔长出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可更改的余地了。乾坤当中有那些正法修士压着,魔修难有出头之日。
他抬头望着南凉洲方向,等待那一剑的降临。
双文律看着南凉洲,目光像两口幽深平静的古井。
他没有握剑,伸手拨下了挽在发上的竹枝,满头乌发披散。这支青翠如从竹上才折下来的枝被他夹在指间,成了一柄剑。
这柄剑落向南凉洲,尤带露水的湿润,接触到那些弥漫的气,悄无声息地进去了,好像那些混合了不同世界力量的屏障,真的就只是一层雾气。
竹枝落到地上,向下生根、向上生长,根裂磐石、枝可拂云。那些拂云的枝轻轻一抖,叶上洁净的露水化去了南凉洲上弥漫的太岁之气与魔气。那些深扎的根只一绞缠,掩藏在南凉洲的小世界就发出了一声哀鸣。
最后一根天地之柱立下。
楚狂人看着那枝竹,忽然大喷了一口血,哈哈狂笑起来。
“原来如此,破绽!全都是破绽!”
他自以为严密的屏障,在剑尊眼中全是破绽!
像一张疏漏的破网,剑尊用不着斩破这张网,他自可来去自由!
大阵反噬,哪怕剑尊根本没有斩他们,这一群参与进来的魔修们也各个重伤。
楚狂人没有理会这些之前的同伴,大哭大笑,摇摇晃晃地大嚎着离去了。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不容我长,何存我道?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不予我来,由何生我?
“不予我去,由何活我?”
楚狂人又发癫了。
其他魔修互相戒备着离开,在虚弱的情况下,他们本来并不足够信任的联盟霎时崩塌了。
至于发狂的楚狂人,没有谁理会他。这人每每发狂的时候,都难对付得很。
谁知道遂古谁传的道?
谁知道魔修一道为何能够存在?前路又在何方?
现在天地要立八柱,再开神道。乾坤东南缺损,是因为魔渊入侵。那时魔修一道开始在乾坤诞生了,那时解决魔渊之威的剑尊已经成了仙道前路上可见的标杆。
宁闲眠、花空谢、万宝光、监戎、青帝、九灵……这一个个修士已将仙路走向极近道的极致。可是魔修的前路在哪里?
乾坤之道若不容许魔修接近,又为何要生出魔修一道?乾坤之道又不容许魔修离开,为何还要使他们存活下去?
同为魔修,在此路上行走甚远的修士,他们能够理解楚狂人的怆然,却又嗤嘲他的癫狂。
你问这个,有什么用吗?
不归阜中,夏遗目光却陡然投向了楚狂人。
在楚狂人发狂的时候,他发现楚狂人身上不稳定的魔念竟然在逐渐收束平稳。
朱紫阁站在不归阜外,自语似的歪头看向不归阜中,笑道:“我说过,你那颗魔心,我可以帮你控制。”
……
天地八柱已立,上下贯通。
北海之中,有大鱼跃出,带漫天水光,悠长而鸣,化作巨鸟,翔于九天,遇下一海,大鸟敛翅入水,又化大鱼。
鲲鹏遨游于七海,七海贯通如一,其气合于八柱,向下贯通幽冥。
幽洲当中,与乾坤阳世所对应的八洲上,各有剑意、金鼎、幻影、不死木、长|枪、风云汇聚之身、足印、翠竹显化,接星云之气而降。
幽洲深处,有竖目之龙衔烛,巨龙昂首,烛光照彻幽洲,承接星云七海。
双文律正好有个用得到的小玩意儿。他把鬼域图往幽洲一抛。
鬼域图中显化出一座座建筑,或大殿、或长桥、或高台、或狱所……烛阴的光照到这些建筑,它们就自图中显化落成。
地府生。
天乾之上,宁闲眠接住自下而升的云梦之气,向上一泼。
“星斗列陈,圜分九重。”
星云海中,无数星斗随之泼洒,形成一条贯通的银河。左右星子飞散如珠,漫天星斗安列。
昊祇神殿落在最外层,琼楼玉宇、飞山仙池,层层跌落于重云之上。
自此以后,天分九重。
天宫地府皆立。乾坤当中,忽然落下一层蒙蒙细雨,这雨水细得像雾一样,在明朗的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金色。每一个生灵接触到这洁净的雨水,都感觉到心神安定,仿佛婴孩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一般宁和。
大地亦蒸腾起一股暖洋洋的热气,这热气柔和得像风一样。每一个生灵接触到这温暖的热气,都感觉到身体舒展,仿佛病痛皆去一般舒适自在。
真灵位业图舒展开来,一道道神位自图上而生。
乾坤的神道已经定下。
昊祇在神殿当中,目露震撼。
他已在冥虚当中助过许多世界晋升,乾坤是他第一个见到拥有护道者的世界。而他没想到,在护道者之下,竟还有如此众多可当一面的生灵!
对于能够诞生生灵的世界来说,寻常生灵不足为奇,但如这些为天地祭炼神府的生灵是可以帮助世界成长的存在!每一个这样的生灵,都是世界的瑰宝。
曾经昊祇以为乾坤能够诞生护道者只是一个概率问题,但现在他已经明白,这是乾坤之道的原因!
乾坤的特殊之处在哪里?竟能拥有如此之多可助益天地的生灵?
剑阁上的剑意散去了。
万宝光已带着万称心回去,那座金鼎就留在了岱山之上。天地之柱已化入天地,这座金鼎除了结实,也没什么其他用处。
水月井中的幻象散去,青帝摆一摆手,不死木落下的枝条已成繁盛之林,春生秋落,仍为世间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