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戎拔起她的长|枪,九灵散去身形。
北凉洲足印深深,南凉洲翠竹青青。
鲲鹏游于北海,烛龙卧于幽冥。
乾坤的修士各归各所,安归于这又进了一步的家乡。
修士们对昊祇神位的争夺还在继续,这一次凡俗在神道当中也有了他们的位置。
昭国再祭忠烈祠,欲使英灵有归、前人得升。
不过嘛,愿景只是愿景。忠烈祠中的许多名字,都早已轮回过了不止一次。况且,能不能证得神位,靠得也不是香火多寡。
天降金雨地升和气的祥瑞过后,昭帝也从供奉的修士口中得知了神道立的消息。这不由给他带来了一丝喜悦与希冀。
历代帝王无论功过如何,皆没有能够修仙得道的。仿佛一种悖逆:他们享了人间的富贵权势,便失了仙道的逍遥长寿。
可是神道似乎并没有这种限制。就算他活着的时候没法兼顾帝王与神明的职责,死后能够升天得证一尊神位也是很好的啊!
只是,这凡人的神位该怎么证,一时还真让人摸不着头绪。这一点就算他供奉的修士也无法给他帮助。修士们取得神位并不代表着是专走神道,他们顶多算是在乾坤人手不足时,通过“太岁之气”的考核,来挂个兼职。等到兼职结束了,他们差不多也就可以退出了。当然,若有在此道上十分契合的修士,决定此后改修神道,那也是可以的。
昭帝得知了神位册封的时间后,很快就为了取得自己未来的神位做下了第一个打算:他要去岱山大祭。
大昭这边,昭帝对神位还没有什么头绪,遂州那边,邱书峰却先对神位有了感应。
一日办公完毕,邱书峰正在外查看春耕情况。得益于种地系统的帮助,遂州此时的产粮已可使百姓腹中不饥。
他看着田里绿油油的苗就心喜。正在路上时,又听见远处有热闹的声响,远远瞧去,好像是人们在起一座建筑。
“他们在盖什么呢?”邱书峰好奇问道。
从人前去询问的时候,种地系统先在他脑中轻快地答了:“他们在给你立生祠呢!”
邱书峰怔了怔:“给我立什么生祠?”
“你给他们带来好日子了呀!在你来后,遂州的丁口税降下来了,流落于荒野的百姓可以安然聚居,田产提高,活人无数,他们为什么不会给你立生祠?”
邱书峰摇头:“丁口税降下来、野民得以安居,这是遂州的邪魔被清理了的缘故。田产提高、活人无数,这是你的缘故。这些都算不得我的功劳。”
种地系统咂咂嘴:“你也太小瞧自己了。遂州的邪魔被清理了是修士们的功劳,但野民未生乱,得以安然聚居,都是你规划安置的功劳。我虽然帮助你提高了田产,可这里利益能够达到百姓手中,也是你施展策略与那些豪强周旋的功劳。我去过许多世界,有些世界当中,他们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可以使每个人都不必劳作,就能够衣丝食肉。”
“那可真是一个仙境世界啊。若能达到这样的程度,我此生无憾了。”邱书峰向往道。
“可你知道那个世界的百姓生活如何吗?”种地系统问道。
邱书峰沉默了。他不是无知孩童,听到种地系统如此问,他便有了猜测。
“那里许多普通人的生活,其苦楚之处,与遂州的野民也没什么差别。”种地系统道。
“人心不足。”邱书峰喃喃道。
在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时候,总有人想要丝衣食肉,于是便要夺别人的衣食,使其吃糠咽菜,来供养自己丝衣食肉。在人人都能丝衣食肉的时候,同样也会有人想要金杯玉樽。从别人那里夺得越多,自己便过得越好,可是也有人永远觉得不够好,永远觉得夺得不够多。
有了这一番对话后,邱书峰也没什么心情了。
夜晚上榻后,邱书峰飘飘忽忽,似坠梦中,又似清醒。
他也永远觉得不够。现在遂州的情况比以前要好许多了,可他仍然看到许多惨事。他看到采药人死于虎口、他看到洪水淹田、他看到山路不开……
百姓繁多,人总会生、总会死,费尽心情,总误流光,如今发已霜、背已佝,还是会有人生、有人死。谁在乎呢?
那个死于虎口的采药人是在乎的,那些种了一年田地却被大水淹去的农人们是在乎的,那些受无路所苦、有病难医、有物难易的百姓是在乎的。
所以,邱书峰也永远都无法满足。哪怕年岁已高,却仍拖着老迈的身体,从繁华的大昭国都、权利中心,来到了山长水远、贫瘠险恶的遂州。
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他需要雇勇猛之士除猛兽,请仙道修士斩恶妖;需要勘测水土、建堤造桥;需要穿山开路……他还要保证这些成果,能够到达百姓手中。
他的神虑如此之重,难以养寿,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只恐天不假年……
但上苍好像对他这个贪心的老人还是有些怜护的,他竟一直活到了把这些愿景都完成。
他签下了除魔令、修堤造渠、炸山开路,使山野无妖、水归其壑、道路通达,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衣食富足,而后寿岁将尽,虽然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但如今合眼,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邱书峰含笑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飘飘荡荡,不知落到哪里,周身暖洋洋的。然后他睡了一长觉,再睁眼时,已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他窝在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有谁在舔他的皮毛。
年岁稍长,他就可以开口说话了,他的父母会化成人形,只是头上顶着角。
他成了一只鹿妖,在山野间生活。
但妖的生活也不是那么自在,他们要躲山林中更厉害的、会猎取他们的大妖,还要躲人。
人并不强大,他们在山林里跑得没有鹿快,手段也比不上妖,为什么要躲他们?
没过多久,他就懂了。
一群拿着除魔令的人杀了他的父母。
或因有妖食人、或因有妖阻道。总之,是因为妖的存在阻拦了人的路。
遂州地势崎岖多变,并不适合喜欢聚族而居的凡人生活,所以他们要除兽、伐林、开山、引水……要让这片土地适合自己生存。
遂州并不适合人,人为什么要来遂州?!
天地博大,这片适宜妖兽生存的土地,为什么也要被人夺去?!
听闻早年的时候,遂州并不只是人的遂州,还是各种妖类隐修的遂州。都怪那个前任的遂州牧!是他颁布的除魔令!是他使得妖在遂州生存得如此多艰!若没有他,自己的父母也不会死……
他要推翻邱书峰所做的一切,要还遂州原本的面目!
鹿妖奔波一生,死去之后,魂魄飘飘忽忽,又进入了轮回。
他成了一尾鱼,被拦在坝下;他成了一只鸟,被修路的人伐去了哺育幼雏的大树……
夜漏滴尽,邱书峰猛然从榻上惊醒,抱被而坐怔怔良久。
“……邱书峰?邱书峰!”种地系统不知已经急唤了多少声。
“……怎么了?”邱书峰迟钝道。
种地系统查验了一番,才松了口气,道:“我刚才感觉你神魂有异,却怎么都喊不醒你。现在终于正常了。”
又问:“你刚才怎么了?”
邱书峰沉默片刻,道:“我做了一个梦。”
一梦黄粱,历经数世。
“我梦见我几乎圆满地度过了这一生,然后转世轮回,成为了遂州当中的鹿妖、成为了一尾鱼、一只鸟。我在作为邱书峰时做下的诸般功德,在为妖为兽时,都成了累累罪行。
“我的转世之身,甚至深恨我的前世。”
“你觉得怎么样?”种地系统问道。
“很不好,”邱书峰苦笑道,复又出神呢喃,“人生南北多歧路……”
他早知世间有轮回,但知晓和亲历到底是不一样的。这一场大梦,如经数世,搅得他心神皆乱,竟一时不知该做什么了。
他身为遂州牧邱书峰的一世,哀怜百姓苦楚,致力于使百姓皆得安乐;他身为鹿妖的一世,哀怜妖兽苦楚,致力于推翻邱书峰所做的一切。
他是邱书峰还是鹿妖?是谁在给谁造成苦楚?是谁在深恨着谁?谁在努力创造?谁在努力毁灭?谁是谁的敌人?谁在……费劲心情?
如今再次想起他偶然遇仙的经历,想起农人的唱词,竟又品出不同的滋味来。
或有鹂鶋把毒草当做了解药,他所食的,又何尝不是毒草?
“你打算怎么做?”种地系统又问道。
“我不知道。”邱书峰长叹。
不止是他在轮回当中,他所哀怜的百姓也在轮回当中。他今生竭尽全力为给百姓一个好生活,这些百姓来世同样会轮回成鹿妖、游鱼、飞鸟。水流花谢……知何处?
如何怜百姓苦楚?
“你的救济哀悯之心还在吗?”种地系统再问道。
邱书峰呢喃:“这世间可有能济众生的道吗?若有,我必行之。”
“你有什么办法吗?”
他向种地系统发问,却忽然觉察有异。他与种地系统相处许久,只觉得方才那一个个问题,不似种地系统会在这种情况对他说的话。
刚才那些问题细回想来,也好像并非他自脑海中听到的系统交谈,更像是……自他心底而发叩问。
邱书峰忽然看到了光辉,明亮却不刺目,柔和却不温暖,高远却不冰冷,那光辉之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符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最终显化出一个名字:救苦解厄。
这是一尊神位。
神位昭昭考心:
神明,不是权贵的神明、不是百姓的神明,也不是凡人的神明,而是天地众生的神明。
作者有话说: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屈原《天问》两段中间有删节
第59章
府衙床榻,邱书峰忽然惊醒,怔怔坐起。
“你怎么了?”种地系统奇怪问道,“做噩梦了?”
邱书峰苦笑着搓了搓脸:“我现在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
此时神道已成天地之道的一部分,真灵位业图上的神位皆如自有灵性的法宝,若感天地间有众生契合自己,便会投下感应。
神道是留给众生的神道,不是留给人的神道。
邱书峰曾有一念顿悟,已经改命,可以入修行门。他窥破了血锈刀的迷障,却有一种更可怕的迷障,这种迷障正来源于他坚执哀悯的心。
他越坚执,迷障便越深。
这种迷障的可怕之处,正是因为它看起来很好。
……
转眼月余过去,世间已有许多适合走神道的众生,由神位自发所感,引入神道。靠太岁之气来挂兼职的修士们,考核也进入了尾声。
在开始神位册封之前,花空谢先找到了昊祇。
“我要日月的神位。”她捧着一个金色的梦。
昊祇为难道:“不是我不肯,但是,在我来乾坤时,护道者说过,日月神位我不可动。”
花空谢笑起来:“那你去问问他吧。日和月的神位,本来就是为我们而留的。”
昊祇看了看她小心护在手中的金色梦境,不由好奇。他跑去拜访了双文律。
双文律果然让他将日月神位随花空谢安排。但花空谢只要了日神的神位,也没有给自己,而是将那个金色的梦境安置在了日神神位当中。
昊祇从中感受到了一个深藏的虚弱魂魄,与日神的神位极为契合,借助神位的力量,正在慢慢休养恢复。但双文律和花空谢都没有满足他好奇心的意思,昊祇也只好自己憋着猜。
除此之外,他找双文律还有一件事:
“诸神位的考核已经结束,再过几日就可以册封了。我想请您参加册封仪式。”
“可以。”双文律道。
邀请双文律只是一个引子,昊祇拿出拟定的名录,交给双文律道:“这是位业图粗稿,您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双文律没有接,只道:“我又未曾参与考核,给我看做什么?”
昊祇只好再挑得明白了点:“虽然考核结果已定,但上下也有些许活动的空间。就比如无迹观的那位陆修士……”
此次修士册封与神位自发寻找众生不同,与乾坤神道牵扯不深,因此有得腾挪空间。
桃姑山的事虽然没有闹大,但涉及到剑尊,还是在一定范围内迅速传开了。
昊祇原本也不想来这一手,但在桃姑山之事后,不知陆渐休发了什么疯,疯狂地搜寻起太岁之气来。他有寻找的手段,也不缺处理的能力,这么一发疯,考核成绩窜得像点炮仗一样。乾坤当中是不缺乏比他修为高深的前辈,但这些人大多如双文律一般,对昊祇神位不感兴趣,没有参与,将机缘让与小辈。故此,若按照实际成绩来分封,那陆渐休在位业图中的排位……实在高得有点吓人。
无论陆渐休打算发什么疯,昊祇都不打算被搅合进去,所以他来问上一问。
双文律道:“他该得什么位,就给他什么位。”
该得什么位……昊祇又琢磨起来。陆渐休该得什么位。他在桃姑山发疯质询剑尊,这样的人该得……
双文律忽然出声打断他的思路:“我不喜欢玩别有深意那一套。我说出的话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意思。”
昊祇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一凛,道:“我明白了。”
他带着位业图又回去了,把陆渐休的名字重新调回到原有的位置上。
典柄执法公,昊祇盯了这个神位片刻。此位有监察之职,陆渐休瞄准这个神位是为了什么,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但反正他已经知会过双文律,那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沾染不到他身上了。
昊祇叹了口气。不容易啊。他什么时候也能成为如乾坤这种大世界?不止要晋升圆满,还要拥有如此多厉害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