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局长……”狗血攻略组组长弱声弱气道,“娄小山重新进入乾坤之后就失联了。他不满意让他待命不许行动,重入乾坤后发消息把我喷了一顿,说要让护道者体验最悔恨嫉妒的追妻火葬场,然后就把联络掐了……”
“局长!局长!您别晕啊!”
……
药王谷,琼玉林。
幻境结束后,兰畅幽睁开眼:“文……”
她硬生生又给截住了。
“你还没那么快摆脱幻境影响,就先这么叫吧。”双文律道。
名字本来就是让人叫的。
为了方便双文律捕捉幻境的布置者,兰畅幽主动沉入幻境,虽然分得清真假,但影响却难以一时消去。
既然双文律如此说了,兰畅幽也就放下纠结,道:“文律兄,你对幻境中的事怎么看?”
幻境中的世界演化虽然是虚假的,却非全无凭依。
这些进入乾坤的异界魂魄,开始时只能附身于死物与凡尘众生的尸骸,现在却开始可以附身于修士尸骸了。
“替魂者之事不会发生。”双文律道。
乾坤的魂魄之道一直是最完善的,三千年前尚有缺漏,后来与魔渊相接,从魔渊的规则中获得补益,在大概千余年前,已经彻底无缺无漏。
“但夏遗倒向魔渊却并非不可能。”兰畅幽忧虑道。
夏遗有一颗魔心,那是魔渊之道的碎片与他的魂魄融为一体而成的结果。那时乾坤的魂魄之道还没彻底完满无缺。
魔渊之道会牵引他倒向魔渊。
兰畅幽并不担心夏遗背叛乾坤,只要提前有所提防,夏遗就算投向魔渊,也无法对乾坤造成多少伤害。兰畅幽担心的是双文律。
一千四百九十六年前,兰畅幽也在那群寻找百年轮回之魔的修士当中。
当时夏遗在潭中挣扎,双文律一剑惊走妖兽,将他托出水潭。
之后他们想过所有办法,都不能将魔渊之道从夏遗身上剥除。
双文律是最后一个尝试的人。他那时神魂还有伤,尝试剥除魔渊之道所产生的震动可能会触动他的伤。
但他还是试了。
当时的夏遗虽然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能从这些人的反应中觉察到情况似乎不好。他开始紧张,他一紧张,魔心就开始妄动,不安激起烦躁,烦躁激起暴虐。他动了动脚。
双文律已走到夏遗面前,他戒备地抬头去看这个人,却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获得了片刻的清宁。
夏遗放松了紧绷的肩背,仰头看着这个人把手盖在他的额头发顶。
好像一道清泉从头顶流入。那些折磨他的、永不止息的暴虐、愤怒、怨恨,都在这道清泉下平息了。夏遗第一次体验到轻松平静。
但那只手很快就移开了。
夏遗看着他们反应,知道这个人也失败了。
他们会怎么做?要再把他丢进水潭里吗?
他一个一个记着这些人的面孔。如果他们把他丢进水潭,以后他就要一个一个把他们都杀掉!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双文律忽低头看向他。夏遗心头忽地一紧,好像自己已经被看穿。可是那双眼睛还是很平静。
“我想收他为徒。”
……
剑阁弟子,永远都有一柄剑。
哪怕道心将毁,裂纹遍布,但他们的师长、他们的前辈,哪怕相隔无数岁月与距离,都在以自己的道,护持着后辈剑心。
不归阜中,夏遗在池水中闭目,池水为杀意激荡。
他要用这些杀念来磨成一剑。
一千四百九十六年前,他被从深潭里捞出来。
那个人在所有人的反对中,说:“他是我的因果。”
“从今以后,他的因果,我来背。”
夏遗闭眼卧在池中。
夏遗紧紧攥着拳,血丝在池中飘散开。
可是后来,你为什么又亲手折了我的剑?
……
“夏遗为什么会叛出剑阁?”
北凉洲,盛惊晓坐在矮崖上。崖上没有植物,赤|裸着红褐色的土石,粗狂苍凉。
他身旁放着一壶酒,酒也是粗粗辣辣的刀冰烧。
被他问的人坐在酒壶的另一侧,头发乱糟糟用粗布带绑在脑后,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腿垂在崖下晃悠,看着远处零零落落几点野灌木,向后撑着一只胳膊喝酒。
就这么个懒散逛荡的样子,谁能想到这个人在见到的第一面就把盛惊晓给揍趴下了?
盛惊晓在堕为魔修后,修为反而开始疯涨。魔修修一颗执心,盛惊晓那颗能自欺入妄的执心很契合修魔。
但他来北凉洲后还是被坑了个够呛。
像他这种才堕魔的名门正派修士是魔修们最欢迎的。他们身上往往都有着不错的财富积累,无处可去只能来凉洲,但认知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多少都还残存有几分正派弟子的天真,最好坑不过了。
魔修之间的阴暗诡谲明枪暗箭是盛惊晓以前从没见识过的,若非系统相助,恐怕他已经被坑死不知多少回了。
上回盛惊晓又入了别人的套,结果不知哪冒出来的这么个落拓剑修,把他和给他下套的魔修们都揍了一顿,查了查玉简后,又将给他下套的魔修都给砍了。
盛惊晓原本以为自己这回逃不过了。系统告诉他这个剑修很强,它没把握带他逃出去。
但这个剑修瞧了瞧他后,竟没有杀他。
“你就是之前那个放言要超越剑尊的万剑峰弟子?怎么堕魔了?”这剑修问道。
盛惊晓听到这句话,突然感觉到羞耻。
但这剑修没有追问,反倒把他提溜到了一个清净地方。
“你不杀我吗?”盛惊晓问道。
他看得出,这个剑修是个正法修士。
“这是哪?”剑修问道。
“北凉洲。”盛惊晓答道。
“北凉洲全是魔修,我遇见个魔修就杀,要不要过了?”剑修道。
也许是对他一朝崛起曾放狂言后来又堕魔的经历感兴趣,这个剑修留着他唠了不少闲话。
也是在闲话当中,盛惊晓知道了这个剑修名叫危泽方,是剑阁驻守北凉洲的修士,已经在北凉洲驻守九百年了。
南北凉洲虽然是魔修的地盘,却并非没有正法修士。各大宗门都在南北凉洲留有眼睛以观情况。这本是个轮守的职责,但危泽方自请常驻,也就留了九百年。
至于话题为什么会转向夏遗……是危泽方先看出来他的心思:
“我瞧你入北凉后这个前进方向,是想去不归阜?”
盛惊晓搓了搓手指,忽然放开了道:“对!我的下一步目标是夏遗!”
“剑尊这个目标太高远,不如先从他的徒弟开始。”
最强剑修系统已经开始默默捂脸。危泽方却没有像盛惊晓以前遇到过的那些人一样,或尴尬或惊异或古怪或厌烦,他只是很平常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得好好修行,你现在的修为去不归阜就是找死。”危泽方道。
他这么平静地对待盛惊晓的中二发言,反倒使得盛惊晓不习惯起来。
危泽方没当回事。从前程似锦一日堕魔的正法修士,谁心底没苦楚?心若苦楚,谁没点疯癫痴狂?
盛惊晓又开始搓手指,他转移话题,问起了夏遗为什么会叛出剑阁。
“我不知道。”危泽方道。
那时候他正好不在剑阁当中,回去后,知情人也都闭口不谈。
但这件事不正常。
夏遗叛出剑阁的时候,正是剑阁阁主。他就算有一颗魔心,不受控堕魔,也该有个循序渐进的变化吧?
可是在那之前,夏遗一直表现得很好。
“那时他已经成为剑阁阁主百来年,认真负责,一直做得很好。”危泽方道。
这件事,他也一直没有想明白。
与其他剑阁弟子不同,危泽方曾见过夏遗才入剑阁没几年时和剑尊的相处。
双文律待这个弟子很好,身为剑尊,记得一个孩子的饭量,愿意花费几十年带着他天南海北地走。
夏遗的一举一动中也尽是孺慕,他做许多事之前都会看一眼自己的师父,对双文律的吩咐从来没有迟疑。
这样一对师徒怎么会突然反目?就算时移世异,可也不能一点迹象都没有。
夏遗是突然堕魔的。那颗魔心难道就这么可怕吗?连剑尊都没有办法解决吗?
但这件事还有其他古怪之处。
夏遗的名声在南北凉洲中很可怕,可出了南北凉洲,正修当中反而对他少有了解。
这是因为夏遗很少出门。他在堕魔之后,来北凉洲占了不归阜,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危泽方在北凉洲驻守了近九百年,夏遗离开不归阜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开始的时候有不少魔修想要试探他,给这位才堕魔的剑阁阁主挖个坑看看能不能榨出点肥油,就像盛惊晓初来凉洲的经历一样。
不过,与被坑得凄凄惨惨的盛惊晓不一样,夏遗从不与那些前来找他的魔修做什么分辨讲什么道理,凡是前去找他的,全部被他一剑宰了。从此那块地方就多了“不归阜”这么个名字,剑魔的名号也在魔修当中成了“可怕”的代名词。
夏遗这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受魔心所控的魔头,与曾经百年一出的魔道巨擘所掀起的累累血债相比,夏遗如今的所为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温和”了。
他为什么会堕魔?
“如果夏遗没有问题,会不会问题出在剑尊身上?”盛惊晓问道。
危泽方看了看他,哼笑一声:“你胆子挺大。”
敢当着剑阁弟子的面质疑剑尊。
盛惊晓的思路其实很正常,只不过剑尊的名声太大,很少有人会把怀疑放在他身上。
盛惊晓灌了口酒。他都堕魔了,还有什么不能疯的?
危泽方没有答,指教盛惊晓道:“无论是正是魔,修得都是心。乾坤既然有魔修之道,就未必走不通。只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走通。他们最后都走上了歪路。”
盛惊晓谢过他,道:“前辈对许多事的看法都不同寻常,似是过来人。”
“我不是过来人。修行道上没有谁是谁的过来人。挣扎迷茫都得自己熬过来。若有人能推一把,就是最好的帮助了。”危泽方喝完最后一口酒,又倒了倒酒壶。
“曾经也有人推过我一把。”他站起身,拎着壶走下悬崖,“就当我想推你一把。等未来某一日,也许你想起来会用得上。”
“我今日放你。日后你要是也走上那些魔修残杀掠夺的道路,我就杀你。”
……
“你为什么会叛出剑阁?”朱紫阁撩动池水,池中杀意刺得他指尖发痛。
“你对我的兴趣还真是大。”夏遗闭着眼睛道,“想知道,自己查去。”
朱紫阁收回手指,指尖慢慢渗出一滴鲜红莹润的血珠。他笑了一下:“因为你在意他。”
“你这颗魔心啊,每次遇到与他相关的消息,都跳得不正常。”
夏遗不理会他。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这颗魔心的?”朱紫阁吮去指尖的血珠,唇角翘起,“我猜,是一千二百年前。”
一千二百年前,夏遗当了双文律三百年的徒儿,虽然修行时日不是很长,修为却已高得吓人。
但他没有出现在赤砂海的战场上。
为什么呢?
“继续猜。”夏遗冷淡道。
朱紫阁笑了一声,抬手掷出一物:“我给你带了礼物。”
那是一片竹叶,划开一道水线破浪来到夏遗面前。
这是来自南凉洲,双文律立为天地之柱的那株竹上的叶。
池水波澜汹涌,撕碎竹叶。
“出去。”夏遗闭着眼睛,声音低沉。
朱紫阁翘了翘嘴角,离开池边。
夏遗在水下慢慢攥紧了拳。
在收他为徒后,双文律就用剑意压制了他九岁之前的记忆。夏遗不记得什么魔心,只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待他很好的师父。
一千二百年前魔渊入侵,那时双文律正在闭关养伤。
夏遗也想出一份力,但所有人都在阻止他。
他的师伯柏崖、剑阁中的其他前辈、师父的旧友宁闲眠……这些人都不想让他出现在战场上。
他从他们的态度中品出了戒备。
因为他有一颗魔心,魔渊的道与他的魂魄纠缠在一起。
夏遗查清了是怎么回事,也想起了九岁之前的记忆。
百年一轮回的魔道巨擘,乾坤的无数血债……
魔渊正在入侵,他们竟还没有把他锁起来。
乾坤的正法修士啊……这是给他的师父面子?还是信任师父和他?
夏遗自己把自己锁在了闭关石室里。哪怕是想起了曾经的事,他也从没想过转投魔渊。但既然情况如此,那就不要行瓜田李下之事了。表个态吧。
他把钥匙留在了起云峰的小院中。
但在意了就是在意了,表现得再洒脱,骗不过自己的心。
所有人都想把他丢给魔渊,他师父决定收他为徒;所有人都不赞同他师父的选择,他师父带他走过九洲七海。
所有人都会戒备他,他要证明所有人都错了,他要证明,他师父的选择没错!
他要成为剑阁最优秀的弟子,他要让剑阁更上一层楼!
……
夏遗为什么会叛出剑阁?
他曾经是剑阁最优秀的弟子,修行不到五百年,就已经登上了峻极峰的第九层阶。
峻极峰的建筑都落在山腰处,因为峰顶险峻如锥,后来这锥顶有了一处可以供人立足的小平台,那是双文律的剑削平的,也是他的剑意所留之处。
夏遗将自己的剑意留在了距离峰顶最近的地方。
他在成为剑阁阁主之后,也是最认真负责的一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