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亲生父母,这些年,她也无数次的想过自己生父生母的样子,也曾幻象过,如果在亲生父母身边生活,会是什么样。
赶路的这些日子,一到夜里休息的时候,林清见独个躺在帐篷里,就会拿出之前从汉阳郡告示牌上揭下来的那张寻人启事,一遍遍的看,时而眼眶微红,时而叹息,总之是百感交集。
这日,他们接着赶路,晏君复早晨出门时跟她讲,约莫还有两日半的路程,就能到长安。
林清见点头,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是没想到,快到晌午时,迎面驶来一辆马车,那马车,装饰虽然质朴,但那规制,一看便知主人非富即贵。曾经在孔雀寨,林清见见过类似的马车,是他们打劫回来的,据说当时那主人,是京城的贵族子弟。
马车旁还有一名身着月白色绣墨竹的少年骑马而行,看起来和晏君复差不多年纪。
晏君复一见那队人,眸色一亮,立时便伸手轻拍了下林清见的小臂,道:“是你们家的马车!他们来迎你了,旁边那个骑马的,就是你哥哥。”
林清见闻言心头咻然一紧,目光紧紧落在了那少年面上,他看起来比她还要白净,文质彬彬,气若幽兰,恍若画上看过的俊美男子。
见惯了孔雀寨里粗犷大汉的林清见,一时都有些不敢接受,仅仅只是外表,便与她从前的生活有着云泥之别,这样不落凡尘的少年郎,竟然是她的亲生哥哥,林清见心间莫名自惭形秽起来。
晏君复却已经高举手臂,冲那少年招手,高声道:“扶光!林清言!这儿!”
林清言面上绽开一个笑意,用力夹一下马肚子,便骑马朝他们跑来。
少年骑着马在他们面前停下,立时便向晏君复开口问道:“我妹妹呢?”
晏君复看向身旁的林清见,含笑挑眉示意。
林清言一愣,看向一旁的林清见,兄妹二人对视片刻,林清言侧头看向林清见的脖颈,果然见记忆中那个熟悉的灵芝状胎记,从她衣领里隐隐露出些许。
林清言大喜过望,再次看向林清见的神色里,满是惊喜,他似是激动的都忘了和林清见说话,用力一抽马屁股,调转马头便往回跑去,语气是满满的欢喜,朗声喊道:“爹!娘!见到妹妹了,快下车!”
马车的门一下的被推开,一名身着暗色系常服,拥有宛若道长般美髯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虽已面生细纹,但气质格外雍容端庄的中年女子,齐齐出现在马车门处,抻着脖子朝前面的官兵队伍张望,满眼的焦急。
林清言已下马,上前将二位扶下马来,远远的指向骑在马上的林清见,与二位说着什么。
林清见目不转睛的看着,近乎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只傻傻的看着,三人再次朝她疾步走来。
第19章
三人朝她疾步走来,人未至泪已打湿面庞,林清见傻傻的看着,半晌不知作何反应。
晏君复在一旁小声提醒道:“清清,下马呀。”
林清见全然没留意晏君复叫了她什么,只听着指挥,被动的从马上跳了下去。
堪堪下马,左右两只手臂皆已被林时温和肖氏一人一边抓住,目光紧紧定在她的脸上。
肖氏甚至都没有看林清见的脖颈,只凝视面容,便已将她认了出来:“是清清,是我的清清啊。”
说着,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泪水肆虐而下,抱着她嚎啕大哭。林时温抓着林清见的手,不断的摩挲,他没像肖氏那般哭嚎,但是泪水依旧涟涟落下,手都不住的颤抖。
林清见被奶娘抱走时,林清言已经五岁,对妹妹多少还有些印象,他站在一旁看着,一直冲林清见笑,眼里也是眼泪哗哗的。
林清见对父母早已没了什么印象,纵然想见亲生父母,但心间并没有太多像他们一样的喜极而泣,被气氛感染的眼眶泛红,但更多的是被动的接受。
肖氏哭得最狠,边哭边诉说当年的经历,一面自责,一面痛斥奶娘和罗刹女。
晏君复也早已下马,在一旁陪着,过了好半晌,众人方才堪堪劝住肖氏,林清言开口道:“爹,娘,咱们别再这儿哭了,带妹妹上马车,去车上咱们边往回走,边慢慢聊。”
肖氏抓着林清见的手,边抹泪边应下,随后林时温和肖氏一人一边,紧紧拉着林清见的手,带她往马车那边走去。
林清言伸手按了下晏君复的肩头,对他道:“多谢世子。等回了京,再好好感谢你。”
说罢,林清言便赶着往回走,晏君复也知他们家人团聚,有很多话说,便道:“等回京少不了讹你一顿,抓紧去陪妹妹吧。”
晏君复目送林家一行人上了马车,见林清见被动的被林家人塞上马车,直到马车门关上,晏君复方才欣慰一笑,转头上马,带着亲兵跟上林家的马车。
等回了京,他先进宫跟皇兄述职,将孔雀寨后续的事解决,随后便书信回陈留,让父王准备去林家提亲的事,再然后,等成亲就完事了,就可以和他全新的夫人,再次过生没羞没躁的生活。
如此一想,晏君复唇边盈满笑意,骑在马上,连拂面而来的春风里都觉得飘满香气。
林清见跟着父母哥哥上了马车,一家四口都坐在马车里,林清见一身劲装,倒是比一旁的哥哥,看起来还像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
肖氏基本已止了泪,拉着林清见的手一刻也未放开,关怀问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孔雀寨,可曾受苦?”
林清见冲肖氏抿唇摇摇头,说道:“义……罗刹女一开始便知道我是林大学士的女儿,却未曾与我说过,她待我很不错,十三岁那年,便让我做了孔雀寨的少寨主。”
“少寨主”三个字落地,其余三人皆是一怔,稍待片刻,林清言看了看父亲的脸,方才问道:“那孔雀寨那些事,你可曾参与?”
林清见低眉摇摇头:“不曾,她一直跟我说,我们是义匪,劫富济贫,平日里也鲜少让我出门,我并不知晓孔雀寨实际的行为,世子来攻寨后,我方才意外得知。”
林时温了然的点点头,紧着道:“罗刹女为何这么做?”
林清见眼底拂过一丝凄凉,自嘲道:“或许是觉得,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待我好的话,日后便能叫我找爹爹替她求情。”
肖氏闻言啐道:“好个奸诈的东西,竟是累着我们母女分离整整十三年。”说着,眼眶又红了,抬起帕子沾了沾泪水。
林时温道:“原是在孔雀寨,难怪这么些年,无论怎么着你,都没有下落。”
林清言复又问道:“既然你做了少寨主,想来在寨中颇有些地位,为何不曾想着找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林清见看了哥哥一眼,道:“我……罗刹女跟我说,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爹娘才将我抛弃。我即便找到亲生父母,结果不过是再次被抛弃,所以我便没有……”
三人闻言,面上皆挂上愠色,林清言气道:“好生歹毒的人,竟是这般诓骗你。”
林清言骂罢,对林清见道:“咱们是官宦人家,非市井之徒。对儿对女从来一样疼爱。你莫要因那罗刹女所言心生芥蒂,自你被奶娘抱走,这么些年,爹娘从未放弃过找你。”
林清见看向林清言,见他眼底神色清亮,全然是真诚的爱护,那埋藏在血脉里亲近之感油然而生。林清见冲林清言抿唇笑笑,点头道:“嗯。”
林清言小时候就很喜欢自己妹妹,他记得小时候,他大清早起来,让奶娘梳洗过后,便会第一时间去找妹妹,和妹妹一起去给爹娘请过安,吃了早饭后,便会一整日都带着妹妹玩儿。
见林清见这般乖巧的看着他笑,还乖乖点头说嗯,模样委实可爱,幼时的记忆再次苏醒,林清言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林清见的后脑勺。
林清见微惊了下,但转眼看到身边少年宠溺的眼神,便含笑受了,只是神色间颇有些不好意思。
这种感觉,说来也是奇怪,方才远远看见长兄,这般样貌气质,只觉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眼下,方才那恍如画中走出的少年,这般对自己好,心间又升起莫名的亲近,只觉距离,好似没有方才那么远了。
林清言性子较活泼些,侧头对林清见道:“叫声哥哥来听听。”
林清见愣住,看着林清言的眼睛,只觉那声哥哥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林时温和肖氏闻言笑,肖氏跟着道:“还有娘呢。”又指指林时温:“那是爹。”
林时温虽未说话,却正襟危坐,一副等着要受这声爹的模样。
林清见其实还对他们有些陌生,但也知确实是自己真正的亲人,合该要唤。但她从小到大,从未叫过这三个称呼,当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清言见她憋红了脸,嘴唇一直动啊动,几次要叫出来却最终又都叫不出来的样子,委实被逗笑了,便道:“不急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肖氏和林时温眼中略显失望,但念及女儿刚刚回来,记忆中又没有他们,也知这事儿急不得,便没有再为难林清见,只问起她这些年的生活。
林清见一一答了,又将这些天,如何帮着晏君复攻下孔雀寨一事说了,唯独略去压寨相公一事未说,包括晏君复扯衣领那些傻样子。
林清言听罢叹息道:“看来世子一见你便认出了你,幸好你及时看到了寻人启事,否则世子怕是也得折孔雀寨里。”
林清见闻言,眼底颇有些歉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林清言正欲说话,忽听车窗被人敲了敲,随即传来晏君复的声音:“林大人,我能进马车里和你们一起走吗?受了些伤,有些骑不住马了。”
第20章
晏君复静等马车里的回复,他们都聊一个多时辰了,自己现在进去,不算打扰吧?
林时温闻言,对林清言道:“既然世子身子不适,便去请世子进来吧。”
林清言应下,起身推开车门,让马车停下,不多时,晏君复就钻进了马车里,挨着林清言坐下,马车再次向前行驶。
林时温夫妇向晏君复见了礼,晏君复回礼,随后晏君复目光有意无意的从林清见面上刮过,向林时温道:“还未恭喜老师一家团聚,聊得怎么样?”
林时温拱手行礼,笑道:“多谢世子。倒是下官方才喜出望外,忘了与世子见礼,还未感谢世子帮我们林家找回女儿。”
晏君复抬抬手道:“老师言重了,这些年承蒙老师教导,前去孔雀寨见到林小姐,帮老师找回来,这不是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林时温正欲接着客套,怎知晏君复接着道:“若非要谢的话,不如等我想想怎么谢,再告诉老师?”
这辈子既然这救女之恩来了,他怎么也得利用起来不是?
林时温似是没想到晏君复会有这么一出,人愣了下,随即笑意更甚,点头道:“好,好,世子慢慢想。”
林清见瞥了晏君复一眼,这世子,脑子果然不大好使,便是她未曾接触过贵族们生活,也知他方才那话,说的有多不带脑子。
虽已行路好几日,但晏君复脸上的伤,尚且还能看出痕迹,肖氏从马车的角落里,取出一个小木匣子,又从木匣中取出一瓶膏药递给晏君复,关怀道:“这是活血化瘀的药,世子上一些。”
晏君复接过,道:“多谢林夫人。”说着,揭开沾了些,就往自己脸上抹。
林清言侧身对晏君复道:“你胆子也是够大,即便认出我妹妹,也不该独自一人进孔雀寨啊。”
听这话,晏君复便知林清见已将孔雀寨中的事,告知了林家人,便道:“你当我想?我本来打算在门外跟你妹妹聊的,结果都没来及开口,就被打晕带进寨里了。”
林清言一愣,随即看向林清见,眼里颇有些惊喜:“你、你打晕的?”
林清见伸手揉了揉眉心,顺势遮了下神色,方才道:“也不是我……但那天是我出去迎敌。”
林清言闻言笑了,这没想到,他们家世代文官,居然出了个“女将”,他妹妹还能迎敌呢。
林时温看了看林清见,眼底不乏宠溺,但当着晏君复的面,还是语气间稍带指摘道:“女孩子家,还是得有些女孩子的样子,日后回了家,万不可再这般莽撞。”
林清见闻言心头一跳,短促的“嗯”了一声,垂下头去。
晏君复却道:“我觉着林小姐这样就很好,日后谁也欺负不了。是不是?”
林清见却有些不知作何回答,也摸不准父亲刚才所言,到底是真的看不上她这幅样子,还是在外人面前随便说说的。毕竟父亲的衣着打扮,看起来真的很像书里写得那种清正老爷。
晏君复话里话外对林清见的维护,以及那时不时就落在林清见面上的眼神,多少让肖氏觉察出不对来。不由悄悄看了林时温一眼,林时温亦是会意,只轻轻朝肖氏点了点头,示意他心里有数。
毕竟晏君复救了他们女儿,又是陈留王的儿子,他们也不好把人家赶下车,一行人便这般边走边聊。
谈话间,晏君复毫不遮掩自己对林清见的维护和欣赏,这下不仅肖氏和林时温,便是林清言,也感觉到晏君复怕是看上他妹妹了。
而对于晏君复来说,遮掩什么呢?成亲不是迟早的事,再说了,前世林清见性子改变,焉知不是回家后她爹管教严苛的缘故,他当然得提前仗着自己的世子身份,给他的夫人撑下腰不是?
众人约莫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便暗了下来,一行人赶在天黑前,到了下一个驿站。林家人在驿站暂且定了房间,休息下来。而晏君复则带着众亲兵,在驿站外扎营安置。
客栈房间紧张,再加上肖氏思女心切,当天晚上,林清见自是和肖氏住了一间屋子。
林清见一直穿着从孔雀寨带出来的劲装,肖氏命侍女去给林清见备热水,随后从带来的行李中,取出给林清见带的首饰衣服,对她道:“等下沐浴出来,试试娘给你带的衣服,看看合不合身?瞧你这身穿得,像个假小子似得。”
说着,肖氏伸手,宠溺的点点林清见的额角,林清见不好意思的笑笑,目光不自觉便到了肖氏手中的那些衣衫上。
肖氏取出来的衣服,都是她见过却从未穿过的广袖曲裾,白底绣红梅,格外的惹眼好看。这类衣服,她只见义母穿过,一时有些期待,毕竟女孩子没有不喜欢漂亮衣服的,但又有些怕自己穿不好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