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见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供奉的牌位,轻叹一声。
林清心来到林清见面前,在她身边的蒲团上跪下,打开食盒对林清见道:“姐姐一天没吃饭吧?我悄悄送些吃的来,姐姐快吃些。”
林清心委实没想到,林清见下手居然那么干脆利落,居然直接将人杀了。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想来她只需轻轻一拨,便能彻底占据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说着,林清心递上筷子。
林清见看了一眼那双握着筷子的手,收回目光:“清心……”
林清见眸色平静,但她不接筷子,林清心微有些慌乱。
林清见接着道:“你串通嘉容,先让我在申国公府出丑,又费劲心机把余家的事送到我面前,如今这局面,你如愿了吗?”
林清心手一抖,看向林清见,眼里颇有些疑惑,诧异道:“你知道了?你知道了还去祁山庄?”
林清见道:“是,我都知道了。林清心,这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明知你设局,但余家人,我不会见死不救。”
林清心怔愣片刻,她看着林清见清亮坦荡的眼,莫名便觉像灼眼的光芒般,衬得她愈发阴暗。
她心里莫名窜上一股火气,对林清见道:“你可真蠢!明知是陷进还跳!就你这样,一辈子也赢不了我。”
林清见听在耳中只觉好笑:“我从未把你当过敌人,我为什么要赢你?你在乎的东西,我不在乎。”
林清心凝视着林清见,她这幅模样,怎么那么惹人讨厌?
林清心不想再看见她的脸,起身缓缓在祠堂中踱步,对林清见道:“可你知道了又如何?没有一桩事是我亲自参与,即便你告诉父亲,也没证据。嘉容是你的婢女,你若要让她做人证,我便可说是你们主仆勾结,要陷害我。”
“哈……”林清见低眉一声嗤笑:“我可不是你,做不来阴沟里的臭虫。清心,你做的这两桩事,我不会告诉父亲。”
林清心已踱步至林清见身后,诧异的转头,看向林清见的脑袋顶,目光落在那沾血的簪花上。
她居然说不告诉父亲?莫不是藏了什么阴谋,等着在诈她?
林清心谨慎起来,一时不敢乱接话,只等林清见接着说。
林清见依旧看着前方,道:“你是否以为,我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你?可惜没有。我初来府中,不足一月,在得知你真实心思前,我曾真正的感谢过你,感谢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在我出错时维护我,在我胆怯时鼓励我。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想,能有你这样一个妹妹,真的很好。清心,无论你是虚情还是假意,我实实在在感受过你的好,我念着你的恩,你陷害我这两桩事,至此一笔勾销。”
“从此刻起,我与你恩怨两清。日后你若再敢行陷害我之事,我绝不会再对你手软,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清心静静的听着,一时只觉有些不可思议,她当真从没见过林清见这种人,将恩怨分的这么明白。她知不知道,斩草不除根,迟早有一天害的是自己?
若今日易地而处,被抓到把柄的是林清见,她一定会借此机会按死她,叫她再也不能翻身。
林清心眉心深蹙,缓缓摇头叹道:“姐姐,你好生天真。”
林清见笑笑道:“比起你们,兴许是吧。但是清心,这世界很大,眼前不是只有那一亩三分地。你可曾见过银岗山初升的第一缕朝阳?可听过黄河奔腾的滚滚浪涛声?可摸过剑锋沾血后的温度?你若见过、听过、触碰过,兴许就不会觉得我天真。你走吧,带着你的东西一起。”
林清心微微低眉,林清见那些话,反覆在她心间回荡,她只觉愈发有些看不懂这个姐姐,她好像根本不是他们的同类。
这一刻,林清心格外见不得林清见这幅嘴脸,道貌岸然,当真让她觉得恶心。她嗤笑道:“你是嫡出!即便流落在外十三年,一朝回来,便占了府中最好的一切。你十三年未在府中,堪堪回来,就能将我多少年的经营打会原型,就因为你是嫡女!你说我是阴沟里的臭虫,你可知我经历过什么?能做菩萨谁想当鬼?我若也是嫡女,我也会像你一样,做个高贵善良的人,可惜我不是。”
林清见懒得再和她争辩,天知道她之前多羡慕这个仙女般的妹妹。林清见闭上眼睛,不再理会林清心。
林清心盯着她看了会儿,平复了下心绪,俯身提起食盒,转身离去。
晏君复在外头听完了全程,目送林清心踏月离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林清心居然一直都在陷害他夫人!
这一世,他提点了林清见关于嘉容的事,她方才顺势牵出林清心的真实面目。
可是前世,直到他们成亲,嘉容都好好呆在她的身边,那她岂不是一直不知道林清心背地里做过些什么?
而林清心这么做的目的也很清楚,无非就是想取代林时温心中嫡女的位置,从而让自己获得更多实际的利益。
申国公府设计她出现在赛马场,又将余家的事送到她面前,这一桩一件,可不就是为了毁掉林清见吗?若是前世林清心做得更多,那么林清见性子最后变成那样,可是因为一次次的被陷害遭父母训斥,最终一点点磨掉信心?开始谨小慎微的守好规矩?
“妈的……”晏君复低低骂了一句,看来带林清见离开一事,刻不容缓!
晏君复深深剜了一眼林清心离开的方向,转身走进祠堂。
林清见又听见祠堂开门的声音,蹙眉回头道:“又是谁?”
晏君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将门关上:“我。”
“世子?”林清见不太意外他会来。
“是我啊。”晏君复笑笑上前,在林清见身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将食盒打开,一样样往外取带来的饭菜。
林清见问道:“你怎么在我家?”
晏君复道:“京里的宅子卖了,暂时无处可去,就先来和你哥哥挤挤。”
说着,晏君复将筷子和米饭递给林清见:“饿了吧,吃饭。有些凉了,将就下吧。”
林清见确实饿了,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刚才林清心带饭菜来的时候,她就挺馋的。
林清见接过晏君复递来的筷子和米饭,夹菜吃了起来。
晏君复多带了一双筷子,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道:“你胆子也是真大,居然直接把傅砚名给杀了,好魄力啊。”
林清见缓缓嚼着,道:“可若是不杀他,官府又治不了他,余家夫妇都留不住,且还会有更多人受其害。”
晏君复道:“不过确实杀得好,那种人活在世上,就是浪费粮食。”
林清见这才叹了一声,对他道:“我本想着让爹爹把我赶出去,但是现在爹爹显然没有放弃我,我就是担心,把爹爹也卷进来。”
晏君复从食盒最低下取出一盅羹汤,取下盖子推到林清见面前,问道:“把你赶出去后呢?你自己要怎么面对傅家的报复,你想过吗?”
林清见点点头:“要么逃亡,要么接着杀。左右这种蠹虫,多死一个都是好事。大不了最后铛锒入狱,至少我做了该做的事,问心无愧!”
晏君复笑,眼底尽是宠溺,他对林清见道:“用不着这么破釜沉舟,别担心,我有法子。”
林清见抬眼问道:“什么法子?”
晏君复狡黠一笑:“等我明日进宫,见过皇兄后再说。”
林清见低眉,半晌后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帮我,但是世子,我……”
“停停停……”晏君复打断她,接着道:“我帮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但我不会挟恩让你嫁我,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可是无功不受禄。”林清见看向他的眼睛,认真道:“日后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提便是。”
晏君复神色愈发温和,深邃的笑意漫过唇边,缓缓点头,眼睛也跟着缓慢而眨,轻声道:“好……”
他如今才十六岁的小夫人,真挚的叫人心疼,还别说,真有江湖人侠肝义胆,重情重义那个味道。
等林清见吃完饭,晏君复收了碗筷,对她道:“你不必太过忧心你父亲,他怎么也是正一品大员,有的是法子应付傅家。你先在祠堂呆两天,等我消息便是。”
这般大的事情,林清见也不知晏君复能有什么法子,说实在她有些不信任,但依旧很感谢这份心,点头道:“好,世子慢走。”
“我没说要走啊。”晏君复将食盒放去了一边,拖着腮看着她。好不容易能和他夫人单独呆一会儿,就这么走岂不可惜?
林清见闻言蹙眉,急道:“你是外男,不能和我独处一室!”
晏君复指了指食盒:“吃我饭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外男?”
林清见瞪了晏君复一眼,就知道他无事献慇勤,总得讨些什么回去。
晏君复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在后宅里呆着?”
这话当真是戳到了林清见的痛处,莫名又想起林清心,无奈道:“看林清心活得,真是辛苦。可不想又如何?都回来了,我就算不想在后宅呆着,我也找不到别的出路啊。”
晏君复还不知自己的计划能不能都成,便先没提,只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记着自己的想法便是,日后有机会,可一定要抓住喽。”
林清见冲他抿唇一笑,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这陈留王世子,说话当真有水平,每次在她低谷和迷茫的时候,他往往一两句话,就能让她豁然开朗。
兴许当时在孔雀寨时,他并不是因为脑子有病才被她耍的团团转,大抵真的如他所说,知晓她真实的身份,所以没有怀疑她。
晏君复又和林清见聊了一会儿,见子时已过,便将祠堂里几个蒲团拼凑在一起,对林清见道:“我小时候被我父王罚跪祠堂,夜里就是这么睡的,别担心,明早早点起来复原就行。”
林清见看着忙活的晏君复,居然觉得他还挺贴心。
林清见点头应下,晏君复起身取过食盒,对她道:“我回去安排你哥哥房里的人,给你送些热水过来,你把身上的血洗一洗,还有衣服,要不要送?”
林清见确实需要热水,她道:“送热水就成,衣服先别换了吧,省的爹见我换了衣服,以为我跑出去了,来气。”她可不敢再刺激爹爹。
晏君复应下,关上门悄悄溜走。
林清见目送晏君复出去,不多时有婢女送热水过来,她便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沾上的血迹全部擦洗干净,方才在晏君复拼好的蒲团上睡下。
晏君复回去就睡了一小会,早早起来就去宫门外等着,宫门一开,便立马通报进宫。
第37章
晏君复进宫,豫章帝才起,正在用早膳。
豫章帝示意他起来,指一指对面的椅子,道:“怎么这么早过来?一起用些?”
晏君复拒绝:“皇兄,臣弟有要事告知。”
晏君复知道等下豫章帝还要早朝,便紧着将余家的事,还有傅砚名被林清见所杀的事告知。
豫章帝听完眼睛都瞪大了,放下筷子,诧异道:“林大学士刚找回来的那个女儿,把傅指挥使的儿子杀了?”
晏君复点头:“对,就昨天。想来等下早朝,傅家便要告状。”
豫章帝还未从晏君复方才所言一事中回过神来,感叹道:“林时温这女儿,心当真是少见的正,魄力也惊人。”
豫章帝随即蹙眉道:“傅家这些年来行事愈发嚣张,朕也看不顺眼很久了,但傅相……”
豫章帝看向晏君复,随后道:“我知你护人心切,但眼下还不是动傅相的时候。”
豫章帝眉心紧缩,沉思片刻,对晏君复道:“余家的事,本就是傅砚名行止有亏。但傅家必会以林清见动用私刑,枉顾律法为由,以此来状告判其杀人罪。若林时温要护这个女儿,八成会弹劾傅家这些年来所有言行有亏之事。这二人怕是要斗上一阵子……”
同为一品大员,他的朝堂怕是要起风了。
晏君复道:“多半如此,若是放任这二人斗下去,这件事,怕是三两个月都出不来结果,两人皆为一品大员,若始终在这件事上争执不下,恐会伤及朝廷根本。皇兄,容臣弟说句僭越的话,傅相掣肘您多年,如今林清见斩杀傅砚名,看似闯下大祸,但却将纯臣和傅相彻底推上不死不休的对立面,何不借此东风,彻底将傅相铲除?”
豫章帝闻言眉心锁的更紧,重叹一声道:“朕何尝不想?但是如今朝中纯臣少,大多依附几位辅政大臣。尤其是傅相公,殿前都指挥事的兵力都在他手上,朕便是想动他,也得防他狗急跳墙。”
豫章帝烦的不得了,这些年他和傅相公之间,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都在等对方暴露底线。
豫章帝接着道:“眼下朕可用的将军,皆在京城外驻兵,京中无朕的心腹武将。一旦朕调兵,傅相必会有所警觉,只怕到时兵未调来,先逼得傅相公来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
晏君复早就知道皇帝的这些顾忌,前世他顾忌的也是这些。但是他已经有解决的办法,晏君复道:“皇兄,林大人这些年不结党不营私,一直在默默支持陛下,但明面上,从未与傅相公等人生龃龉。这次傅砚名被杀一事,生生将林大人推上傅相公的对立面,林大人又是正一品大员,纯臣之首,纯臣和权臣之间这场仗,这次势必得打起来。”
晏君复接着分析:“若此事容他二人长久博弈,一旦林大人稍见落败,等他的必定是贬官外放,到时无异于陛下又被傅相削去一条臂膀。依臣弟拙见,若不然,这次就借这股纯臣弹劾权臣的东风,顺势罢相!”
豫章帝眸中一惊,看向晏君复,他显然是没想过棋行此招。
豫章帝不由屏住呼吸,在殿中走了几圈,随后唤来门外的太监,吩咐道:“去知会百官,朕偶感风寒,今日早朝免了。”
待太监行礼出去,豫章帝看向晏君复,眸中已燃起灼灼烈焰:“你有什么法子,细说!”
晏君复行礼道:“依臣拙见,皇兄既然担心傅相狗急跳墙,那咱们就不如让他狗急跳墙。这几日先让纯臣大肆弹劾傅相以及傅家罪行,先将火燃起来,私下里,咱们迅速集结兵力。皇城中侍卫可用,禁卫可用,臣亲兵可用。等他狗急跳墙之时,咱们便兵分两路,一路引他们入宣武门瓮中捉鳖,一路则去偷袭都指挥使,夺回京城守卫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