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眼神好,闻声李令举目望见两个头缠白色孝布的年轻男子手握长长的竹竿朝这边走来,后面隐隐约约跟的有车子,猜测村里谁家办丧事正为死者清路呢。
可随即一想,钟家村百十户人家方圆两三里,谁家若有白事全村人都会晓得。若如此但没听大人们议论啊,再说哪有半晚上出殡的,心头不由好奇起来。
钟兰年岁大些,该知道的一些礼节皆已清楚,观此阵势连忙把两个堂妹拽到路边的杨树旁,又冲堂弟边喊边示意挪开。
村中路过的大人也驻足议论起来。
“没听说谁家的殁了啊?”
“八成殁在外面了,那时二海不是殇在外地吗?”
随着鞭炮声响,载有棺椁的马车离村口越来越近,许多听到动静的农户纷纷出来瞅情况。
“那不是曾大郎嘛,难不成他家三郎……”
钟家村中约一半村民姓钟,剩下的其它几个姓氏混杂,其中曾氏便为其一。
“哼,作孽自有天收,仗着有几个臭钱尾巴翘上天!”
“记得曾家三郎同我一年的人,过完年刚二十六,年轻力壮的怎么突然……”
“可不是嘛,上旬给酒楼送鸡蛋他新婆娘刚显怀,才几天呀莫不是犯了什么急症……”
……
马车缓缓行进在村道上,随车人员的哭声飘荡在干燥的空气中。
听着村民对猝然离世的曾三郎褒贬不一,李令努力从记忆里调出有关此人的信息,发现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一年前好像新娶了个漂亮年轻媳妇,排场十足。
马车调转方向时,同曾家平时相熟的村民纷纷跟在后面,毕竟办理白事需要大量人手,邻里之间相互帮忙非常正常。
不过碰上白事总归非好事,更不好前去瞅热闹,因而小孩子均被家人严禁往跟前凑。
出了这档子事大家散了继续玩闹的心思,腊月天黑的快冷的早。
李令深知自己的身子折腾不起,方才她从围观人群里没找到秦氏,于是便跟钟兰一起回家。
“冷不冷?快去烤烤,炭盆刚生起来。”
她们家仅两口人,平时生火做饭简单,烧不了太多柴火炕床不容易发热,秦氏干脆请两个哥哥将原先的土炕扒了,重新做的架子床。
冬天母女俩睡一起,再置上个炭盆,完全感觉不到冷意。
步入卧室见秦氏斜坐床头低首做针黹,下半身被子裹着,房间静悄悄的因太阳被房廊掩没光线略暗,李令心生关怀。
略加思索,糯糯地道:“娘,房里看不清楚,伯娘对大姐说这样做针线活最伤眼睛。娘的眼睛若不好了,怎么给月月做好吃的啊,要不点着灯吧。”
从自己身上穿的各种衣衫,不难看出秦氏手艺非常不错,近些日子几乎没见她像小杜氏一样纺线织布,多数时间是裁剪布料做衣衫。
秦氏望着闺女黑葡萄似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头万分熨贴,放下活计清浅而笑,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门外的人声打断。
“秀萍妹子在不在?”
听见陌生人说话,警醒的狗子呜~了声,飞快地跑出卧室对着院门狂吠起来。
李令生怕自家的狗咬到别人,在秦氏跳下床前便已跟了出来急急呵住:“大黄,别叫!”
第5章 曾家白事(二)
大黄听到李令的喝声,呜咽一声摇着尾巴转了个圈,龇牙紧盯门缝外的妇人,低吠警示。
“月儿,你娘在家吗?”
跑到门口的李令单凭声音辨别不出来者是谁,扯住狗脖子上的布圈,应答道:“在家呢,阿娘来给你开门了,我先把狗给栓住。”
见秦氏走过来,李令向对方言语一声,便用力拽住忠心耿耿的大黄往院中石榴树旁拖。
“曾二嫂子?”秦氏抽杠拉开院门前已识出院外之人,此刻她尚未知曾三郎故去的消息。
两家离得远,平常走动少,只下田干活时碰上闲聊几句,是以对其这个点来寻她有点疑惑。
“看样子妹子还不知道吧,咱们进屋说!”曾二嫂子察觉秦氏见了自己神色如常,猜其不清楚曾家出了事。
李令将大黄栓牢去灶房洗过手后,瞥见晒在窗台上自己的另一双棉鞋未收,走近砖台两人的叙话声传入耳中。
“……你说三叔这撒手一去留下个大摊子可咋办。春花挺四五个月肚子,子辰离支事还早着呢!唉,你大娘得知三叔殁了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现在床上躺着,我和大嫂忙得顾着这头顾不到那头……”
“那二嫂子你赶紧去忙吧,我给月儿拾掇好晚饭就过去。”
“还做啥饭呀,一应物什随着棺椁都买回来了,肉菜现成的,让月儿这几天到家里吃。”
……
通过她俩谈话李令知晓来人乃曾三郎的二嫂,请秦氏帮忙的。
收了鞋子摔摔鞋帮子上的尘土,不方便打扰大人说事,李令准备将鞋暂时搁在闲置的西厢房中。
没成想刚撩开毡帘,秦氏她们就出来了:“行,我还要去你大嫂家,妹子可别忘了过去。月儿,待会去伯娘家找妹妹玩啊!”
李令抓住棉鞋转身问了声好,腼腆地笑笑。
……
送走曾二嫂,秦氏交代李令:“月月,娘去曾三叔家帮会忙,吃了饭你到奶奶家,晚上娘回来接你。”
“嗯,好!”单独一人呆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李令还是有点害怕的,因此不假思索点头应好。
虽然她想去人多之地趁机了解这个朝代的信息,可明白眼下非好时机,心中自我安慰反正现在年龄还小慢慢来吧,即使清楚了难道能一夜暴富吗?
由于中午烧火李令发生点小意外,秦氏不放心将锅灶交给女儿,为节省时间直接打了碗蛋液一起同早晨蒸熟的两个荠菜猪油渣包子放在竹篦子上。
盖好锅盖在其上倒扣一粗瓷碗,开始烧起火来。
“娘,中午只是凑巧,您若不放心,要不边上看着女儿烧。”
李令有手有脚,不想做个生活无自理能力的废人,偎在秦氏身旁软磨硬泡。
秦氏稍微犹豫下说:“锅冒气再说。”
锅里水少,没一会高粱杆做成的锅盖边沿腾起白色水雾,秦氏往灶膛里塞了把柴方对李令说:
“月儿,你再填几把柴,碗底摸着发热就不用烧了。缓一会再揭锅盖,千万别烫着手。”
交代完起身拍拍褐袄上面的干草木屑,离开灶房。
当听秦氏说可依据碗底冷热判断锅中吃食的生熟,李令十分好奇,她离开后赶紧摸摸碗发热了没,结果真的是凉的。
……
灶房李令这边像实验室做实验似的塞一把柴感知一下碗的冷热。
步入堂屋的秦氏重换身蓝色旧袄,抿嘴想了想揣上二十文钱,从橱柜取出一刀纸向女儿打声招呼便朝院外走去。
方踏出门槛,迎头撞见含笑而语的小杜氏:“可真巧,刚说要叫你!”
“我以为你早走了,方才急匆匆地给月儿弄了顿饭,去晚了怪难为情的。”
“切,有啥不好意思,咱们是去帮忙两家又非亲戚,曾三郎金山银山时钟家村有谁讨得他半分好处。”小杜氏瞪了妯娌一眼否定道。
随后又压低音量问:“秀萍,你打算随多少钱,我记得当初二叔殁了曾家三郎没来吊唁吧?”
秦氏顿了顿,声音平静道:“恩,他本人没来,礼钱曾家大郎代的,二十钱一刀纸。”
“代的?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婆娘死了不到一年尸骨未寒就急巴巴续娶县城年轻俊俏的小娘子,当初他们曾家被杜家屯的人欺负还不是咱们钟氏出头相帮……随死者为大,可说句不中听的,三郎有这一出,正应了德不配财那句老话。”
曾家位于钟家村最东面,从他们住处走到那里须一刻钟左右,路上小杜氏低声发表自己对曾家丧事的看法。
途中碰上帮忙办事的村民,口中同样议论曾家之事。
“长顺真真命苦起早贪黑挣那么多银子尽给旁人挣的,听说他那新娶的婆娘娘家人可不是吃素的,铺子银子最终被谁捞跑还说不定呢……”
“这话就不对了,天子脚下乾坤朗朗,难不成不讲王法了?子辰是长顺的长子,于情于理大多数要归子辰所有,官司即便打到大理寺法理也偏不了……”
“若那小娘子肚子里生的是男娃就说不定了……”
……
秦氏与小杜氏走到曾家老宅时,眼前已是一片缟素。日暮时分冷晖倾洒,伴着空中喧喧嚷嚷长短不一的哭灵声显得分外悲廖。
“好孩子,累坏了吧?快起来,地下凉。”两人方将手中香火纸交给登记之人时,一个七八岁披麻戴孝的男孩从院里走过来向她们分别磕个头。
秦氏瞧见跟前的男孩,瞬间使她想起丈夫突然离世时灵前守孝的女儿,眼眶不禁一热,忙将孩子给半抱半扶起来。
被扶起来的男孩微微抬头睁着疲惫无神的眼睛望了眼神色慈爱的秦氏,又拖着双腿向陆陆续续吊唁的村民下跪行礼。
“曾家三郎走了,最可怜的要数子辰了。”小杜氏叹息道。
“大嫂子,二妹子你们可来啦!先帮忙撕孝布,明儿外庄吊孝的人陆陆续续赶来了,条数还缺不少。”忙昏头的曾二嫂瞟见妯娌两人,从装满白色孝巾的竹筐里扯出两条,脚下生风地奔至跟前递上孝巾开始分派事情。
第6章 吃桌(一)
为做事方便,两人接过孝巾利落地缠在头上,到曾三郎灵前行了祭拜礼后随曾二嫂往白色布匹放置的地方走去。
这个时候钟家村没外出的村民大都知晓了曾三郎意外故去的消息,凡是能帮忙者皆在场,偌大的院子乌泱泱站的都是人。
和泥巴垒大锅灶的,搬凳子抬桌子的、呼天抢地哭灵的……
撕孝巾乃急活,秦氏见临时搭建的油布棚中已围了好几位妇人,两张并排八仙桌上放置着五六匹白色粗棉布,桌腿旁放有青黄色的竹筐。
人多的地方八卦就多,布棚中也不例外,由于较其它露天干活场地,此处E起天来隐秘的多。
“哎,原以为掉进福窝里,没成想嫁进曾家才一年就守了寡……”
“挺个肚子大冷的天哭得肝肠寸断,我听着心里都酸酸的……”
“你以为她全心为长顺哭啊,八成哭自己呢,曾大婶子为新儿媳妇对孙子不好和长顺闹多少次了。”
……
秦氏听大家围绕着新寡妇议论,心头生出些许不自在毕竟自己也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比起其它人她更切身体会到春花此时的感触。
大家或许也意识当着秦氏面聊此话题不合适,便岔往其它地方。
秦氏离开后,李令往灶膛连塞几把柴禾待整个锅盖上方白雾缭绕时,探手才感觉碗底温热。
想着秦氏的嘱咐,锅烧好后李令跨出灶房。
晚阳西下霞光正浓,从暖烘烘的膛火前突然置身冷意扑面的小院中,李令只觉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大黄,我是谁呢?”走到瞧见她上窜下跳摇头摆尾的大黄跟前,轻轻问了句,四周除了沙沙的风声和狗子兴奋的昂昂声,没人回答她。
“从今以后我就是钟月了。”抬头望天的李令释然般的展颜而笑,喃喃自语。
低首揉揉狗头似肯定自己一般扬声道:“听见了吗大黄,我是你的小主人钟月!想不想出去望风?抬脚敬个礼就放你撒野。”
“对,像这样……爪子摸着耳朵……去吧,别跑太远,撒泡尿就回来!”
豁然开朗的李令解了狗绳,绕着院子转悠一圈才回灶房吃晚饭。
荠菜包子是早晨新蒸出来的,揭开锅盖瞬间野菜的清香迎鼻而入,两个土鸡蛋发了满满一碗蛋羹。
钟月从石橱里小心翼翼捧出装着芝麻香油的小陶罐用油匙往碗中滴了几滴。
好香,唾液腺分泌旺盛起来,包子鲜香可口蛋羹嫩滑入喉。
就着锅里的开水,津津有味地吃了半碗鸡蛋羹和一个包子,将剩下的放入尚有余温的篦子上盖好锅盖。
鸡子不用管,用热水帮外出溜达回来的大黄烫好麦麸才锁门去隔壁杜氏那里。
杜氏夫妇的卧室同灶膛连通,晚上炕床有热度,钟月到时一家人正坐在炕上围着方桌吃晚饭。
“月儿吃了吗,你娘说做好了饭就没让义康喊你。脱了鞋坐炕上,炕上暖和。”
坐在桌子最外沿的杜氏将粥碗放下笑问孙女。
钟月道吃过了,炕上虽暖可不好意思在旁人吃饭时脱鞋,笑眯眯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冷,脚上棉鞋今年新做的。
别人吃饭她看着怪尴尬的,透过昏黄如豆的灯光瞄到炕角缩了只狸花猫,便趴炕上撸起猫来。
“唉,长顺今年才多大啊,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你们几个以后走路离沟边塘边远远的,尤其义康和月儿,不许再去冰面上耍!水里脏东西多的很,专吃不听话的小孩!”
杜氏同老伴正聊着曾家事情,突将话题转到三个孙子孙女身上,并对俩小的重点警告。
做势先凶狠狠地瞪眼孙子,唬得钟义康点头如捣蒜。埋头喝稀饭的钟兰也乖巧的点点头。
没得到小孙女应答,杜氏扭身见其背着身子正专心致志逗猫玩,气得真想丢下碗筷扬手照她屁股上扇几巴掌。
抬高嗓道:“听着了吧,月月?!掉过水里一次,我瞧还是没长耳朵!”
努力憋笑的钟月压住笑音,一本正经说:“奶奶,月月听着呢,您和爷爷说的话都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二姐,你知道水怪长什么样吗?咬人咬的疼不疼?”
瞧堂弟颇有探索精神的样子,钟月极为配合,仰着脑袋眨巴几下黑亮的眼睛,装作努力回忆的神态:“水下不能睁眼我也没瞧清楚,可牙很利,比大黄的还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