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队的于师兄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话。
他犹豫,并不是因为他怕了这位仙姝宗宗门长辈,而是有些拿捏不定。
刚才的那一剑可以说是他们凌云剑峰的大弟子施展出来的,也可以说是风如晦一个散修施出来的。
可是眼下这人来意不明,不知是机缘,还是劫难。
若是劫难,他的言说这是他们若虚宗弟子所为,想来也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一片花和上清界第一宗门正面对峙。
可是若是机缘呢,若是他们一力担下,岂不是耽误了那位风小兄弟?
这一犹豫之间,于师兄还没有站出来,就听纪尘寰先一步开口道:“这花香迷人心智,贵派弟子亦暗中以花瓣伤人。此等邪物,我若虚弟子自然一剑破之。”
纪尘寰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神情,只是唇边却再也没有笑意。
他本就是人间帝王、天下共主,此刻沉下面色周深爆发出的气场,绝不是一个刚刚踏入修行之境的小弟子能具有的。
韩三水和谢雨师在一旁看着,不知怎的,就觉得此刻他们的小师叔最是像他家老祖。
若虚弟子,天不可欺!人不可欺!这就是宗门给予他们的底气。
没有料到出来答话的会是这样的一名弟子。
纪尘寰虽然筑基,但是修为也并不惹眼。不提他才引气入体不过一月的话,场中十之八|九的人都和他同样的修为。
仙姝宗已经有人站出来:“我们师叔祖问的话,哪有随意叫出个人来就能回答的道理?”
于姓师兄这个时候反应很快,他执行了一个男修对女修的谦让之礼,语气很是客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非常不客气了。
“这位是我若虚宗归去峰峰主,归棠老祖座下唯一亲传弟子,也是吾等的小师叔。这位小友可是仙姝宗云字辈弟子?按照礼数,姑娘需沐浴焚香,三跪九叩,才有资格给我们小师叔见礼才是。不过我若虚宗不讲太多虚礼,小友只给我小师叔叩个头,也不算你们仙姝宗没有规律,不成体统!”
唐久比仙姝宗的掌门辈分还高,她的弟子,便是这位被请出来主持大局的仙姝宗师叔祖,都要客客气气的称一声师弟,自然比那女弟子高了很多辈。
霎时之间,方才出言不逊的女弟子脸色瞬间青白了起来。
第40章 . 星河长明(十) 【晋江独家首发】……
就在仙姝宗的门口, 仙姝宗的弟子险些就要和若虚宗的门人闹起来。这两边,一面是仙门魁首,一面是探花大会的东道主, 若是真的闹起来, 这探花大会能不能开下去都是个问题。
仙姝宗的流光笺遍洒整个上清界,收到邀请的当然不止若虚宗一门。各大门派前来参会的时间大多相近,若虚仙姝双方对持的功夫,陆陆续续有其他宗门抵达了仙姝宗的山谷谷口。
几个乖觉的宗门一早就发现这下面的场景似乎有异, 姑且探查不出来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这些宗门只是将飞行法器悬停在空中。
别人可以躲事,可是上清界中除了若虚宗为仙门魁首之外, 自有两寺四派五楼十七阁。
都是叫的出名号的宗门,这些人自诩名门正派,总不好躲在后面看热闹。
就在众人对峙的时候, 空气之中忽然飘散了一阵清润的莲香, 随着渺渺佛音响彻, 只见天空之中飞来一队仙鹤。
等到那仙鹤由远及近飞来,便见它们一只一只的舒展周身翎羽,下一刻, 这些仙鹤居然化作一朵朵盛开的金莲。
而每一朵金莲之上,都托着一个身负功德金光的僧人。
这一队人,正是定禅法寺的佛修。
定禅法寺的修行法门在整个上清界中独树一帜,他们不修灵力, 而修一身功德金光。不过这功德金光当然也可以内敛于内府, 此番这些佛修将金光示人,当然是要壮一壮他们定禅法寺的声势。
“阿弥陀佛。”
一道佛号响起,在纪尘寰与仙姝宗师叔祖的身边, 骤然出现了一个身着雪白袈裟的僧侣。
他和其他的定禅法寺的僧侣看起来有些不同,最奇怪的就是他并没有剃度,而是还顶着一头长及腰际的乌黑长发。
但是没有人怀疑他佛修的身份,毕竟他的神情肃穆庄严,周身功德金光也最盛,比周围的任何一个和尚都更像和尚。
“小子,你快看,这个人身上的功德金光比你还厚呢。”
孟叔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有些“纪尘寰这个臭小子终于遇见对手”的难掩的幸灾乐祸,可是却也有掩盖不了的困惑。
孟叔是觉得有些困惑的。
纪尘寰的功德金光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孟叔更清楚了。
一梦婆娑从来不是制造什么幻境,而是真的联通一个小世界。在那个小世界里,纪尘寰说是“功过三皇,德高五帝”也不为过。
纪尘寰有的是泽被苍生的大功德,那么这个没有剃度的佛修,又是凭什么样的人生际遇,才能这般金光耀身?
一梦婆娑本就是助人增长功德的器灵,孟叔自己也要靠着功德滋养,所以对于那个长头发的和尚,他就格外的在意了一些。
纪尘寰抬眼望向那个和尚,周身的气息竟比那和尚更加清润平和。
绿茶而已,谁不会似的。这一刻,纪尘寰莫名有点儿棋逢对手的感觉。
纪尘寰双手合十,也对那和尚还了一礼:“阿弥陀佛,敢问尊下可是定禅法寺那位三入轮回的佛子?幸会佛子,在下归去峰归棠老祖座下,纪尘寰。”
纪尘寰本不是佛门中人,不该如此回礼,但是他佛号念得自然熟稔,让定禅法寺的佛子都愣了一下。
这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一梦婆娑的世界里,纪尘寰在唐久去后的最初几年,是靠着故人故梦,才能有片刻喘息。
只是后来故人再不肯入梦而来,纪尘寰只能当那是他的老师还在怪他。他白日里战战兢兢的处理国事,不敢有一日懈怠,夜晚却开始佛前诵经,祈求她长安。
是了,他不求她入梦,因为纪尘寰听人说过,魂魄只有重入轮回,才不再会入梦而来。
他就只能当她开始了下一世。所以他励精图治,只当铺就一个太平盛世,让他的老师能安享太平。
他求佛诵经,他创不世之功,只是因为纪尘寰还心存一个关于“唐久”的妄念罢了。
如今纪尘寰压下那半生的风霜雨雪,只觉得能够在唐久身边就很好。只是还是会有细枝末节被泄露出来,比如那对佛法的熟稔。
虽然若虚宗一个道门中人行佛门礼很奇怪,不过对方很快反应过来:“在下慧空,这是我这一世的法号。”
定禅法寺佛子三入轮回修行,这在上清界之中并不是秘密,因而慧空这话说得古怪,但是在场大半数之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这一世的法号,意思就是前尘事毕,只念今生。
佛门弟子分为修前世道、今生道、来世道。显然,这一世,修“今生道”就是慧空的选择。
慧空说的很明白,但是似乎总有人与佛法无缘,难以理解佛门中人打的机锋。
就比如那位仙姝宗的老祖。
她现在,就是真情实感的尴尬起来了。
她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仗着自己的辈分高,想要给门下的弟子撑一撑场子。
却没有想到,不仅仅是和他们仙姝宗发生冲突的若虚宗来了一位和她平辈的归棠老祖亲传,就连定禅法寺也来了一位辈分奇高的佛子。
说起这位佛子,虽然他的第三世是定禅法寺“慧”字辈的弟子,可是谁不知道,他第一世法号“了空”,正经论下来,那可是又与她平辈。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是龙卷风,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这位仙姝宗的师叔祖是面皮生疼。
但是无论如何,看到有人出来阻止这一场闹剧,在天空中悬停的法器才纷纷下落。
风如晦看着这些仙门子弟居然是这幅德行,面上不由露出了一点轻蔑的神色。
散修和宗门修士之间本就不对付,风如晦站在人群中央,这微妙的表情未免显眼。他没有身着门派服饰,但是站在若虚宗众人身边,也不会有人胆敢将他轻视了去。
各个宗门的飞舟下落,如同星子颗颗坠落。
纪尘寰站在一干若虚宗弟子面前,和仙姝宗与定禅法寺的人隐隐形成对立之势。
他如今是筑基修士,对面定禅法寺的佛子也是筑基修士。可是,在两个筑基修士面前,仙姝宗分明已经渡劫、距离大乘只有半步之遥的师叔祖却生生显露出几分弱势来。
她的那只山鸡哀哀的发出凄厉的叫声,冲着被韩三水和风如晦一剑毁去的花田叫了起来,似乎催促着它的主人快些给它出气,教训一下毁了它心爱花田的小子。
自己的灵兽的叫声让这位师叔祖有了一些底气。她挺了挺身,周身的环佩发出一阵叮当碎响。
纪尘寰微微皱了皱眉。
他师父就是不爱这些繁复装饰的,却能将一身白衣穿出凌然的气势。
如果平日无事,唐久甚至都不爱束发,任由一头如瀑一样的青丝蜿蜒而下,只有要见客的时候才会随手折一根树枝,将那一头几乎长及脚踝的长发挽起。
纪尘寰有的时候看着唐久,会恍惚觉得那是什么山中精怪,生性自由散漫,不爱沾染尘世。
就让他……更想让这三千软红、万丈红尘去沾惹她足尖的方寸之地了。
“若虚宗又如何,若虚宗就可以在我仙姝宗的地界撒野了?”仙姝宗的这位师叔祖恨不得竖起眉毛,决心在这些宗门面前为自己门下的弟子找回场子。
上清界到底实力为尊,哪怕那两个小子辈分很高,可是这两个人的修为摆在这里。
――都来参加探花大会这种级别的小集会了,就连这样的小机缘也放在眼里,仙姝宗的这位师叔祖实在对这两位同辈看不起。
她当然要忽略纪尘寰和慧空骨龄还不满百的事实,也要暂时假装忘了她即将五千岁,眼见着就要耗尽寿元,卡在渡劫到大乘的门槛上这件事。
道理已经说过了,眼下不必讨论是非,只是见招拆招就是。
纪尘寰心里有了决断,他横了一眼愤愤然要出声的韩三水,小师叔的威严让韩三水本能闭嘴。
“阿纪你行不行呀,师父一眼没看见,怎么你就被人欺负了?”
纪尘寰还没有开口,却忽然感觉到内府之中有了微小的变化,他听见了唐久的声音。
下意识的将神识往内府之中一探,纪尘寰发现,他的内府之中居然有一个软软嫩嫩的小女娃盘膝而坐,这一会儿那一小只托着自己肉肉的小脸,直冲着纪尘寰皱鼻子。
要命,这个小女娃简直是说不出的可爱。
纪尘寰用了很大的毅力才让自己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诧,只是那如同银丝一样的神识却忍不住游走进自己的内府,将那可可爱爱的小胖妞缠绕住。
“什么小胖妞?才不是小胖妞!臭小子你是不是没有见识过为师的家法?”
一个人就是再会装相,却也没有办法伪装到神识。当两个人神识交融的时候,往往就能捕捉到最真实的情绪。
有些人,看起来是一副尊师重道的摸样,私底下却还会把他家师父的元婴叫“小胖妞”。
其实唐久的元婴宝宝并不是胖,只是灵力越是深厚精纯,凝结出来的元婴就会越圆润可爱而已。
“没有没有,师父你不要生气,你的小元婴才不是胖乎乎,她只是有很多很多的可爱而已。”
纪尘寰也觉得这种神识层面上的直接接触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他迫切的想要了解唐久,而总是进入到他内府的唐久的小元婴无疑是很好的途径。
虽然这样的神识相拥,纪尘寰有一些小心思难免藏不住,而且这样的小心思被他家师父发现的话,纪尘寰难免要被一顿好收拾。
可是,平时看起来清清冷冷,似乎真的宛若慈悲又淡漠的仙人一般的师父,她的元婴居然又会撒娇,又会卖萌。而且还是小小的一只――是纪尘寰一只手就能握过来的样子。
每一次纪尘寰见到唐久的元婴,都有一种想要磨一磨后槽牙的冲动。当然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咬牙切齿”,而是他需要这样,才能克制住自己的一点渴望。
纪尘寰不想承认,其实他很想用自己的神识捕捉这个在他内府之中毫无防备的小胖妞,甚至想把她含进嘴里,仔仔细细的尝一尝,舔一舔,看能不能品啧出香香的奶味儿来。
纪尘寰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性子,既然一念生,就注定会找个机会实践一番。
只不过,如今他师父固然对他很好,可是却也没有到事事依着他、对他无下限宠腻的程度,纪尘寰只能按下心绪去,再不将这些妄念流露出一丝半点的端倪。
人在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之前,所有的等待都是甜美如斯。
纪尘寰只是将自己的神识凝成更加细白的丝线,密密麻麻的更紧的将这个在他内府之中的小小元婴束缚了起来。
唐久知道这是她徒弟在撒娇,虽然觉得这样被人捆绑元婴实在有点儿奇怪,甚至有些难为情,但是她到底顺着纪尘寰了一回,
从这个方面来说,唐久的确是非常宠溺徒弟的师父了。
纪尘寰似乎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他的师父的元婴会出现在他的内府之中。
从他参加探花大会,却没有发现他家师父随行的时候,纪尘寰就在心中有这么样一个小小的念头。
他不相信他师父会放心的抛下他不管。因为唐久带徒弟的经验实在不足,又总有很多的操心,所以就总是忘了她的徒弟是十五岁,而不是五岁,要习惯性的将对方当做幼崽来带。
幸亏江笛和玉城不知道纪尘寰在唐久心里居然是幼崽,不然这两只真・幼崽恐怕要哭出声来。
只不过将自己的元婴放在别人的内府,无论是对于双方谁来说,都是一件有些危险的事情。
纪尘寰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妄念,妄想他师父会非常信任他、非常关心他、非常放心不下他,而唐久每次总是会回应他的期待,甚至做的比他预想之中的更好。
心中涌起了千言万绪,只是却不敢泄露出端倪。
纪尘寰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胸口,想要平复一下心绪。
其实突然在这种剑拔弩张之际抚胸,这绝对是比较突兀的动作,但是等回过神来,他就发现他这个动作并不突兀了。
因为周遭以他们对峙之地为半径,呈圆形扩张趋势,许多宗门弟子都捂住了胸口,甚至有的撑不住半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