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久故意撤了护体的灵力,一个大乘修士被那一只烤红薯烫的嘶嘶哈哈,唐久却觉得有趣。
江笛实在是不理解唐久这种恶趣味。但是不理解,也不影响她从唐久那里抢好吃的。
于是,这两个人很快就吃成了小花猫的样子,哪里看得出是大乘期老祖与洪荒异兽。
玉城没有这两人这般没心没肺,听到唐久说“会死”,原本盘得弯弯曲曲的一条龙顿时绷直了身体。
“毁了毁了!”他哀嚎一句,只恨不得腾身而起,冲入幻境之中,把他们那根归去峰的独苗苗拉回来。
唐久并不是那么不靠谱的师父。她知道日常在急什么,但是却伸出一脚踩住了这条龙的龙尾巴。
唐久慢悠悠的说道:“我的元婴在他身上,还能让他出事?”
唐久说的这样自信满满,让玉城渐渐的冷静下来。
归棠老祖一生从不负人,既然说了要护纪尘寰周全,那么她就一定能做得到。
纪尘寰被眼前的景象所迷,他伸手扼住了小皇帝的脖颈,然而在外人看来,他伸出手去,掐住的却正是他自己。
说这里是幻境,未免有些太瞧不起这幻花秘境了。虽然眼前的景象也是虚妄,但是这些景象是以修士的回忆为根基,里面的人和事,自然也是有修士的神魂撑了起来。
简单的说,如果有人克制不住攻击了自己看到的景象,那么其实这个人最终就是攻击他自己。
就比如现在,纪尘寰扼住了幻境之中自己的脖子,如果他再用力几分,他大概就会成为难得一见的自己把自己掐死的人。
纪尘寰只听见有人轻轻的一声叹息。随后,十四五岁的少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抱着他的人其实并没有太高,怀抱也并不宽厚伟岸,但是莫名的却让人觉得温暖。
一双白皙的手抚住了他用力的手掌,纪尘寰听见有人在他耳畔轻轻的安抚:“阿纪,听话,松手。”
他那用劲的手指下意识的一松,随后纪尘寰就发现,自己的手被另一双纤细却温暖的手握在了掌心。
他身前站着的人依旧是一道虚影,甚至比他是如今自己还要透明几分。
但是白衣的女修就如同一阵温柔又清凉的风,拂过了他的灵台,让那些在他眼前纷乱的幻象全部消失无踪。
“阿纪,你记得你是来干什么的吗?”女子声音轻柔。
唐久待自己的徒弟从来都是细心,在发现纪尘寰的手指深深的扣入掌心之中,留下月牙形的痕迹之后,她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去,和他十指相扣。
唐久以最简单粗暴又有效的方式阻止了纪尘寰对自己手心的施虐。纪尘寰感受到从他们相触的指端传递出来的温度,一瞬间的意识回笼。
有那么片刻的功夫,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慌乱。
这一刻,他祈求这一切只有他一个人记起。因为他不得不承认,陆行之的怯懦本就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并不想让唐久回忆起他们的过去,也不想让唐久知道他做过一个怎样愚蠢、错误、并且伤害过她的决定。
纪尘寰仓皇的抬头,目光直勾勾的跌落进唐久的眼底。他的喉咙像是被千斤的棉花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纪尘寰去看了一眼那个如常伏案批阅奏折,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命悬一线的皇帝。
他小心翼翼的凝望唐久,就像在等待着谁的审判。
纪尘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的手足无措,却也没有想到这个世上有人仅仅三言两语就能抚平他所有的惶急。
唐久爱怜的看着他,有几分爱莫能助的摇头,随后就是有些抱歉的说道:“阿纪啊,这是你的劫数,或者说这是你心中的恐惧。”
她隔空摸了一把徒弟柔软的头毛:“这恐惧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才能度过去。即便是为师也是无可奈何。你如果从这幻花秘境之中出来,倒是可以和为师说一说你在幻境之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纪尘寰忽然意识到了到底是哪里不对,他看着唐久半晌,之后才涩声发问:“师父看不见?”
“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但是你说的没错,为师的确看不见你的心魔是什么。”
唐久耸了耸肩,大大方方的承认,并不觉得这件事在徒弟面前丢面子。
纪尘寰的心忽然很沉很沉的坠了下去,这一刻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庆幸,却又更像是劫后余生。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恐惧的东西,我们虽然将之称之为心魔,但是小纪你不要害怕,无论如何,师父总会陪着你在你身边的。”
话说的太难,其实刚一出口唐久就有些后悔。
毕竟修仙之路漫长,纪尘寰此后的路也漫长,她实在是不应该轻易的许诺永远。
只不过现在这个小少年整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唐久作为他的师长,实在是忍不住要去安慰两句。
反正少年忘性都很大,说不准她徒弟很快也会忘了她的承诺。
唐久这样想着,于是也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哄起了纪尘寰。
纪尘寰还听到了唐久的话,却整个人都仿佛明亮了起来。他一改刚才颓唐沮丧的样子,冲着唐久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微笑。
平时他在若虚宗也算是个开朗的孩子,可是却也没有笑成这般的模样,怎么看都怎么有点憨。
唐久脸上默默的浮现出了一抹不忍直视,总觉得这孩子如果是这种性子,那还真是有些可惜了他这张脸。
别看唐久久居归去峰,可是对宗门之中的小八卦却了解的非常清楚。毕竟她的人生漫长,总要找一些事情来自我消遣。
唐久可知道,现在他们若虚宗的弟子之中,最吃香的就是高冷男神那一卦,本来她的徒弟是很有这种潜质的,可是一言不合就笑成个憨憨,唐久真是觉得纪尘寰距离“高冷男神”真的是越来越远了。
不高冷就不高冷,反正他们归去峰的孩子,难道还愁找不到道侣不成?
想着从现在开始给她徒弟攒嫁妆,日后必定送她徒弟风光大嫁,唐久就默默的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了。
幻化秘境之中不许境界超过金丹的弟子进入。这禁制唐久到未必不能破,只不过一破禁制之后,整个幻花秘境就会自然而然的崩塌,只在五十年之后才会重新开启。
唐久参加探花秘境,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她依稀记得,秘境里面的各种奇花异草还是很香的。
并不想以一人之力破坏了整个上清界的小弟子的仙缘,所以唐久此次进入到这个秘境之中保护了她徒弟的只是一道神念化身。
一般来说,神念化身显形都需要媒介,纪尘寰和唐久之间因果众多,简直不需要什么媒介――或者说,纪尘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媒介,可以让唐久在此地来去自如。
灵台瞬间的清明起来,纪尘寰缓缓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眼角那颗微微有些发烫的红痣。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面眼前的场景。
这是,他的心魔。
第45章 . 一剑霜寒(五) 【晋江独家首发】……
纪尘寰的师父告诉他, 如今他面对的,就是他修仙途中的第一个心魔困境。
心魔和修士总是如影随形,就是渡劫修士, 在没有跨入大乘之前, 也很难说自己不会受心魔困扰。
而这心魔困境对于纪尘寰来说,是机缘,也是危机,稍有不慎就真的可能命丧于此。
“无论如何, 不能伤害你所见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物。”唐久这样的吩咐了一句纪尘寰,然后就消失了。
虽然和纪尘寰之间有很深的因果羁绊, 但是心魔之事最终要靠纪尘寰自己。
纪尘寰屏气凝神,看着那一世之中发生的一切。
因为已经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所以他看得尤为真切。
他亲眼看到了那一场在信中三言两语被描述尽的大火。
那火是从他的帝师身上烧起来的。先是她足下一点, 然后在顷刻之间就已经将她吞噬。
纪尘寰只觉得自己眉眼灼热。他想哭, 可是泪已经流尽了。
如果这是心魔的话, 纪尘寰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由此产生的恐惧的心理,甚至有了想要逃避的情绪。
身体像是被割裂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告诫他要快速的战胜心魔,离开这里,而另一部分却只想与当时的自己同归于尽。
那漫天的火灼痛了纪尘寰的眼睛,他陷入了一场更加恐怖的轮回之中。每一次轮回, 都是以着漫天的火光终结。
唐久在他面前死了七次, 每一次都几乎摧毁他的神智。
“你不想阻止这一切吗?你明明可以阻止的。”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似乎是魔鬼一般的低语。而顺着那个声音,纪尘寰重新回到了皇宫之中, 回到了一切还未开始之前。
“你可以阻止的,你应该去阻止。”
那个声音继续蛊惑着他,让他伸出了手。
“对,就是这样,掐死那个人,掐死他,你的小帝师就不会死,你也不会痛了。”
“伸出手啊!你这个懦夫!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啊!”
那个声音犹如泣血。
纪尘寰当然会觉得这声音熟悉,因为那个哭着的、声嘶力竭的、癫狂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悔恨的想把当初的自己杀掉,因为这样或许就能够改变帝师的结局。
他几乎是被蛊惑的伸出了手去,却在触碰到幻境之中的人的脖颈的时候猛然顿住。
眼底是一瞬间的猩红,纪尘寰是真的想直接杀了当时的自己,但是他的手却还是停住了。
听着耳畔的那个声音近乎疯狂的嘲讽,纪尘寰的面色反而缓和了下来。
“她为了我并不怕死,所以,我也不怕为了她活着。”纪尘寰低声的自语着。
那个属于他自己的癫狂的声音终于不再响起,似乎已经把他当做了一个不可救药的懦夫。
幻境就这样的在重复下去。
纪尘寰看见了他的帝师筑起神台,也看见了熊熊燃烧将人吞噬的火。
只是这一次,除了看着,纪尘寰终于有了动作――电光石火之间他奋不顾身的扑入了那团火焰之中。
他答应了唐久不伤害这个幻境之中的每一个人。纪尘寰也算是重诺,所以这一次,他选择用自己去殉他的帝师。
“我操操操操操操!现在的年轻人这么狠的吗?”
这一次,在他耳边响起的不再是他自己的声音。
纪尘寰整个人都是痛极,被烈火灼烧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是一想到他那么怕疼的帝师也曾经受过这样的煎熬,他就觉得自己没有瑟缩的资格。
所以哪怕无人看见,他却也还是将自身与他的帝师一道投入这团火焰之中。
重新在那痛苦的一世之中轮回,纪尘寰越发的发现,其实从他帝师离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将他带走了。
那么这一次,他选择跟她一道走。
只是说不能够伤害幻境之中的人,却没有说不能伤害他自己。
纪尘寰未尝不是在赌。从他第三次重复之前的幻境,一遍又一遍的亲历唐久的死亡,他就知道自己被困住了。
纪尘寰未尝没有在寻找突破这个心魔幻境的方法。他入门不久,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带着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凶狠。
他只是想着,左右是他的心魔,那么他如果在这里死了。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他死了,这心魔自然也就跟着他消亡了。
而且,纪尘寰也是真的想感受一下当年她有多痛。
所以他跌入了那一团火,与她共焚。
而后纪尘寰知道自己赌赢了。这一次等待他的,不是继续重复的幻境,而是那片只有落雪的空间。
风停了,地上的积雪不再被吹起,而是被聚拢、被凝结,最后成了一颗珠子的形状。
那颗珠子通体圆融,似乎闪烁着珍珠一样的温润光芒,但是凝神细看,却能够发现这颗珠子之中波光粼粼,似乎有水光流淌。
在这颗珠子现出本体的一瞬间,被阻断了和他的联系的孟叔和他内府之中的小元婴忽然齐齐出声。
“你没事吧?”
“小子,你怎么样了?”
两个人声线不同,可是对纪尘寰表现出来的关心之情却大同小异。
纪尘寰看了一眼他的发簪,这一会儿这支发簪终身萦绕着晶莹白光,不再是方才灰秃秃的样子。
他的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丹田,虽然知道丹田之中的小胖妞感受不到,可是他这样隔空的抚摸她一下,自己的内心之中就涌起了许多的安定。
现在这里依旧是一个宁静的空间,只不过不再像刚才那样除了纪尘寰之外,隔绝任何人和任何开了灵智的东西。
纪尘寰将孟叔住着的簪子举到了那颗珠子面前。发簪在他的掌心晃了晃,终究没有敌过纪尘寰,不情不愿的靠近了那颗珠子。
不一会儿,孟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小子运气还不错,这就是这个幻花秘境之中的浪蕊珠。它并没有生出器灵,你刚才听到的所谓的蛊惑你的声音,是它诱人心魔的特性。你一个刚刚踏入修行之境的小修士,能够堪破心魔,还是挺厉害的!”
孟叔很少夸纪尘寰。这一次破解了心魔,虽然平时这小子不做人,但是孟叔还是觉得他很值得肯定。
能够堪破心魔的修士,就不会再畏惧道心劫,自然也就能比其他修士走得更远一些。
好歹是和自己缔结了契约的修士,孟叔这会儿当然有一种荣具与焉的感觉。
孟叔:“这个浪蕊珠没有器灵其实是个好事,毕竟它是个炼器用的法宝,如果真的像我一样有器灵,你好意思直接炼了它?”
纪尘寰微微沉默了半晌,其实他很想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想到了孟叔的聒噪程度,他还是理性的决定了闭嘴。
而孟叔还在絮叨:“更何况你现在丹田内府里还这住着个小丫头,你和浪蕊珠缔结了器灵,你要把它往哪儿放?”
说到底,还是在计较小胖妞占了他的地方这件事。
孟叔当然知道纪尘寰如今为何对他的存在会莫如深。毕竟他好心帮纪尘寰遮掩了唐久在一梦婆娑之中的记忆。
如果让那丫头想起来了自己在幻境之中被人那样的利用过,真的很难保她还会不会对纪尘寰这样好了。
如今孟叔和纪尘寰缔结契约,颇有几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思。若非如此。他才懒得替纪尘寰抹去唐久的记忆,也也不会自动自发的让出了纪尘寰丹田的位置给那个小胖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