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了寻常之人的小小愿望,和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宇宙洪荒,浮生微渺。站在宏观的角度上来看,一朝的百姓与一个人,其实都是蝼蚁和尘埃。
可是哪怕是蝼蚁和尘埃,因为自身的渺小他们的愿望就可以被忽略、被轻视、被践踏吗?
纪尘寰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自己就是有执念的人,所以对心中有执念的其他人,他不说很容易共情,却很容易就能了解他们的心境。
每个人因为立场不同,执念也有所不同。纪尘寰当然不是那种要满足天下人执念的圣母,他只是顺心而为,也顺势而为。
归去峰,是“不如归去”的归去峰。
唐久做了纪尘寰这几个月的师父,不教他做人的道理,也不强迫纪尘寰在自己的面前剖析他的心境。
唐久没有什么当人师父的经验,唯一懂得的就是言传身教。她只是让纪尘寰好好看看活得自在洒脱是什么样子,然后告诉告诉纪尘寰,他也可以这样活。
唐久就是漫不经心一般地将这份自在和洒脱教给她的徒弟。
她第一次见到纪尘寰的时候,这个孩子半身木石,眼神却比这僵硬的躯体还要沉重。
纪尘寰本是负重前行的人,负山难行,他身上的那座无形的山,就这样被唐久不动声色的一点一点的搬开。
唐久曾经笑说,愚公是因为不够聪明,所以才会选择去肩扛手提的移山。
而如今,唐久却也在移山。
天雷不足惧,一切就仿佛是水到渠成。
而纪尘寰眉头紧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不习惯自己内府的空荡。
他也没有想到,才几个月而已,自己居然就会被唐久娇惯的养成这样的习惯――他总觉得每当自己探查内府的时候,里面理所当然的就总会有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很可爱的小小元婴盘腿坐在那里。
她应该待在他的内府里的,就宛若他的肉中骨血。
他们怎么能够分开?
纪尘寰还是没压下自己的不悦。他并非是心境容易动摇之人,只不过人在自己的东西丢了的时候总会有些不开心不是吗?他现在只是有些不开心了。
如果唐久知道纪尘寰现在的想法,恐怕她会忍不住一巴掌呼在这个小子脑门上。
那可是他的元婴雷劫,就是天纵奇才,元婴雷劫哪是那么好渡的?如果此刻唐久的元婴还待在纪尘寰的内府中,那就相当于两人渡劫。
老天的账一笔一笔算得分明,绝不可能让人占一点儿便宜。两个人一起渡的元婴雷劫,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叠加。
哪怕唐久知道雷灵跟的修士并不会死于天雷,可是那三人合抱粗的雷劈在自己身上,难道不会疼的吗?
唐久也是真心心心疼徒弟,不愿意他受这点皮肉之苦,这才早早的召回了自己的元婴。
纪尘寰在探花大会之上突兀的跨过凝结金丹,直接凝结元婴,这让周遭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
在确定这个渡元婴劫的人是谁了之后,前来参加探花大会的仙门中人也齐齐变了脸色。
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一代新弟子之中“第一个凝结元婴之人”的名头或许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但是在探花大会上凝结元婴,也就是说,是一位还不满百岁的元婴真人,在这样的灵力凋敝的时代,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之前纪尘寰在上清界名声大噪,是因为他是那位是传闻之中九百岁成就大乘的归棠老祖的徒弟,是若虚宗弟子口中的“小师叔”。
而今天之后,他将有新的头衔,他是上清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婴真人。
这上清界的势力此后将如何洗牌?众人心中都咯噔一下。
虽然若虚宗仙门了魁首的地位不可动摇,九位老祖坐镇,就像是九根承天之柱,保若虚宗雄踞云端。
但是自从凌云剑锋的长老飞升,其他的峰主也纷纷闭关,眼下若虚宗无人可用,已经到了将在后山闭关八千年的归棠老祖请出来主事的地步。
不少人有些蠢蠢欲动,觉得趁着若虚宗青黄不接,他们可以伺机而动,在仙门排位的时候多给自己的门派捞些好处。
可是眼下,若虚宗出了一位不满百岁的元婴真人。
后起之秀,势不可挡,风头无两。这半天玄雷之后降下了瓢泼大雨,也浇熄了许多人心头的小火苗。
在看见天雷下去之后,自家师叔傲然立在台上,周身没有半身狼狈的时候,若虚宗所有的弟子先是安静了一瞬,转而便爆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这欢呼像是点醒了众人,虽然每个人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是面上却还是要过得去的。
他们端起了看不出真假的客套笑意,纷纷对纪尘寰表示祝贺。
纪尘寰渡过雷劫,凝结出了元婴。这个时候,对于这位的若虚宗的小师叔,在场的一些宗门的掌门与长老已经不敢随意对待了。
修仙人士的价值观,总是那么简单粗|暴。
先前纪尘寰修为不足,虽然顶着若虚宗小师叔的名号,但是那些其他门派的掌门看他,也如同看普通的弟子一般,至多会投一些好奇的目光。
而如今纪尘寰平地晋升元婴,简直和这些人顷刻之间就平起平坐了。
凝结元婴和凝结金丹不同,元婴就是一道分水岭,不仅仅是寿元的增长,而且意味着修士可以真正意义上的沟通天地,将自己的命运与宇宙星河相连。
之前因为上清界之中的灵力日益稀薄,虽然没有战争吞噬修士的生命,但是也让修士的修为进展极慢。
到了如今这会儿光景,不少门派的长老等人物还只是金丹大圆满。而纪尘寰是年纪轻轻,可是却已经是正经的元婴修士。
在元婴修士面前,他们并不敢造次。
当若虚宗的小弟子欢呼声渐消,鹄兜牧成铣隽宋峦竦男σ猓她轻咳一声,众人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位东道主。
并没有在意众人对自己的忽视,鹄吨皇欠浅V艿降奶嵋榈溃骸懊幌氲教交ù蠡峋尤荒艿眉这样的场景,我们于情于理,都该为小真人好生庆祝一番,诸位意下如何?”
第61章 . 山河朝暮(一) 【晋江独家首发】……
意下如何?
对于纪尘寰来说, 他当然不想参加这什么狗屁的宴会,如今他归心似箭,心底像是有一头野兽蛰伏, 只能暂时收敛了爪牙, 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目前为止,这张温柔的皮相还算是有用,纪尘寰暂时没打算抛弃它。
可是心底是焦灼着的想念,面上却还是要与人虚与委蛇, 纪尘寰眉宇之间飘过了一丝不耐,只不过这种不耐被他很快压了下去。
待到众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善解人意、温文尔雅的若虚宗小师叔。
纪尘寰笑着应下了鹄兜难请。
众人各自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意。
若虚宗这一次又夺得了探花大会的魁首。是的, 哪怕纪尘寰并没有将他获得的浪蕊珠展现在人前,可是这一举踏入元婴境的壮举,也足够将其他宗门比下去了。
魁首之名, 若虚宗实至名归, 也彻底熄灭了那些想要借着若虚宗的几位长老闭关而捞好处的宗门的心思。
这仙门百家都摆出了一副与人为善的架势, 开始热烈的讨论起了今夜的“庆功宴”来。
纪尘寰注意到鹄兜哪抗猓深深的凝视着他,似乎再探究什么东西。
这个仙姝宗的掌门传闻之中是极为温雅, 又疼惜妹妹的。可是纪尘寰看惯了口服蜜剑之人,如今注意到这个鹄叮他只觉得,人到了那个岁数, 披上几张画皮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纪尘寰面上不显, 他内府之中的浮华浪蕊却闹腾了起来。
如果不是纪尘寰死命压制,此刻浮花珠恐怕就要破体而出,直奔向那召唤他之人。
众目睽睽之下, 浮花珠如此为之,虽然也算是干净利落的找到所谓的“幕后黑手”,但是未免差那么点意思。
纪尘寰也很是好奇,这个人宁可布下那么大个局,兜了一个圈子,却也要召唤浮花珠。那她召唤浮花珠又是为了什么?
眼下浮花珠还在他的手里,纪尘寰是最不着急的人。
所以他只是死命压了丹田内府之中闹腾的两颗珠子,静观其变。
孟叔平时是打不过小胖妞的,所以明明与纪尘寰结了契约,却委委屈屈的缩在纪尘寰头顶的簪子上。
这一会纪尘寰内府之中的小胖妞被唐久召唤回去,孟叔毫不客气的就占据了纪尘寰丹田之中最大最好的位置。
看着纪尘寰压着浮花浪蕊,不让它们两个乱动,孟叔也直接走到两颗珠子前去,一手一个的压住它们,像是按住两个活蹦乱跳的皮球,直压的两颗珠子动弹不得。
浮花浪蕊在幻花秘境之中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出了秘境就变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更何况孟叔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上古神器一出手,这两颗珠子就被压到了纪尘寰内府之中灵物的食物链最底层。
两颗珠子嘤嘤假哭了起来。
放在平常,它们的那些主人们早就心软来哄它们。可是这会儿,纪尘寰却理也不理两个珠子。
两个珠子小孩儿似的嚎哭了一阵,发现纪尘寰无动于衷,浮花浪蕊只能委委屈屈的缩在小角角里,像是两只互相舔食伤口的小兽。
它们两个装得可怜巴巴,纪尘寰可知道,这两颗珠子利用起人来是不打商量的。
既然浮花浪蕊认了纪尘寰为主,就没有反过来拿捏他的道理。
众人虽然心思各异,但是少不得要给仙姝宗和若虚宗面子,于是仙姝宗的这一场晚宴,倒是难得的办得非常热闹。
修仙之人不食五谷,仙姝宗却是别样雅致的地方。他们将各色的灵花入肴,每一口都是精纯的灵气,又有百年的百花仙酿,一时之间,倒是宾主尽欢。
纪尘寰毫不意外的被邀坐在了主位侧首的位置上。
涣蓝看了好几眼纪尘寰,一脸的欲言又止。
谁又能想到,纪尘寰刚出入她们仙姝宗的时候,还只是一位刚刚筑基的小弟子,可是如今他们要走了,纪尘寰却已经成了元婴真人呢?
涣蓝自己被困在了合体境许多年,如今哪怕上清界之中重新出现了可以飞升的修士,她却总是也找不到飞升的契机。
眼见着寿元要耗尽,一时之间,涣蓝和她姐姐都非常心急如焚。
涣蓝很想向纪尘寰讨教一下突破的契机,只不过纪尘寰入仙姝宗之前她们对他的嘲讽之言犹然在耳,涣蓝此刻也拉不下面子来去对一个她认定的后生小辈请教――哪怕这个所谓的后生其实与她平辈。
纪尘寰这样的人,他当然能看出涣蓝心中所想。
可是他又不是好为人师的性格,甚至称不上是天生友善,不说他这晋级的法门主要还是因为机缘与灵根,就是可以复制,纪尘寰也不想与仙姝宗的人共享。
所以纪尘寰也没有理会涣蓝的欲言又止,只是低头静默的摆弄着桌前的酒杯。
修仙之人食冰饮雪、吹花嚼蕊,看着风雅至极,但是在纪尘寰看来,那都不如回归去峰上给他师父烤两只兔子来的痛快。
纪尘寰一言不发的沉默,周遭的人却并不想放过他。
仙姝宗的宗主对纪尘寰遥遥举杯,鹄豆式化的祝贺了他突破元婴,随即故作随意的冲纪尘寰问道:“当今上清界之中修行最快之人,当属九百年成就大乘的归棠老祖,纪道友身为归棠老祖高足,此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必老祖也会为纪道友高兴。”
对方提及了唐久,纪尘寰的面上微微带出了几分笑意,却听见涣蓝话风一转:“只是不知道,纪道友比番横跨两个大境界,是因为在幻花秘境之中有所奇遇,还是忽然顿悟?”
这话虽然是问句,但是但凡修行之人都知道,靠着顿悟能够突破一两个小境界是时常之事,但是想一举横跨两个大境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纪尘寰和唐久是这上清界之中唯二的雷灵根修士,雷灵根修士不惧天雷,甚至可以帮着旁人阻挡天雷。
这样的惊人体质,在没有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之前被宣扬出去,实在是危险至极。
人心贪婪,谁知道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保护自己。所以哪怕是唐久,她的灵根资质也是若虚宗的不宣之秘。
纪尘寰知道这一点,当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别人大刺刺的言明此事。
鹄墩庋问,就是在追问纪尘寰在幻花秘境之中的境遇的意思了。
幻花秘境之中,各人各有机缘。一般来说,除了亲友,一般人是不会打听旁人在幻花秘境之中的机缘的。
只不过纪尘寰的进阶速度实在堪称妖异,鹄兑膊还是问出了此刻众人心中都有的疑惑,所以哪怕如今她这样询问并不妥当,也相当失礼,却没有人出来阻止她。
纪尘寰低头轻啜了一口杯中的酒,他一只手臂轻抬,宽大的衣袖遮住了纪尘寰饮酒的动作。
虽然这个动作非常优雅,但是事实上,仙姝宗的酒并没有沾染纪尘寰的唇瓣半分。纪尘寰抬袖的动作,也不过是为了遮他眼底的冷笑。
此刻浮花浪蕊在他内府之中如此闹腾,鹄毒褪俏实迷倥郧貌嗷鳎纪尘寰也明白她看起来在问他在幻化秘境之中的机缘,实际上却是在问他得没得到过浮花珠。
确切的说,是在问他有没有将浮花珠带出来。
纪尘寰面上却故作不知,听见鹄墩庋问他,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继而抬手向自己的背后伸去。
霎时之间,纪尘寰背后泛起了一阵如雾似幻般的紫色灵力,在那紫色之中,隐隐夹杂着金色的天雷。
他分明只是拔剑,在场的众人却仿佛听见了惊雷乍响。哪怕此刻纪尘寰毫无战意与杀气,但是却还是让人心中一凛。
也不看看那曾经是谁的剑,也不看看它曾经被谁纳入脊骨之中温养多年。
它本该如此,枕山河一出,就应当让人想起唐久昔年上斩断妖邪,下斩人间不平事的风姿。
纪尘寰的唇边荡出了些微的笑意:“此剑名为枕山河,乃我师父旧剑,于秘境剑冢之中镇十万群剑八千年。”
剩下的话纪尘寰没有说完,而是留给在场中人自己脑补。
能够和一把这样厉害的剑解契,修为一日千里,似乎也能够说得过去吧。
而随着纪尘寰的话,枕山河发出了轻微的嗡鸣。
纪尘寰的内府中,一个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大汉盘腿坐在了孟叔对面,听着纪尘寰说的话,他不由得伸手捧住了自己的脸:“哎呀,我也没有这孩子说的那么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