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剑灵,枕山河他是真的太久没见过唐久了。
唐久终于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还没来得及往枕山河那边迈出一步,唐久的脚步就忽然停下。她低头看着安静到仿佛不曾生出过剑灵的朝暮,手指摩挲了一下朝暮的剑身。
人人都说“近乡情怯”,没想到这还有一个“近乡情更怯”的人。
唐久很想嘲笑一下朝暮的,谁让她平时表现得很像个阅尽千帆的大姐姐,甚至有的时候会故意使坏去撩拨唐久,不把她弄得面红耳赤就不停手。
但是这个人到了枕山河这个她的“救命恩人”面前,还真的是出乎意料的……怂。
嘲笑别人是不好的,除非唐久她真的忍不住。
唐久坏心眼的把朝暮的本体往枕山河那边一塞:“喏,你们也很久不见了吧?可得好好叙叙旧!”
枕山河稳稳当当的把朝暮接到了手里。剑灵可以和主人共享灵力,现在纪尘寰刚突破元婴,比唐久当时的金丹境界还高,灵力又丰沛得很,枕山河只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拿一柄剑自然不在话下。
朝暮和枕山河故人相逢,周遭又尽是故园山水。环视一周,归去峰四季花开不败,江笛和玉城嬉笑打闹,纪尘寰紧紧依偎在唐久身边,还能够听见由远而近的韩三水和谢雨师的谈笑声。
――就是这一刻了。
纪尘寰觉得,如果他一生之中有堪称“美好”的瞬间,应该就是现在了。
第67章 . 山河朝暮(七) 【晋江独家首发】……
在唐久嘲笑朝暮是个怂包的时候,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同样摆在她和纪尘寰的面前,那就是整山河的归属。
毫无疑问,枕山河是唐久的本命剑, 由她亲手打造, 和她灵息相通。一般情况下,除非修士身陨,否则是不会轻易将本命剑交给别人的。
不过纪尘寰、枕山河和唐久之间的情况又有一些不同。
作为同样的雷灵根修士,纪尘寰使用起枕山河来, 其实并没有比唐久使用的时候威力逊色多少。他又是唐久唯一的弟子,也不算埋没了枕山河。
更何况,如今唐久有了朝暮。
虽然按照道理来说纪尘寰应当将枕山河物归原主, 可是在他想要解开与枕山河之间的契约的时候,却被唐久拦住了。
唐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刚才玩笑一般的将朝暮塞到了枕山河怀里, 但是这会儿, 唐久取回了与自己相伴了千年的佩剑, 执剑的手指微微用力的拂过朝暮的剑身,就像是抚摸朝暮的肩膀。
唐久沉默了半场,在她沉默的时候, 纪尘寰没有说话,江笛和玉城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老祖的决断,而唐久,的确早就有了决断。
“算了吧小纪, 先让枕山河跟着你吧。”唐久似乎是轻轻的笑了一下, 虽然只是平常的一句话,但是纪尘寰总感觉她言虽尽而意无穷。
他的师父交托给他自己的本命剑,此情此景, 纪尘寰总觉得唐久应该更叮嘱他几句的。可是唐久就只是笑着把剑给了他,纪尘寰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是该感慨于他师父对他的信任,还是会生出一点点意犹未尽的遗憾。
至今为止,唐久还是觉得枕山河从别人的脊骨后面飘出来的场景非常的违和,或者说,“修士可以将自己缔结契约的法器收在脊骨之中温养”的这种设定,本身就带着几分惊悚――好端端的一个剑灵,忽然从别人的脊骨后面冒出来,整只灵还偏偏是淡蓝色的魂体,当真是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看成是妖邪鬼怪了。
唐久并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但是她生来清正,脑海之中的一点儿的设想,就足够她满身的鸡皮疙瘩了。
归去峰上的众人没有想到唐久这样轻松的将自己的本命剑给了别人,哪怕是江笛和玉城这种天生不需要本命剑的灵兽都微微有些诧异。
纪尘寰对于唐久来说当然并不在“外人”的行列,但是这简单的交接未免有些太过随意了。
要知道,修士的本命法器对于修士来说就是肉中骨血,当时唐久无可奈何,只能尊重枕山河替朝暮镇守剑冢的选择也就罢了,如今枕山河有了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机会,唐久为何又会轻易的放弃她自己的本命剑?
唐久放弃是有原因的。
没有人知道,唐久经历了一场艰难的取舍,可是她的心中并没有什么愧疚。
她只是坦荡的望着枕山河,一如枕山河也坦荡的回望她一样。
唐久:“你跟我说过,没有主的剑就是无根浮萍,所以名剑认主,认的其实是自己的剑心。”
枕山河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又真的很像是长辈一般的拍了拍的肩膀,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的宽慰,虽然这个宽慰很是不易察觉:“没错,小九你就放心吧,小纪人也不错,我跟着他也算快活。小朝暮跟着你也有几千年了,断没有轻易把她转手给旁人,或者随意丢弃的道理。”
伸手虚拧了一下唐久的耳朵,枕山河故意大声说:“听见没有?我们归去峰可不兴有这样负心之人。”
朝暮一直躲在自己的本体之中,不肯出来面对枕山河。和枕山河比起来,朝暮的确有一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平时虽然朝暮看起来是个洒脱不羁的姑娘,最不必忸怩作态,但是唐久知道,其实朝暮只是有些别扭的性子。她只是用一身尖刺将自己柔软的那一面保护了起来罢了。
有的剑,看起来上斩天雷,下斩人间不平事,可是内在却是个小怂包。
朝暮很难说清自己对枕山河是什么样的感情,或许有感激,但是或许有一些别的东西。她总觉得人类的感情复杂,却没有想到作为剑灵,她居然也有这样纠结的时刻。
但是朝暮跟在唐久身边日久,也习得唐久三分性情。她总是特别擅长和自己和解,那些想不通的事情,朝暮干脆就不再去想,只将一切交给时间就可以。
――反正他们是剑灵,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富裕的东西。
眼下朝暮好不容易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她闪身从本体之中浮现出来,就听见枕山河在说什么“负心之人”云云。
朝暮心是微微一愣,随即就明白了枕山河这样做的用意。就如同当年在幻花秘境的剑冢之中,枕山河将离开的机会送给了她一样,如今,枕山河也同样把和唐久结契的机会让给了她。
枕山河不愿意朝暮成为无主的剑,也不愿意和她抢夺剑心。朝暮跟在唐久身边很好,谁都能看出来她的开心和快乐。
朝暮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有些络腮胡子的落拓大汉,她眨了眨眼睛,掩去自己眼角的一点湿意。
枕山河总是这样,同样是困境,他却总是挡在别人前面,将所有的苦难都一力担下。枕山河总是宽慰朝暮,让她不要觉得欠了他,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是,朝暮并不是当年幻花秘境之中天生地养、坐井观天的小剑灵了。她随着唐久饱览云烟,也随着唐久河山踏遍。
朝暮明白,所谓的善恶,并不是谁天生被赋予的性情,而是后天个人的选择。
枕山河当然可以选择不救她,可是他选择救了,于是朝暮山河他们之间的因果就只能越缠越多。
朝暮不可能真的不在乎。
幸好,如今枕山河他已经离开了不见天光的剑冢。也幸好,枕山河和朝暮还有很长很长的来日。
朝暮的心中泛起层层波澜,一时之间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何种的滋味。她跟随唐久的时间的确太久了,久到她恍惚觉得自己是一个血肉温热的人,而不是天生剑灵。
无论如何,枕山河和唐久在一个对望之间,就已经确认了彼此的选择。
唐久郑重其事的将枕山河的本体从纪尘寰的手中接过,随后,她抬起手来,轻轻的用手中的剑鞘压住了纪尘寰的肩膀。
唐久对纪尘寰道:“今日吾徒承我归去峰之剑,此后仙途浩渺,当诚于己、诚于剑。小纪,接剑!”
就这样,唐久和纪尘寰完成了一柄绝世神兵的交接。纪尘寰从唐久的手中正式的接过了枕山河。有那么一瞬间,唐久分明感觉得到她的这个小徒弟周身都欢腾了起来。
纪尘寰当然很高兴,并不是因为他得到了人人艳羡的神兵利器,而是因为,这或许是第一次,唐久真正意义上的的认可了他。
枕山河曾经是唐久手中之剑,而如今,他成为了纪尘寰手中之剑。
纪尘寰和唐久手中一人柄枕山河,另一人手中一柄朝暮。他们将双剑平举的时候,剑身上飘出了一蓝一粉的两道身影。
此情此景,两人双剑相视而笑。
“哦,对了,我还想起了一件小事。当年我进了一趟幻花秘境,丢了一把本命剑,好一阵我都是不习惯的。”唐久托着下巴,讲起了一件和枕山河有关的闲事。
唐久:“那个时候,我甚至放出话去,说谁能把枕山河从幻花秘境的剑冢之中取出来,我就可以答应谁一件事。”
唐久抚摸着徒弟的脑袋,继续笑着说道:・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不过这个誓言还是作数的,小纪你帮了为师,现下可有什么想要的?”
枕山河被困在幻花秘境的剑冢的时候,若虚宗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这么说或许有一点点的不贴切,毕竟那个时候,整个上清界里面也没有多少正经的修仙门派。
若虚宗声名不显也就罢了,唐久本人虽然因为天资卓绝、进阶迅速而名声大噪,但是说到底不过是个金丹修士,还未达到老祖修为,也做不到言出法随,所以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当时对于唐久的话,虽然也有不少人当真动了心思,可惜那些人之中能够进入幻花秘境的人修为和能力不够,修为和能力够的人又进不去幻花秘境,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到唐久都已经从金丹修士成长为了仙门老祖,却没有拿着枕山河前来她兑现承诺之人。
而如今,唐久徒弟亲手带回了她旧日的故剑,唐久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她一个当人师父的,去满足徒弟一个要求,倒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纪尘寰眼下只觉得日子再好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其他所求。纪尘寰总觉得,这样好的日子,如果他再求些其他的,就会显得贪心不足。
纪尘寰不怕别人说他贪心不足,只是他很是惜福。所有和他师父在一起的日子,都值得纪尘寰好好珍惜。他不应该、也不能再奢求他师父以外的东西了。
所以当唐久这样问的时候,纪尘寰低头假装思考半晌,随后有些无赖的冲着唐久撒娇:“暂时还没想到要什么,但是师父您帮我记着,之后如果我真的有什么想要了,再去找师父兑现吧。”
徒弟笑得又坏又乖,唐久戳戳纪尘寰的额头,纪尘寰也不躲,就任由他师父戳戳戳。
这个时候,枕山河从外面飘了进来,他的手中还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托盘上是好几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这阳春面汤清色白,上面只是撒了零星几点葱。看起来是简简单单的一碗面,但是当枕山河端着这面走进的时候,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荤香。
说来的确有些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从枕山河回到归去峰之后,他除了和唐久叙旧聊天、陪伴江笛玉城玩耍、没事儿去其他几峰溜达之外,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新爱好,那就是种田。
没错,是真真正正的挥起锄头种田。除了扩大了归去峰的灵田种植面积之外,枕山河还养一些小鸡、小鸭、小猪。虽然准确的说,这里的小鸡小鸭小猪都是灵兽,并非是俗世的家禽家畜可比,可是那也改变不了枕山河把这些动物养来吃肉的事实。
如今这碗阳春面,麦子是枕山河亲手种的,荤油也是用能够当战斗灵兽的灵豚炼制的。
到了枕山河手里,那可怜的灵豚非但不能战斗,而且还被剥皮剁肉,就连水油被拿来炼制荤油,榨荤油剩下的肉渣也被枕山河拿来拌上辣椒盐下酒。
幸亏现在纪尘寰的灵力充足,枕山河看起来只是一个浑身微微有些蓝色的大叔,乍一看去跟常人无异。否则他退化成灵体,每次吃肉喝酒的时候那些食物毫无障碍地从他身体之中穿过,那场景看起来还真是异常的惊悚,外加一点点的恶心――纪尘寰偶尔也会因为和凌云剑锋的弟子过招后灵力空虚,于是江笛也就不幸的见到了那又惊悚又怪异的一幕。
江笛:谢谢,有被吓到。
从那以后,江笛真的是恨不得把补充灵力的丹药当成是糖丸一样塞到纪尘寰手里,务必让她随身携带,坚决不允许纪尘寰出现灵力亏空的情况。毕竟被嚼碎的食物残渣纷纷落了一地什么的……不仅画面惊悚,而且非常不卫生。
归棠老祖本人行事离经叛道也就算了,她的前任剑灵也非常的独树一帜,从来没有见过谁家的剑灵这样的热爱五谷的。
而归去峰上最富有研究精神的玉城其实非常想问问枕山河,问他是如何消化这些五谷杂粮的?
玉城被枕山河看穿了心中所想,还没有等他将口中的疑问问出来,他就一下被枕山河捂住了嘴:“不,你不想。”
枕山河毕竟是能够把唐久都当成小辈儿的人,玉城在他的面前非常弱小、可怜又无助,只能“呜呜”的向江笛发出了求救信号。
至于江笛和玉城这两个原来总是掐成一团的小的如何忽然变得这样好了?他们两个不说,归去峰上的众人也礼貌的没有探究。
谢雨师:“不过我很好奇呀,鹄逗突晾赌橇浇忝玫淖詈蟮降自趺囱了?”
谢雨师和韩三水总是来归去峰蹭吃蹭喝,他们两个人在剑冢之中得到了两柄带着剑灵的剑,并且恰好又是龙凤型的剑灵,两只小剑灵无论是在玉城和江笛这里,还是在枕山河和朝暮那里都非常吃香。
很快的,韩三水和谢雨师就沦为了送家里的小孩上幼儿园的家长。孩子才是真爱,而家长只是顺带。
但是那又能怎样呢?小山叔叔做菜简直太好吃了。谢雨师一想到她和师兄在归去峰食物链上的地位,又想起枕山河做的软炸大虾、溜肉段、红烧海参、四喜丸子和红烧肉,眼泪就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下来。
没有什么能阻挡谢雨师去归去峰蹭饭……啊不,是讨教的脚步,而在吃饭的空当,谢雨师还是忍不住竖起了听八卦的小耳朵。
上一次探花大会之后,仙姝宗就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虽然众人都有些好奇涣蓝和鹄蹲詈蠡崛绾危但是这的确是人家实打实的家事,仙姝宗摆明了不想广而告之,其他的宗门就只能旁敲侧击,而不能大张旗鼓的打探。
但是谢雨师实在是想知道第一手的八卦,所以她摸上了归去峰,凑到了纪尘寰面前想,听听他们家小师叔的第一手的资料。毕竟当时纪尘寰可是唯一一个亲眼见证了鹄逗突晾读浇忝酶星榫栏鸬娜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