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就去拉顾银杉胳膊,周云恩不用问也知道他不想去。
当初挨饿没饭吃的时候不叫他去吃饭,如今丰衣足食步入小康生活了,倒来大鱼大肉的请他吃。
她抢先用身体挡住顾银杉,对方一看中间多了个姑娘,手只好缩回来。
“黄伯伯,”周云恩记得他的名字,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请我们去吃饭,总得有个理由吧?不然我们一没帮你办事,二没借你钱,这饭不好意思去吃啊。”
对方立刻说:“你们外出打工太辛苦,我请的是接风饭。”
“可我们昨天就到家了,接风饭也在我家吃过了,哪儿有今天再去你家吃的道理。”
这下可把他给难住了,支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个借口。
“我孙子寒假作业不会做,你们去我家吃饭,正好教教他。”
周云恩笑道:“那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我明年念高三了,学习成绩出了名的好。”
“这……”
对方想不出理由反驳她,纠结了一阵,干脆发火了。
“请你们吃饭还罗里吧嗦做什么?当初他爸在的时候还得喊我一声叔呢,现在我连请他儿子吃饭的资格都没了?”
周云恩趁机问:“您保证只是吃饭,不用干别的?”
“不用!”
那就行了。
她冲顾银杉挑了挑眉梢,“走吧,尝尝他家的菜去。”
徐丽华给他们找了两把伞,叮嘱他们小心路滑。
三人打着伞跟在那位黄伯伯后面,周云恩回想着刚才的话,突然发现一个秘密。
“你爸爸按辈分要管他叫叔?”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是。”
“可我按辈分也是管他叫叔诶,那我跟你爸岂不是平辈的?”
顾银杉:“……你想说什么?”
“我跟你爸平辈,我比你爸小,那你得管我叫姑姑了。”
周云恩坏笑着捏捏他的脸,“乖,叫声姑姑来听,我给你压岁钱。”
顾银杉白了她一眼,“你给刘锐发去,他巴不得找个人天天喊姑姑。”
“不管,反正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表姑了。”
周云恩越想越开心,又摸了他几把,直到走进黄伯伯家里才收手。
里面已经坐着许多人,把八仙桌都围满了。
她扫视一圈,全是认识却不算熟悉的脸。
众人见他们来了,热情欢迎,硬是空出一块位置。
三人便局促地挤在那条长凳上,半边屁股都露在外面。
“来,快给银杉倒酒!”
黄伯伯招呼自己媳妇拿酒来。
后者拿来一瓶四特酒,因为紧张,盖子都打不开。
顾银杉将面前的杯子推开,“我不喝酒。”
“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怎么可能不喝酒?别客气。今天爷爷陪你喝个痛快。”
酒杯被推回来,周云恩又帮他推开。
“他真的不喝酒,胃不好,喝了得送医院去抢救。”
听了这话他们才认真起来。
“真不喝?”
“真不喝。”
“好吧……那就来点米酒吧,你奶奶自己年前做的,好喝得很。”
各家酿得米酒有各家的味儿。
徐丽华喜欢精致,无论包饺子还是蒸馒头,包括酿米酒,做出来的成品永远都是白白净净的,酒味儿也不重,带着点淡淡的甘甜。
黄伯伯的媳妇则是老派做法,端上来的米酒很黄,里面放了些红枣,酒香扑鼻。
既来之,则安之。
周云恩低声对另外两个人说:“不管别的了,有好吃的多吃点,别空着肚子回去。”
他们也挺赞同她的决定,于是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
见他们吃得香,黄伯伯松了口气,也坐下来陪他们吃。
过了半个小时,经过无数句东拉西扯,他终于说起了今天的目的。
“银杉啊,我跟你爸也算是表亲,想当年我跟你爷爷一起去山上砍柴,他掉进坟洞里差点出不来,是我拼了老命把他救上来的,要不后来还没你爸和你呢。”
顾银杉对此表示怀疑。
眼前这位跟爷爷差了一二十岁,自己父亲出生的时候,他应该还是个十岁出头小屁孩,不像是能跟爷爷一起砍柴的年纪,更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把正值壮年的爷爷救起来。
要是两人在故事里的角色调换一下,倒还说得通。
不过爷爷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无从考证,他也就没反驳。
黄伯伯继续说道:
“所以啊,咱们之间的关系比村里其他人要亲很多。你也知道山沟里穷,飞出只凤凰不容易。你在外面之所以能发财,离不开祖宗保佑。所以你现在发达以后,也该提携提携我们这些穷亲戚,这是做人的本份。”
好一个本份。
周云恩冷笑了一声。
黄伯伯愣了愣,看着她问:“你有什么意见?”
她摇头,“没意见。”
于是他把剩下的话也说完了。
“我儿子干活是一把好手,一个人能种二十亩地。明年让他去你那里帮忙吧,钱也不多要你的,赚的钱分个三四成就行。”
周云恩蹭地一下站起来,众人都抬头看着他。
“黄伯伯,我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不过你之前也答应过我们,今天只吃饭,不用干别的。现在我们已经吃饱了,菜很好吃,谢谢大家的招待,我们回家了。”
说完她便拉起顾银杉,带着小伙朝外走去。
夫妻两个要留他们,他们只当没听见,举着伞走进大雪里。
小伙还没见识过这种事,被震撼了,回去的路上忍不住说:
“这人脸皮可真厚,请顿饭就想让你带他儿子去上班,还什么分三四成就行?简直异想天开,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周云恩哼哼道:“他脑子才没问题呢,分明是故意的。被拒绝了顶多丢点脸,可要是银杉脸皮薄答应了,他们家不就赚大了么?”
小伙愣了愣,“还真是!唉,现在的人啊……”
顾银杉一路上都没说话,周云恩也没烦他,知道他心里肯定难受。
当初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些人一个都不来。
现在赚钱了,反倒贴上来攀亲戚。
他肯定很心寒吧。
好在他们拒绝的够坚定,其他有心之人听说后,不好意思再来碰壁了,让他们安安心心地玩到了过年。
雪停之后,三人开车去了一趟镇里,找到刘锐家里,把他的三万块钱交给他父母。
自从当店长后,刘锐的工资也水涨船高,翻了好几倍,年底还有一点分红。
他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其实还挺懂事,给自己买了台DVD,下班之后天天带着一伙人看碟片,除此之外没什么花销,工资全都攒下来了。
夫妻俩从没见过儿子赚这么多钱,激动得热泪盈眶,拉着他们问刘锐在那里的情况。
三人本打算送了钱就走的,结果又在他家吃了顿午饭,下午才离开。
在镇里逛了会儿,没什么可买的,过年用得上的东西他们都从S市带回来了。
周云恩看看周围,不甘心空手回去,想起一样东西说:
“我们买点烟花回去放吧。”
两人都很赞同,于是花三百块钱买了许多烟花,塞满后备箱,拉回村子里。
到家后天还没黑,三人干脆在外面打起了雪战。
周云恩以一敌二,将他们两个打得落花流水,让小伙大开眼界。
“店长,她看起来弱不禁风,怎么力气这么大,速度那么猛啊!”
顾银杉用手护住脑袋,“别问了,跑吧!”
为了躲避她的攻击,战场扩大至全村。
玩着玩着,打雪仗变成了捉迷藏,她抱着脑袋大的雪球满村找他们。
找了半天没找到,发现一户人家门口站满了人。
周云恩挤进去一看,嗬!两人在椅子上端正坐着呢。
于是她大喝一声,“看招!”
雪球丢过去,把他们连人带椅子都给砸翻了。
小孩们哈哈大笑,大人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围过去将他们扶起来,拍掉脑袋上的雪。
周云恩这才注意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这家的男主人叫柱子,今年不知道有没有四十岁。
他有个女儿,叫珊珊,比自己小一点,估计十六七岁的样子,平常没怎么来往过。
此时珊珊就坐在顾银杉旁边,穿着一件崭新的红棉袄,梳了两条麻花辫,脸上像是化了妆,嘴巴涂得红通通的。
“我家珊珊可会唱歌了,在班上还是文艺委员呢。”柱子笑眯眯地说:“来,珊珊,给你银杉哥哥唱一首。”
“唱什么呀?”
“年轻人喜欢流行歌曲是吧?你就唱个流行歌曲。”
珊珊毫不怯场,张口就来。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
顾银杉:“……”
她唱完最后一句,柱子带领所有人热烈鼓掌,然后殷切地看着他。
“怎么样?好听吧?珊珊虽然没出过镇子,但是很喜欢流行的东西,不像村里其他女孩那么土。”
难道也想叫顾银杉带珊珊去S市工作?
周云恩正这么想着,对方下一句话就让她察觉出不对劲了。
“你俩年龄差得也不大,要不让珊珊去照顾你半年?两人相处得好的话,回来再定事。”
“诶诶诶!”
她忍不住走过去,打断对话,“你什么意思,介绍他们俩相亲吗?”
她这个正牌未婚妻还在旁边看着呢!
柱子笑笑道:“算不上相亲,就是看个眼缘嘛。”
那不就是相亲!
她刚要发火,珊珊在旁边细声细气地说:“云恩姐,银杉哥哥他又不是你家的人,你不好管这事吧?”
周云恩:“……我们已经订过婚了!”
“可是听他大伯说,你们是闹着玩的,不能当真,银杉哥哥还没有对象。”
又是顾长宏搞得鬼!
她气得脸色铁青。
顾银杉冲小伙使了个眼色,站起身道:
“我们确实已经订过婚。”
“可你们又没有摆酒席,自己私下说,怎么能算呢?”
“这样算不算?”
他突然拉过周云恩,单手托起她的脸,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众人哗然。
周云恩捂着被他亲过的地方,耳根慢慢热了起来。
柱子脸色很难看,“那他还撺掇我介绍珊珊给你,这不是逗人玩儿么!”
“你找他去,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说完顾银杉拉着她走了出去。
远离人群后,周云恩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我说怎么到处找都找不到你们两个,原来背着我偷偷相亲来了!好你个顾银杉,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这一脚她没控制力度,痛得顾银杉差点流眼泪,捂着腿龇牙咧嘴地说:
“我不知道那是相亲。”
“人家大姑娘坐在那里,你不知道是相亲?”
小伙壮起胆子插话,“我作证,店长真的不知道。刚才那女孩的爸爸说请我们进去喝茶,我们不去,他非赖着我们去。结果屁股还没坐热,你就来了。”
周云恩骂道:“我才不信你,你从他那里领工资的,蛇鼠一窝!”
他可怜兮兮地求助,“店长……”
顾银杉揉揉痛处,吸了口凉气,将腿又伸过去。
“再踢几脚。”
周云恩莫名其妙,“为什么?”
“这件事是我的错,踢到你气全消掉为止。”
周云恩:“……算了,回家去,天都黑了。”
她心烦意乱地说完,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
顾银杉知道这事算是揭过去了,笑了笑,追上她。
顾长宏这个人着实讨厌,而且像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时不时就冒出来恶心人。
周云恩决定狠狠教训他一顿,可惜暂时没有合适的时机。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周家今年有五个人过年,从天亮开始就热热闹闹的。
周云恩自告奋勇,要做几道新潮的菜,给他们开开眼界。
徐丽华和周振国在旁边帮忙,顾银杉则带着小伙,跟一群小孩子在村外玩鞭炮。
听着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正在削土豆的周云恩不乐意了。
“我得把他叫回来,他做饭手艺比我还好呢。”
夫妻俩连忙拦住她。
“别去,他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玩点感兴趣的。”
“过完年就二十了,居然还跟小孩玩鞭炮。”
两人对视一眼,徐丽华叹着气道:
“那不是小时候没机会么,以前过年,村里小孩都在一起玩,只有他,得留在家里帮爷爷奶奶干活。后来干脆连家都没有了,小孩子也都嫌弃他。在他去木材厂上班之前,我都没见过他笑呢。”
周云恩听得心里一酸,但是嘴硬。
“我那时总生病,不是也没机会玩么。”
“你想玩啊?那你快去。”
“待会儿再去,我先把菜做好。”
周云恩将土豆切成细条,早上杀得鸡被她剁成块儿,剃掉骨头,裹上一层用蛋液拌的馒头碎,然后扔进油锅里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