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那“神仙药”的事也败露,不成想路景延告状竟没将事情全貌复原,反而是她自己秃噜了出来。
要说强抢和诱拐哪项罪名更重,倒是差不太多,后者听着更卑鄙些,也更为人不齿。
平旸王妃果真大发雷霆,好一顿训斥,她想不到路景延还替兄长保留了一丝颜面,虽说都是向着路承业的做法,但和成事不足的路仙柔相比,高下立判。
同是姨娘生的庶子,一个却只会给她这主母添堵!
路仙柔领了罚,每日清晨佛堂诵经两个时辰,实际就是罚跪,白日里还要抄写经书,一直到世子解除禁足那日方可结束。
孙氏打听来缘由,恨铁不成钢地替女儿抄经,还要抱琴斋的下人在她罚跪时跟着一起跪,随身侍候,就怕跪出个好歹。
吕濛每晚归宅都要被路仙柔的无名火烧一通,时常不欢而散,被驱赶到书房过夜。
可谓是一人领罚,整个抱琴斋跟着受罚,
*
庆王府。
李璧用过午饭想去石玉秋那儿坐坐。
制约吐蕃刻不容缓,可是现下很难找到一个理由让皇帝加强濯州兵力。
军事调动不是他说吐蕃疑似攻打西北就能获准的,何况他还是战功显赫的亲王,事关军权,有的话他一般说不得,说了便会在朝堂上掀起番明争暗斗。
之所以能在这诡谲的朝堂上独善其身,一大原因就是他曾经放弃婚事,至今膝下没有子嗣,也打消了些皇帝对他的猜忌。
“长风。”
李璧迈步跨过门槛,却见石玉秋正执笔书画着什么,此时仓皇从桌案后走出来,挡在李璧和那画纸之间。
“哎?你在画什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看见的?”
石玉秋道了两声殿下,拦不住,被他绕到案前,端详起那画作。
李璧对着那笔锋仔仔细细好一通研究,夸赞道:“这神韵让你琢磨得有七八成相似,我打门口看过来就知道你画的是谁了。”
石玉秋面露赧色,笑了笑并不言语。
他画的是那日在平旸王府游廊上的柳砚莺,着豆绿色襦裙,五枚花钿坐落发间,妆容清丽,斜插一朵藕荷色绢花。
她走动着,在游廊穿行,领他去往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她像一缕画中仙,此前被禁锢着,因为是偷跑出来所以才脚步轻快难掩雀跃。
彼时他一时技痒想将她执笔画到纸上,却又觉得自己这想法轻佻可笑,后来迟迟没有实践。
石玉秋浅笑收起那画,“殿下,下回您千万别再害我出丑了。”
李璧哈哈大笑:“我见你游刃有余,想不到心里想的竟是害怕出丑,柳姑娘都不是个扭捏的个性,你倒在她面前别扭起来了。”
石玉秋大方道:“或许就是因为柳姑娘太过与众不同,我才格外不知所措。”
李璧咂舌点头,拍拍石玉秋的肩,“人家现年十五,身契在知珩手上,想来按知珩的为人,年满十九就会将她放良。那就还有四年,你要等不了,就跟我多往知珩府上走动走动,我也好替你跟知珩递递眼风,他向来是个愿意成人之美的。”
石玉秋却道:“殿下如此笃定路校尉会为她恢复良籍?”
并非所有家生子都会在十九岁时得以恢复平民身,这全都仰仗主家的态度,若是运气好碰上良善的,满了年纪就能被放出府去。
李璧不以为意道:“不放良留着做什么?变个老嬷嬷害了姑娘一辈子,知珩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愿吧。”石玉秋扯开话头,“殿下还没说来找我何事。”
李璧也一拍巴掌,忙着做媒,差点忘了正事,“你可还记得那日在知珩府上,我们猜测吐蕃此行目的未必是求娶我朝公主。”
石玉秋笑了笑,“虽说这个猜测不无可能,但吐蕃使节才刚到没几日,才说求娶公主也并未有其他僭越之举,殿下便和路校尉有了这个猜测,未免难以令陛下信服。”
果然,别说皇帝,就是石玉秋都不会轻信。
李璧点点头,先将此事按下,且等路景延那边消息。
说得口干舌燥,李璧给自己倒杯茶,才喝一口就品出股桃子味来,“唔”了声冲石玉秋意味深长地点点。
“你啊你啊,真是撞邪了。”
石玉秋只是轻笑。
*
路景延才下值,连日来都派人在蛮夷邸盯着那帮吐蕃人,不见他们与人通信,就算他们只是来大邺求亲,也该送信回吐蕃回禀进程,更何况他们是来引战的,不可能和吐蕃断了联系。
除非,还有另一拨吐蕃人乔装进京,往回传递消息。
“三爷。”
门框“叩叩”敲响,柳砚莺端着醪糟圆子进去,见他单手托腮撑在桌上做思考状,遂将小碗在他手边搁下欲走。
路景延掀眼皮见那碗醪糟,抬手将人留住,柳砚莺见胳膊都被拉住了,还走什么呀,先哄起来吧,正要坐到他腿上去,他先站起来将桌上原本摊着的纸张丢开,拿了张干净的来。
忽然问她:“你认得多少个字?”
这柳砚莺哪知道,“几百个吧?”
路景延在她身后站着,拿过她的手执起墨锭研墨,笑声沉沉的,“几百个这么多,倒是不谦虚,我怎么觉得几十个最多了?”
柳砚莺最恨被人看扁,当即反驳,“怎么可能,我好歹——”好歹世子写的信都能看懂,虽然是有一两个字不认得,但不影响理解。
耳廓倏忽就被轻咬了一下,“好歹什么?”
柳砚莺捏着墨锭的手顿了顿,直往边上躲,“痒…”
砚台盛着的一小汪清水逐渐在轻柔地打转下染做墨色。
路景延松开她的手,她也迟疑着把那墨锭放下,回首稍带疑惑地看他。
他笑起来,眉眼说不出的温柔多姿,柳砚莺吞口唾沫,没什么出息地想到了他俯身大汗淋漓的样子。
路景延手掌带动腰肢将人转了过去,垂头意乱情迷地吻了一阵,直到她退无可退撞到桌沿,撞掉了笔杆,这才将二人双双惊醒,拉回了桌面那张还未沾染墨迹的纸上。
他手仍搁在她腰上,抬下巴示意她拿起笔。
“教你写名字。”
“我会写名字。”
“我的名字。”
柳砚莺一怔,手已被握着在纸面书写,字迹清晰力透纸背,他的字她见过,那次抄写情诗闹得笑话就是因为她写了错字。
其实这三字如果写在一起给她看,她是认得的,只不会默写罢了,这会儿不自主念了出来。
“路景延。”
他说了句叫柳砚莺摸不着头脑的话,“嗯,这回念对了,我是路景延。”
“什么叫这回对了?我何时念错过?”
路景延道:“前世我在上林园,你蒙着眼睛抱住我,叫我世子。还记得吗?”
柳砚莺只觉耳廓上的气息灼得她恨不能遁地而逃,“…忘了。”
他愈发得寸进尺,“那我从沧州回京,撞见你将世子当马……”
“你别说这个了!”
谁也没在管手上握着的笔,任凭笔尖在宣纸晕染出大块墨迹,忽地柳砚莺被抱到了那片墨迹上,她惊呼一声“我的裙子”,万分痛惜地低头去看。
路景延一手扣住她下颚,叫她无法分心,一手将她的腿环在腰间,俯身道:“别去管了,你要什么给你买更好的。”
“不是哄我?”
“不是…”
作者有话说:
刷路哥信用卡去
第41章
在书房从桌案折腾到椅子上,最后汗湿着抱在一处,路景延靠着椅背,柳砚莺靠在他身上。
桌上的醪糟圆子也没吃,晃撒了,碎在地上,等会儿还得喊人收拾。
她小睡过去一会儿,醒过来时肩上盖着衣物,因为有人抱着倒也不冷。
柳砚莺仰头看他,“怎么就睡过去了,我睡了多久?”
胸前有颗脑袋动来动去,路景延自然觉得心痒难耐,伸手将她躁动的后脑勺按住。
“一刻钟不到。”
“才一刻钟呀,我都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了?”
“醒过来就忘了,就记得是个能叫我乐出声的好梦。”
她安生地靠了会儿,想起他先前说要给她买裙子的事,“三爷,那我自己上账房拨银子吗?”
“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砚莺当即撑起胳膊看他,机警得就差竖起胡须和尾巴,“还说不是哄我,我还没出这扇门呢就不认账了。”
听她越说越具体,路景延想起来,笑道:“你说衣裙的事?”
柳砚莺“嗯嗯”点点头,眼底亮晶晶带着点狡黠,和适才神志朦胧随他颠簸的模样大相庭径,路景延受她蛊惑,只觉这一刻她要什么都能舍下给她。
“让瑞麟跟着,你明日就上街去逛吧。”路景延抬起她下巴与她玩笑,“柳管事这几日都没做几页假账,私吞几两银子?”
“没有!”第一声喊得响,第二声弱下来,“我哪敢呀。”
才刚管事没几天,要是日子长了,没准还能偶尔借机捞点油水。
她轻声说道:“那明日我就跟着瑞麟到街上去逛逛。”
说得好听,跟着瑞麟,像是乖乖听话不会乱跑更不会乱花银子,但她这时候说的话是十分不可信的。
路景延当然知道,可他不介意,看她蠢蠢欲动却强行按捺的样子,叫他想到有的鸟儿会用喙撕下漂亮的纸张,塞进尾羽之间妆点自己,层层叠叠乐此不疲。
路景延笑问她:“高兴吗?”
“高兴呀。”她小小的得寸进尺一下,“我从来都吃软不吃硬的。”
言外之意,往后多多用银子收买,罚她她指不定下次还敢。
路景延听了果真不生气,“那莺莺要如何谢我?”
听他又叫自己莺莺,语境和上一次大不相同。
柳砚莺松懈了些,想着好好表现,思来想去拣了强项,“我去拿琵琶来给三爷唱一个?许久不弹了手生,您瞧,我指尖上茧子都掉光了。”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他握住那细白的手。
“琵琶留下回。”路景延捧着怀里人儿的腰肢稍稍抬起,又放下去,拨琴弦的手迅速抠着他肩,他仰头缓声道:“今天就先这么着吧。”
翌日。
柳砚莺便带了瑞麟上街,除了衣裙,她还买了一套新头面,用来配玛瑙耳铛,原先的都太寒酸,不够相配的。
瑞麟替她提着东西,狼狈地跟着她大街小巷四处看新鲜。
柳砚莺倏地在一间香铺门口驻足,这间店在京城是老字号,从来只有贵府的夫人小姐进出,寻常人家解决温饱才是实际,没有功夫焚香品香。
“我进这里面看看。”
柳砚莺将话撂下就提裙进了店铺,瑞麟差点没刹住脚,心里道了声小姑奶奶,就也跟进了店里。
这里柳砚莺不止一次来过,但都是为老夫人采买。
此时店里只有柳砚莺一位客人,她打扮得浑身无一处精美昂贵,店家也见过他,知道她是平旸王府的女使,次次都是来为主家采买,多以檀香为主。
柳砚莺问那对她有些怠慢的店家:“我上回来,在你这儿看到一只雀衔瑞草双耳黄铜的香炉,还在吗?”
店家上前问:“你家老夫人看中?”
上回那都是上月的事了,按理说早该卖出去,但这只香炉的耳朵有一处瑕疵,若非真的喜欢雀衔瑞草的题材,一般不会有人非它不可。
柳砚莺喜欢上头的小黄雀,雕得算不上栩栩如生,但却十足可爱。
“不是老夫人看中,是我看中,我要买,你拿出来吧。”
店家笑了笑,又往柜台后面走,“姑娘来迟一步,那香炉啊,前天就卖掉了。”
柳砚莺一怔,感觉受到轻视,若是真的卖掉了,为何要先问她是不是老夫人看中?
是她看中的就答卖掉了,若是老夫人看中的呢?
“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买不起?不就是个破香炉,我想买几个就买几个。”
瑞麟在边上听得直犯怵,生怕自己拦不住,她真乱买一通,回去三爷不会训斥她乱花钱,只会训斥他看不住小姑奶奶。
柳砚莺本来说的就是气话,又被瑞麟拆台,一时间泄了气,下不来台。
店家笑着说道:“是真卖掉了,买家只预付了定银,叫我将那耳朵上的瑕疵修好,再来提货,哎,就是今日,他过会儿就来了,你看见就知道我不是说假话骗你。做生意哪有不想赚钱的,我没有瞒着你的道理。”
柳砚莺将信将疑问:“她只预付了定银,那若是我在她之前全额付清,能不能让这香炉归我?”
店家一愣,“那这也有损我们生意人的信誉,你若诚心想要,可以与那位公子商议,看他是否愿意转让。”
柳砚莺问:“是位公子?”那香炉一看就是摆在闺房里的,怎会是个公子?
说到这,店家看向门外,“哎!多巧,他来了。”
柳砚莺扭脸看去,就见石玉秋提膝迈上台阶,朝着几人款款而来,他见人三分笑,这会儿看见柳砚莺在店里站着虽然诧异,但也只是眉眼捎带着些惊讶。
“柳姑娘?”
柳砚莺就不一样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眼睛亮亮的像两颗名贵宝石,“石长史!怎会是你?”
自知再靠近吃不消她的热情,石玉秋驻足微笑道:“那日柳姑娘才说自己不懂香道,今天就在香具店被我撞见。”
他端方有礼,柳砚莺也收住了些,“我真的不懂,只是沾了老夫人的光。”
那店家见他们认识,开口就那么熟络,石玉秋又对她彬彬有礼,做生意的眼光多毒辣,稳稳拍起马屁道:“这是宿世修来的缘分,在我的店里看中同一只香炉,想来那铜把手上的不是黄雀,而是喜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