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如了长久以来的愿望,偏偏内心又有另一个声音开始作祟,让她不禁好奇,如果脱身,她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不过也就想想而已,毕竟人就是这样,得到了一种结果,就会开始想象另一种结果成真的样子。
没几天到世子大婚,路景延回平旸王府吃喜酒,柳砚莺不跟去。
这一天她说是避嫌都不为过,毕竟路承业中意家中女使的事,勋国公府多少得到过一点消息。
寻常中意倒也罢了,偏偏就是事情闹大了才会有消息从府里传出去。后来是勋国公府那边听说那女使离开了王府,这才放下心,没有再将事情挑到明面上和平旸王妃商议如何安置她。
府里大张旗鼓操办喜事,路云真也在女子私塾请了假,和刘妙儿、刘钰儿姐妹两个手挽手沾世子的喜气。
酒席上路云真比谁都激动,问刘家姐妹:“看到新娘子了吗?勋国公府的大家闺秀,仪态果真不是我们可比,从花轿下来那几步路,走得像是天女下凡。”
刘钰儿点点头,刘妙儿笑:“你说得不假,但哪有这么夸张。”
路云真讪讪:“那是你觉得,我仪态不如你好,连哥哥都说过要我跟你学,嘿嘿,不过我觉得他那都是在用军营的标准苛待我。”
这是个小调侃,刘妙儿该适宜地笑两声,只是路云真说起路景延,叫她一时有些笑不出来。这段日子两家人都在奋力撮合,想让他们两个一块儿约着出去见面,可是路景延总有理由推脱,还不是自己出面,而是叫身边的小厮来回传话。
他说近来公事繁忙,刘家就说只要有心就行,大不了下了值天色变暗前的那一两个时辰见见面,说上几句话。
路景延又说下了值上蛮夷邸有事,每天都要亲自去转转,因此刘家这样说过两次就不再自讨没趣,甚至私下劝说刘妙儿别再浪费心思在路景延身上,他是个不解风情的,满心扑在公务上。
刘妙儿听过自己在屋里默默地哭,他哪里是不解风情,分明是身边有个最最风情摇晃的,看谁都提不起兴致了。
“哥哥!”
刘妙儿正想着,路云真喊得她一激灵,抬眼就见路景延正和同在军中的朋友寒暄,被路云真一嗓子打断,看过来了一眼,这一眼叫刘妙儿生出些一眼万年的感受。
他今日因为出席世子婚宴,穿得比平时庄重,但色调又比军装轻盈,将湖底最深邃的一抹绀青穿在了身上,腰间以玉带代替蹀躞,显得更好接近,也更符合今日喜上眉梢的氛围。
“哥哥来的好迟啊,新娘子都没看着。”
“被公事耽误了,我不像你,说休沐就能休沐。”路景延阔步朝她们走去,带着淡淡笑意。
路云真问:“哥哥坐哪?”她们坐的这桌只有女人,路景延是一定会走开的。
路景延答:“还没有恭喜大哥,我先去主桌见见父亲母亲敬大哥一杯,你们聊吧。”说罢,路景延朝刘家姐妹礼节性一颔首就要走。
路云真赶忙将他叫住:“哥哥,等会儿吃过了饭,我们去上林园走走?妙儿和钰儿也去。”
路景延并未迟疑,点头答应下来。他拒绝刘妙儿太多次,今天日子又特殊,刘家人都在席上坐着,闹出不愉快不好收场。既然不好拒绝那就答应得爽快,犹犹豫豫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只有面对柳砚莺的时候,他才会极少数地失去判断,导致犹豫行事。
用过饭宾客陆续离开,路景延赴上林园的约,路云真已经和刘妙儿、刘钰儿守在湖边,手里掰着饼子喂鱼。
路云真见他过来,丢下手里半张饼子道湖里,任凭鱼儿抢食,“哥哥快来,我们绕着这湖走上两圈消消食,然后到湖心的亭子坐一坐怎么样?”
路景延答应下来,“喝了点酒吗?怎么说着话嘴里还冒出酒气?”
路云真促狭:“一小杯,妙儿也喝了,她比我酒量好呢,我一杯就晕了,她说她没什么感觉,好像还能再来一杯。”
刘妙儿被提到,还是这么叫她羞臊的话题,轻声道:“别说了,我是偷偷喝的,你还宣扬。”
她身体差,家里从来不让她碰酒,她又是个不那么服管的娇小姐,越不让做什么,就越想要做什么,任何事都是,包括那桩让她见不到胜利曙光的和路景延婚事。
她既然开了嗓,路景延就也没法将她当个空气那样不与她对话,于是主动问了问她身体状况,近来在吃什么增补剂,语调很是寻常,但刘妙儿都面红心热地答了。
走完两圈,在湖心亭坐下。
路云真忽然开始探头探脑向外张望,路景延知道她这是瓮中捉鳖,估摸着说好了会有两家长辈过来借这机会说亲。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平旸王妃和刘夫人就一前一后走了来,府里挂满大红灯笼,她们走着不时赏赏灯,全然不急的样子。
其实二人都急得很,平旸王妃今日亲儿大婚都忙不过来,又被路云真拉着给庶子撮合,多少有些不情愿,但难得逮到一回路景延,弟妹和外甥女都很心急,这才不得不跟来看看。
几人落座,平旸王妃等侍茶的女使将茶汤端给每一个人,这才慢条斯理从别的问题入手,“三郎近来在忙些什么?”
路景延不说具体做什么,只道:“前几天在忙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但公事总是做不完的,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刘夫人听他这是变相拒绝之后的邀约,适时插一句:“忙公事也要劳逸结合,虽说你这年纪当以建功立业为主,不爱外出交际也正常,但长此以往只和军营事务打交道,一定是不行的,别的不说,婚事就没有着落。”
路景延拾起茶杯饮了口,早就知道话头会扯到这事上,只礼貌淡笑着,不回答就算表明了态度。
平旸王妃见刘夫人性急这就将话说破,便也只好和她打起配合,“三郎,我看这样吧,先前妙儿约你见面总也对不上时间,不如你来说个日子,大好的时节一块儿出去走走。”
路景延搁下茶杯,自然道:“母亲,我这几日要到濯州一趟,有一支吐蕃使节的队伍需要军队护送,圣上拒绝了吐蕃联姻,此行难免有些小擦小碰,庆王决定让我去,来去路程大约二十天,将近一个月,要我说日子,实在不好说。”
众人具是一愣,武将口中的小擦小碰可不是真的擦擦碰碰那么简单。
“什么?”路云真惊愕。
刘妙儿也紧张问:“那不是很危险?”
路景延扯扯嘴角道了声难说,“执行公务,就是危险也难以避免。”
他早就说过,刘妙儿的底子只适合嫁个文官,安安稳稳相敬如宾,要嫁武官她是断然受不了的,担惊受怕是轻的,动辄居家因调动搬迁,要是水土不服大病一场,才是真的作孽。
先前还只是说说,这下事实摆到眼前,别说刘妙儿了,就是平旸王妃都吓了一跳。
她问:“什么时候走?”
路景延答:“庆王说看我安排,出发总是越早越好。”
刘妙儿脱口问出那个最叫她揪心的问题:“表哥是要去打仗吗?”
路景延如实道:“应该只是小摩擦,打也不会打得太凶,否则也不叫我一个小小都尉领去头护送了。”
都尉无法调兵,带多少人是多少人,因此真要打得战事升级一发不可收拾,他就得在战地守着等待援军,危险加倍。
刘妙儿心里“咯噔”一下,还没嫁呢,就已经开始担心他的安危,想要多问些细节,一着急就咳嗽起来,咳得说不出话,直拿手帕掩着嘴。
刘夫人见女儿的脸色倏地变白,哪还有撮合他们俩的心思,心道路景延倒是诚实,一早拿这个理由婉拒不是没有原因。
又象征性说了没几句就散了,回去路上刘妙儿急得直想哭,她看出娘亲是再不打算支持她可,恨只恨自己生来体弱,怎么连这点支持都不能给予路景延。
“娘,我好难过。”她坐在轿厢里哭得泣不成声,刘夫人和刘钰儿赶忙搂着她安慰。
刘夫人还问:“你这傻姑娘,怎么就非要钻这个牛角尖?路三郎是个不错人选,但又何至于叫我的心肝宝贝为他受苦?我不同意你一心扑在他身上,你们不合适,今天都听到了?他要去前线,那难道是好玩的事?”
刘妙儿哭得更急促,刘夫人也不再让步了。
那厢路景延三言两语劝退了刘家人,带着路云真回了自己府邸,路上路云真还埋怨他。
“哥哥有必要将话说得这么残酷?”
路景延只道:“打仗本就残酷。你这么喜欢操心我的婚事,看来还是快结业了功课不够多,这样吧,我也帮你物色起人家,看是你先出嫁还是我先娶妻。”
路云真一顿,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不对劲之处,但没来及掐住那点猫腻,车架就先停了,路景延下了车,府门从里面推开。
是柳砚莺听见动静带着瑞麟出来迎人。
“三爷,四小姐。”她福了福身,一脸的兴致缺缺。
身旁瑞麟鞍前马后伺候路景延进门,形成了鲜明对比。
路云真以为那是因为见了她的缘故,在车里又憋了气,登时脾气上脸,“你这什么态度?”
柳砚莺很是有礼地单独朝她见了礼,抓抓手臂,“四小姐误会,是天气太热蚊子太毒,不是冲着四小姐。”
进门的拢共就两个人,她单说不是冲着四小姐,怎么着?那就是冲着毒蚊子和路景延呗?
路云真听她明目张胆这么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路景延没事人一样上前拉起柳砚莺的胳膊看了看,还有心情笑话她,“难怪瘪个嘴,怎么被蚊子咬成了七星连珠?”
“等你呀。三爷吃什么喝什么了?世子妃打扮得气派吗?我今天真惨,热得只用了碗绿豆甜水。”
“去得晚了没怎么吃,也没见着世子妃,现在饿了,甜水留我的份了吗?”
“厨房还有。”柳砚莺回过头,“四小姐用吗?”
“不用。”路云真艰难启唇,说出口的声音自己都觉得干干巴巴很是陌生。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绿豆甜水熬煮得香甜绵密,厨房端了两碗来花厅,柳砚莺将碗摆好,见路云真还盯着自己,觉得好笑。
“四小姐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路云真抽了下鼻子,仍盯着她,忽地开口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和母亲串通了,她不想你跟大哥好,就把你塞给我哥哥。”
柳砚莺看一眼路景延,心说巧了巧了正好说反,她才是“请君入瓮”的君,“瓮中捉鳖”的鳖。嘴上却道:“四小姐这话说的不太对,就算夫人给三爷塞人,三爷也可以不收啊。”
路云真额前绒毛都要竖起来,“你还顶嘴?”
“云真,你吃的是喜酒还是炮仗?”路景延喝着甜水勺子轻击碗沿,明明不是有意为之,叫路云真抖了一抖,小声讨饶:“哥哥…是她先惹我。”
路景延顺带和她算算账,看向她,“在上林园偶遇母亲和舅母的事还没和你清算,你就又坐不住了?”
“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什么事?”柳砚莺一听舅母,就知道和刘妙儿脱不了关系,“可是三爷的婚事?”
路云真听她话音带着点好奇,皱眉看向她,“就是我哥哥和妙儿的婚事,怎么?吓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了可就是坚定不能移的婚约。”
柳砚莺见她指天椒似的冲人,掩嘴发笑,冲路景延福了福身:“那就提前恭喜三爷了,可是已定下了?”
路云真一口绿豆汤呛到嗓子眼,全然没有料到她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不对不对,她后面那问题显然是在暗讽,在讽刺婚事还没落听。
路云真梗着脖子道:“现在还没定下,但两家长辈都看好,要极力撮合呢。”
柳砚莺点了下头正要开口,小黑胖闻着绿豆汤的甜香味寻过来,她欠欠身道了声“失陪”,转身就去把猫抱走,竟是连一句多的话都没说。
路云真一愣,看向路景延:“就这么走了?她这什么意思?哦!我看她是故意做得不甚在意!”
路景延听不进去,他搁下勺子,目光和胸中所有期待都被那倩影牵引着到了门外,而她只是抱猫走远。
路云真气鼓鼓:“哥哥你看,她又在那演呢!你可别受她蒙蔽!”
路景延起身:“吃你的吧,我回屋了,明早女使叫你起来不许赖床,学堂迟到我扣你零用钱。”
柳砚莺时常假装大方,所以路云真这么说,路景延也这么以为,心想她夜里多半要找上来生气撒娇要他一个解释。
他也想好了如何解释,今日自己说的那些话足以让刘夫人回心转意,刘妙儿是吏部侍郎的嫡女,要想高嫁宗室都不是不行,何苦一棵树上吊死。
到了夜里,柳砚莺没找上他说“害怕”,他便提上灯笼亲自去找她。她刚准备梳洗,正躺在软塌上逗猫,两手撑着小黑胖腋下,举在身上细声细语说着话。
“小胖子,吃这么多,肚皮圆圆的像吹了气。”她伸出食指戳上去,“给你扎漏。”
“喵嗷呜~!”
夏夜里她敞着门,没听见路景延刻意放缓的脚步,将猫抱在怀里狠狠吸了一口,从猫肚皮抬起脸就见路景延正双手环胸站在门口,唇角含笑望着她,她吓得一颤,将猫给放跑了。
他是睡前临时起意来寻她的,因此穿得松散,衣袍都松松系着,往门框一靠,周身散发山泉般清冽散漫的气息。小黑胖踱步过去,蹭蹭他结实的小腿。
柳砚莺惊魂未定摸着胸口,仍仰面躺着,毫不设防,“三爷怎么不敲敲门?”
见她反应可爱,路景延垂下手朝她走过去,挑眉问:“我还要敲门?那敢问柳管事,这府邸是谁的?屋子又是谁的?”
柳砚莺翻身坐起来,预备跟他好好掰扯掰扯,“…话不是这么说,路三爷,我虽然人在屋檐下——”
他恰好行至她身前,在她直起身时俯下身去,与她几乎鼻尖碰着鼻尖,用气声道:“那你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