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解释的路景延脸更黑了。
“不是想听这个?”
柳砚莺赶紧想他还能因为什么事情紧张,说道:“您是怕我对刘家老爷夫人说不该说的?那个也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说,虽然我知道您不想要这桩婚,但那也是您的事,我不会瞎搅合的,何况当着夫人和老夫人的面,我也不敢呀。”
路景延终于冷着脸动了动嘴皮:“你可还记得你昨晚上自己说过什么?”他怕她真忘了,提醒,“你分明说你怕。”
原来是这个事。
柳砚莺讪笑,不知怎么说才对,只好如实说,起码占个诚实,“我昨晚上说怕,不过是一点情趣,难不成您真能因为我怕就不娶妻了?”
她谨小慎微抬起眼睛,见他终于笑了,就是笑得阴恻恻的。
“是,你说得对,我的事只有我能做主,别人都别想插手。”
他说完拉开门就走了,柳砚莺心说他一个王府庶子能做什么主,结果过了没两天,路景延就升了军衔。
起因就是查获吐蕃使节在城中与人暗联一事,皇帝听从庆王谏言,及时正视吐蕃的野心,连夜调兵濯州巩固西北疆土,防范于未然。
路景延的军衔从校尉升到了都尉,实职仍然在城东卫所。
然而细算起来,路景延这个校尉也才当了几个月,升得叫人猝不及防。
不过这段日子柳砚莺觉得自己和路景延莫名陷入了一种僵局,虽说往常的亲热路景延还是一样没落,但他对她少说了很多话,像在等她先开口似的。
柳砚莺尝试了几次,都没说到点上,就也不尝试了。
谁还没脾气了。
这日,庆王私下前来恭贺路景延高升,前世做到正二品高位的路景延欣然接受,感谢他专程前来恭喜自己荣升正四品都尉。
“恭喜。”和李璧一道前来的石玉秋拱手道贺。
“多谢。”路景延道。
李璧四下望了望,“知珩,怎么不见柳姑娘?你把她藏起来了?柳姑娘!柳姑娘!”
柳砚莺正在花厅布置茶席,听庆王扯着嗓子喊她,赶紧小跑出去,“来了来了在这呢,砚莺见过庆王殿下,见过石长史。”
李璧双手环胸打趣问:“在做什么呢?要请你才肯出来。”
“不敢不敢,回殿下,我在布置茶席呢。”
李璧觉得好笑,学她,“正好正好,我有话要和知珩说,你先领长风去喝口茶歇一歇,等我们说完话就过来寻他,你先替知珩招待着他。”
柳砚莺应了声是,“石长史,请随我来吧,我已将茶席准备好了。”
这几次三番的撬他墙角,路景延拧眉打断:“殿下,何事要找我单独说?石长史不能听吗?”
李璧咂舌:“啧!你怎么回事?本王找你讲话,你还几多推脱。”
话毕他拉上路景延就走,边走边小声说他没有眼力见,“你上辈子怎么升得官?你是一点上峰的眼色都不懂得看啊。”
作者有话说:
说好石玉秋的,写个开头字数到了,嘿嘿嘿嘿下章就写到了
第46章
石玉秋对花厅的布置不吝夸赞,柳砚莺颇为骄傲地向他介绍几处巧妙的陈设。
“那扇窗正好对着外头的月洞门,我折了一枝夏迎春插在土陶罐里,摆在这处其实很有意境。”
“我一眼就看到了这枝迎春,你开着这扇窗,窗外又正对着门,迎春延伸出去,像是活了。”
“就是这个意思!”柳砚莺欣喜,离了荣春苑没人懂她摆弄花草的心境,她就知道石玉秋或许能够欣赏。
石玉秋负手行至那枝花前:“柳姑娘,这迎春枝条柔软,你是怎么做到将它立在土陶罐内又不沾到瓶口的?”
这无疑是在夸她有本事,柳砚莺笑起来:“您猜猜看呢?”
她故意想考考他,笑得稳操胜券透着些小得意,石玉秋心上一颤,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柳姑娘巧思,我猜不到。”其实哪有那么难猜,无非是加固了枝条,又在平底垫了类似泥土的软材。
柳砚莺果真笑得更得意,露出两排洁白的牙,“这个不是我的巧思,是我跟老夫人学来的,听说女子学堂会教这个,想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窍门。其实就是用细木棍固定在迎春枝条最细弱的部分,然后再把木棍插在底下提前支撑好的枝杈之间,就大功告成了。”
石玉秋道:“那这比我想得还要费工。”
柳砚莺问:“那您不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为什么不说出来?”
石玉秋被她望得赧然,但不惧地迎上她目光,“我若猜对了,柳姑娘就不会像刚才那样与我详解插花的步骤了。”
柳砚莺在他注视下小小地失语,很快回神,扯了开去,“插花的步骤讲不完,不同的枝条都有不同的插法。”
石玉秋赞扬:“懂茶、懂香、懂花,柳姑娘还有多少惊喜?”
柳砚莺不再看他,得他夸赞没来由只想贬低自己,好证明他是错的,“东西雅致,给我学就不雅致了,我学这些都是为了伺候人,不是真的懂,没有石长史想得那么好。”
她在荣春苑的时候动辄招待这个贵府夫人那个王侯诰命,学得又多又杂,但凡跟过老夫人,再伺候谁都是大材小用。
石玉秋听她这么说,顿了顿,行至她身侧,“你听人说起过我的出身吗?”
柳砚莺看向他,摇摇头,其实她听说过他原先家境贫寒,但这话俨然是开不了口的。
石玉秋坦然道:“我是丽州清浚县人,那里依山傍水风景是京城望尘莫及得那么美,我爹是木匠,而我娘是临县算命先生的女儿。”
柳砚莺震惊:“算命先生的女儿?”
石玉秋笑起来,说那还能有假吗,“我娘很有本事,我爹起初不想供我读书,想我跟他学手艺,我娘以死相逼要他买了祖产送我去学堂,我爹就真的卖了祖产,送我去读书。”
柳砚莺睁圆了眼:“好有魄力。”她就像在听不认识的人的故事一般,反应过来那是石玉秋的过往,看着他清清爽爽笑容亲和的模样,仍然对不上号。
“石长史别光说,也请坐,我给您倒茶。”
石玉秋顺从坐下,看着她忙忙碌碌,说道:“我娘的确很有魄力,她嫁过两次,第一次嫁给县丞,结局不好,整日被打骂,我本该有个姐姐,被打得早产生下来没能成活。后来我娘逃出来,二嫁给我爹,生了我。”
柳砚莺惊讶,正倒茶,茶汤险些从茶盏满溢出来。
在大邺,女人二嫁是件不易叫人接受的事,更别说是先嫁县丞再嫁木匠。她的孩子,乃至她的家庭,都会活在被人指指点点的嘈杂声中。
而石玉秋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他受过的非议,没准不比柳砚莺受得少。
石玉秋说:“本来我中了二甲进士,我娘得知我要回乡任知县,翘首以盼等我衣锦还乡,所以哪怕后来有幸得庆王庆王殿下赏识,我也打算回乡,但我娘来信,说如果我这么回去,她就是进山当野人也不再见我。”
柳砚莺失笑:“居然还有这么个故事。”
石玉秋道:“所以凡事论出身是件很残忍的事,这世上终归是生来穷困的人更多,柳姑娘不必因此看轻自己,在我看来,你很好,你该相信没有哪个女子如你特别。”
柳砚莺听他把话说到这份上,眼观鼻鼻观心,心突突跳着,“如我特别的女子?石长史见过的。”
石玉秋问:“我见过?那我一定认识了?”
“就是你娘呀。”
石玉秋大笑起来,“你说得是。”
他垂眸饮茶,又赞了她一句茶香,柳砚莺道了句谢,静下来在旁边候着,都不再多说一句了。
她不时抬眼悄悄打量坐上饮茶的男人,她几乎可以确认石玉秋的心意,庆王那样不遗余力地撮合,她其实早就有所察觉。
与此同时柳砚莺也很清醒。
石玉秋的对她的欣赏,全都建立在他不知真相的基础上。
他之所以对她吐露心迹,夸她雅致,叫她不要轻视自己,是因为他根本对她算不上了解。
男人女人生来不公平,女人经人事会被打下烙印,石玉秋这样的男人再好,再欣赏她,也是吃不着的肥肉,她是可以跟他,可他总有发现她并非完璧的一天,到时猜忌嫉恨都会接踵而至,她何苦经历那些。
那厢路景延被庆王拉走,二人来在书房,李璧轻轻巧巧在圈椅内坐下,像是刚刚完成一件胜造七级浮屠的慈善。
路景延并不这么觉得,长出口气在李璧对面落座,“殿下找我何事?”
李璧跟看怪物似的看他,“刚才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问?”他皱起眉,“知珩,我之前只是以为你为人正派,现在却觉得你是脑子缺根弦,你是真不懂感情。”
路景延被苦口婆心地教育,挑挑眉梢倒也不辩白。
李璧入戏太深地一摊手:“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在撮合长风和柳砚莺?”
路景延颔首,认可了他的努力,“我看得出。”
李璧刚要继续说下去,倏地顿住:“你看得出?”路景延以为这是终于暗示到位了,谁料李璧一个大拐弯,“你看得出来还不帮着我?”
路景延闭了闭眼,眉头紧蹙。
不禁反思他前世究竟给李璧留下了怎样的印象?他只是没成婚,又不是出了家。
李璧以为自己想明白了,敲敲桌面:“路知珩,收起你那套规矩礼法,谁说到岁数才能放良?那么好的姑娘,做什么空耗人家青春。”
“殿下。”
路景延提口气实在听不下去,两臂置于桌上:“你为何突然如此热衷给人牵线搭桥?”
李璧还有心思玩笑:“说了你也不懂,你就当我是为了行善积德。”
如果李璧是在积德行善,那路景延真要怀疑自己前世是否坏事做尽。
见路景延不喜欢这个说法,李璧只好说了俗套的实话,“好了好了,实话说我没准是年纪到了,自己不圆满就爱看别人圆满,长风和柳砚莺多般配,郎才女貌的。”
“郎才女貌,这世上貌美的女人多了,也不见得个个都要给石长风牵线搭桥。”
“那你是没看出人家两情相悦。”
如果柳砚莺没和他冷战,路景延还不至于受这句话影响,偏偏许多天没给过他好脸色,叫他此时额角直跳,“那还真看不出来。”
李璧笑:“这是我杜撰,但你不可否认他二人品貌般配。”
路景延索性反问:“殿下看我和柳砚莺般配吗?”
他说得太过自然太过面不改色,以至于李璧第一反应是认为自己听错。
路景延耐心十足地等李璧反应了会儿,见他眼睛里的神情逐渐从难以置信变作天地色变,这才有多身心俱疲似的往椅背靠过去,吁出口气,五指无处安放地在扶手敲打。
“殿下,你这一趟一趟来,一趟一趟撮合,真叫我头都大了。”
第47章
约莫等了一刻钟不到,路景延就和李璧前后脚进了花厅。
柳砚莺没看出李璧反常,只是觉得他多看了自己两眼,柳砚莺欠欠身,礼数周到地给迟到的两人端去茶水,因着是茶席,她屈膝坐在三张小几之间,将香灰打篆,置入香炉。
香气有形,化作丝丝袅袅白烟,将柳砚莺云遮雾绕地和其余三人分隔。
路景延见李璧盯着柳砚莺看了足有三个弹指,饮茶提醒了声,“殿下。”
李璧闭上眼搔搔耳后,竭力克制自己的表情,找了个话题,“…圣上今晨召见了吐蕃使节,拒绝了联姻,下月大邺出兵护送他们回吐蕃。”
这么大的事,路景延和石玉秋早就知道,说出来更显莫名其妙。
他们抓了那帮伪装商队的吐蕃人,只移交京兆府收押了三天,蛮夷邸的吐蕃使节便坐不住,三番五次求见。吐蕃一急,大邺就沉得住气,不召见不调查,只将人晾着,晾了三天,吐蕃使节既无法传回消息,也不知道被抓去京兆府的人是否交代了什么。
路景延“嗯”了声,稍微捧一下场,“说是护送,其实是示威,到了交人那天没准会起些冲突。”
贡布是吐蕃王室,“挟持”王室的后果还是不难预想。
石玉秋道:“殿下和都尉神机妙算,实在想不到,吐蕃此行真的另有玄机,我到现在还有些恍惚。”他好生想了想,“就像打猎一样。”
李璧摸摸鼻子,心说可不是?他们前世也没想到。虽说这感觉像舞弊,但死而复生将他们送回这个节点,他愿意相信这就是老天的用意。
“打猎?”路景延注意到这个说法,抬起眼眸,轻叩茶桌示意柳砚莺加水。
柳砚莺早就练就发呆的本事,可以看上去专心致志,其实神游天外充耳不闻。
路景延见她没有反应,轻唤了她一声:“莺莺。”
他嗓音偏低,透着些二十岁少年人的清亮,坐得远了只听得出他在叫柳砚莺,具体到底是喊了“砚莺”还是“莺莺”乍听很难判断。
李璧正呷着口茶,略微呛了一口,抬眼看石玉秋,唇角噙着的笑意仍在,似乎没有听清。
柳砚莺飘出去的思绪回笼,见路景延手边茶盏空着,未来得及思考,赶忙舀起茶汤为他添茶。添到一半反应过来他叫了自己什么,耳朵尖热得要滴血。
近来他频频这么叫她,她以为他这是叫习惯了口误,越想装作若无其事就越紧张,手一抖,将茶水倒在了桌上。
柳砚莺拿过手巾正要擦拭路景延桌上水渍,他从她手上将轻薄的纱巾接过,盖在了水痕上。她猜想因为自己手忙脚乱,路景延这是要她消停。
石玉秋做的面无表情,但无疑是听清了,且将她的失态看在眼里,停顿片刻回应路景延:“是啊,给我的感觉像猎人打猎,不过不是寻常的打法,而是提前知道这片树林里会有什么猎物,布置好了合适大小的陷阱,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