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砚莺吓一跳:“我用她身份做什么?让我爹知道了,能到我梦里把我扼死!没准还要扼死你呢!”
路景延笑了笑,思绪归位吁出口长气,抱过她缓缓说道:“石玉秋能带你说走就走,是因为他一介布衣无牵无挂,空身进了仕途也可全身而退,要下决定,只要他自己无愧于心便可。他喜欢过神仙眷侣的日子,我又何尝不想带你逃离京城的繁文缛礼。”
柳砚莺坐在他腿上听着,心跳“咚咚”快起来。
他道:“我替你求来着假身份,不是叫你认冯家祖宗,是想带你离开这里去濯州安家立业,冯家会是你的娘家,聘礼和花轿都会去往冯家,我想要借他们的门楣抬你。”
柳砚莺一时失语,在胸中又将他说的话过了一遍才面色仓皇地看向他,“你再说一遍?是不是说错了?妾是没有花轿抬的。”
路景延使坏:“你要纠正一下?”
“…不是!那…那刘妙——”
“我拒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柳砚莺将脸都给皱成了一团,情绪难辨但话音微微打颤,“到底什么意思?…你也是想娶我为妻的?”
腰上被掐了一把,“什么叫也。”
“那…那冯家人凭什么让我顶这个头衔?”
路景延平和道:“能和平旸王府攀个亲何乐而不为?何况此事有庆王出面,冯家不会看不懂形式,就算我现在只是个都尉,将来也不会只是个都尉。”
到府门口从马车下来的时候,柳砚莺是呆滞的。心说到底是没真的高嫁过,没有见识。
本来因为路景延让丫头管她叫“奶奶”,她就良心难安了,这下得知他那么早就盘算着带她逃离京城去往西北,他曾经的疆场,最熟悉的地方。
柳砚莺倏地被某种怪异的感受包裹,仿佛本来始终空着的哪一块儿,被一句话给填满。
两日过去,刘家终于按捺不住上门,如果路景延识相,回来就该上刘家望一望刘妙儿,刘家人也不至于如此大动肝火。
偏生路景延非但没去刘家望刘妙儿,连平旸王府都只是托人送了信,理由是忙,这倒也不假,可再忙,只要有心,时间也能挤出来。
要想办法总是有的,无非是路景延不想去罢了。
刘家夫妻两个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奈何妙儿不行,她担惊受怕这许多天,得知路景延回京,反而更加的茶饭不思。
刘夫人没办法,只得叫人去请路景延上门。
路景延还未归家,那被派遣去的刘家小厮自然是柳砚莺来接待的,天气炎热,她请人喝了一小盅茶再走,哪还有半点被扇巴掌的气愤,她心态因为路景延那番话平和了,莫名端起了正室巍然不动的派头。
挺过瘾的。
等路景延回来,她一面将刘家派人来请的事说了,一面摊开白净的手掌,“你要去见刘妙儿了,我心里不舒服,得要点补偿。”
路景延在她掌心拍一下,听她轻呼,绕过去到桌前翻看起文书,“又要买什么了?”
柳砚莺笑着跟过去:“想做两身新夏装,一身棉的,一身蚕丝的。”
“明天去?”
“你去刘府的时候去。”她眨了眨眼,眼波横流,“买买东西,好让我忘记你背着我见刘妙儿。”
路景延哼笑了声,从纸张间抬头看她一眼,“那去把账房叫来见我吧。”
翌日。
路景延下值去往刘府,去之前提前请下属传过话,因此一下马便有专人引他进门。
没有带他往花厅去,而是进了内院,去见刘家老爷。
刘老爷想来是在他去之前就想好了说辞,热茶一倒,背着手在屋里走起来,“三郎,在朝上听闻你此行西北畅通无阻应付裕如,濯州都督上奏圣上对你诸多表扬。庆王也说你智谋双全,和濯州都督配合得当,是难得的领兵的材料。”
路景延搁下茶杯拱拱手:“舅舅,这些都是臣工们说给我父亲听的,要我真有这么厉害,封赏早就到家门口了。”
刘老爷笑了笑,清清嗓子步入正题,略显生硬的接过去,“说起这个,我也有一事要说给你父亲听。”
一室茶香,路景延有条不紊挡着袖子,替刘老爷又续上了半杯热茶。
“舅舅是说何事?”
刘老爷是被夫人赶鸭子上架,本来说好要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敲打路景延,话到嘴边却打个折扣,“你回来后,是否也该想想自己的婚事了?”
路景延恍然道:“婚事啊,想来我作为小辈也不好自己做主。”
“这你就说对了。”刘老爷被说到心窝里似的,“该听你父亲母亲的意思。”
路景延淡淡笑着:“我知道母亲想为我和妙儿表妹保媒,但我早就说过表妹和我并不合适,您也看在眼里,我听闻我离京这段日子,妙儿表妹的身体大不如前,可是真有此事?”
刘老爷闷闷应了声,捋了两下须子,“可如果两情相悦要因为种种原因走不到一起,也是件凄凉的事。”
在长辈眼里,两情相悦的标准极低,似乎只要不是相看两生厌,成婚之后就能够日久生情。
路景延故作迟疑地停顿了会儿,摩挲茶盏正色道:“其实我此去西北,庆王殿下特意要我去了濯州冯家一趟。”
“濯州冯家?”刘老爷皱了皱眉,像是回忆,“也是个辉煌过的大士族。”
路景延颔首:“后来一代代衰弱,现今经商为主,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后辈人才辈出,在濯州仍然具有声望。”
刘老爷眉头一皱,品出些古怪:“庆王为何要你去冯家?”
路景延垂眼笑了笑,青年人不好意思的样子,“是这样,冯家嫡长在西北任都护之职,和庆王是旧识,庆王有意将我调任濯州,因此想撮合我和冯家的二房小姐,人这趟我已见过了,若说是父母之命倒也罢了,偏偏是庆王的意思,我做下属的不好回绝。”
刘老爷惊愕万分,最后只问:“庆王要将你调任濯州?”
路景延认真点了点头,说道:“还未定下,这个消息就留在这间屋里吧。舅舅,纵然母亲和舅母一片好意,但濯州气候和京城相差甚远,妙儿如果真去了那么艰苦的地方,她们两个也一定是不会放心的。”
刘老爷顿了顿,忽然问:“那那个柳砚莺呢?我听闻你不想娶妙儿,是因为她,可我又听闻,她属意的是庆王府的石玉秋,还说要赎身离开,可有此事?”
作者有话说:
路三:鞭尸是吧
第59章
路景延微不可查皱了皱眉,摩挲杯壁的指肚都平添几分艰涩。
俨然是没料想这消息传得这么远,还当只有庆王知情,她回心转意,盖过去了就过去了。是以路景延这一刻的神情说是失态也不为过。
刘老爷见他眼神一动,当即逮住了这个机会,“此事你尚不知情?”
路景延硬生生扯出个笑,若非前世因着战事必须和朝廷大员言语周旋,练出这身张口就来的本事,否则真要被噎住。
“那日的事我听说了,也已问过庆王府的石长史,是为砚莺的‘诬陷’,砚莺被惯纵得目无尊长,那日一时情急才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此事关乎石长史的声誉,便让谣言就此终止吧。”
刘老爷灰黑的眉毛往上推起几层褶皱,路景延这番话,乍听没什么特别,仔细咂抹才觉得另有其意。
他说柳砚莺“被惯纵”,会是被谁惯纵?还能有谁,自然是他。
再听他对待此时的态度,俨然没有要追究到底的意思。
刘老爷吹胡子,板起脸:“到底是年轻气盛,我和你舅母还当你是个分得清主次的人,现在看来也不全然,你这样下去,未来难说做不出那宠妾灭妻之事,婚姻大事岂容你如此儿戏。”
“是舅舅舅母高看我了。”路景延倒真诚地笑了,“很多事不能视同一律,正因我需要分清什么是大本大宗,什么是旁枝末节,才会将柳砚莺视作特殊,毕竟婚姻之事确如舅舅所说不容儿戏,它牵扯众多,对您来说这关系到了妙儿的幸福,对我来说,一样关系到未来的擢升。”
刘老爷眸光闪烁:“你的意思是…你想跟从庆王的安排?”
路景延只是道:“我想去濯州。”
他所言不假,也有迹可循。刘老爷闭上眼陷入沉思,现下西北和吐蕃的制衡牵动朝野,而路景延又得庆王重用,护送使节和吐蕃谈判也不负众望,若能去往濯州专理西北边防,将来前途不可估量。
总不能让他放弃西北的大好前程,就为了留在京城娶刘妙儿为妻,又不是入赘他们刘家的女婿,怎可能事事听从安排。
刘老爷呼出一口气来,皱眉道:“这么说的话,你是早已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轻笑了声,“是我小瞧你了。”
刘老爷是欣赏路景延的,和刘夫人因着妙儿的关系而看中他不同,刘老爷身在朝堂,清楚单就此次谈判一事,现今朝野上下对路景延都颇为赞赏,而他如今不过二十,将来会有怎样的建树谁都难料。
路景延一心想去濯州,刘老爷认可这一想法,也认清了女儿和他没有缘分。
他宠柳砚莺,但不会让她越了位份,将来那位冯家小姐才该稳坐正室之位,原因无他,冯家对路景延在濯州的帮助,是旁人鞭长莫及的。
刘老爷沉沉舒出口气,两眼光彩与路景延初进门时不同,现下更加矍铄,“这些话,不要对妙儿说,她不谙世事,身体也不好,如果知道你这样算计婚姻,一定会很失望,忧思过度积郁成疾。”
门一开,放进一道温吞的光,路景延迈步出去,跟着府上小厮去往花厅见刘妙儿。
刘妙儿身体不算松快,大夏天额头出着汗却看着脸色苍白手脚冰凉,“三表哥,你来了。”她要起身见礼,被路景延摆手婉拒,她道:“三表哥,我听人说你受伤了,伤得重吗?伤在何处?”
刘夫人在一旁碰了碰女儿手臂,无非是叫她别那么急吼吼的。
路景延轻松一笑,没有落座,只是站着,“一点小伤,在手臂,但已无碍了,多谢表妹挂记。”
“那就好。”刘妙儿咳嗽了两声,没再说下去,刘夫人轻声埋怨她穿得少了,吩咐下人去取来罩衣。
路景延见状说道:“倒是表妹你要勤加注意,怎么我去之前还好好的,一回来人就病成这样了?”
刘妙儿回避他眼睛说道:“夏天贪凉,多用了几口冰镇的瓜果。”
刘夫人觉察路景延没有久留的意愿,请他落座,“三郎,你也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路景延谢过好意,“我马上还要去卫所,近来军中事忙,走不开身。”
刘夫人话里有话道:“是啊,从西北回来硬是忙得没时间回家问安,也没时间来看一看舅舅舅母。”
路景延笑起来:“平旸王府说到底将来是大哥的府邸,大哥已经成家,我也搬了出去,不该总往回跑,有什么事大可吩咐下去传话,待忙过这一阵,伤势大好了再去给父亲母亲和祖母请安也不迟。”
一番话愣是没提为何不来看望刘妙儿,她神色黯然,只掩嘴咳嗽,心里抱怨爹爹将他留得久了,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竟不剩多少时间和她说话。
“表哥,我爹他,没和你说什么叫你为难的话吧?”
路景延道了声不为难,“说了些濯州的事,还有我的婚事。”
“婚事…”刘妙儿脱口而出,却还没想好后半句该说什么,刘夫人将话接过去,“怎么说的?也说给舅母听听?”
路景延负手笑了笑,说道:“眼下正是我该尽职尽责为大邺出力的时候,应当视大邺军力为首位,我有心争取去往濯州留任,将来短时间内该是不会回京,婚事也会定在那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夫人倏地变了声调。
路景延面不改色:“我知道您和母亲有意在我和表妹之间牵线,但都忽略了我并非表妹首选,表妹的身体不好,如果随我去往濯州,或许在路上就会病倒,让两家长辈操心。”
刘妙儿人都是木的,两眼发直问:“你要去濯州?不在京城了?不是才从沧州回来吗?为什么又要走呢?”
路景延适才都已经将答案说明,她此时再问不过是为心中的难以接受找个出口。
刘夫人更为直接,厉声问:“那你在京城留任不就行了?去什么濯州?好日子过得久了不知天高地厚,你是平旸王府的公子,依你现在职位将来升个禁军统领指日可待,跑到濯州去,究竟是个什么局面都不知道!”
路景延微不可查地讥硝一笑,没有接话,刘妙儿拉拉母亲袖子,让她不要说了,却被刘夫人一把拂开。
“做什么?还想搭上性命跟他去濯州不成?不可能,想都别想,他对你什么态度你还看不出来?他压根不想娶你!”
路景延敛起眼皮孤零零站着,不失为一种默认。
刘夫人冷哼一声道:“这一年里上门给妙儿说亲的人家数不胜数,我都念着王妃对我们家的帮扶没有应下,你好样的,竟如此不识好歹,这婚姻我们不要也罢,嫁了也是受罪!”
刘妙儿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刘夫人赶忙去顾女儿,路景延在旁说道:“我知道京郊有一位良医,可以请他来给表妹看看。”
刘夫人伸手往外一指:“你走,用不着你假仁假义。”
路景延真就行礼告辞,没有多说一句。
出了刘府他脸色一黑,疾步往家赶,但是进门得知柳砚莺刚刚带着瑞麟出去,根本不在。
路景延简直牙根痒痒,难怪她要了许可跑出府去,原来是知道他今日要去刘府,当着外人大放厥词的事藏不住了,赶紧出去避难。
柳砚莺果真在外用过晚饭才回府,瑞麟大包小包催了她几百次,她都慢吞吞不答应,等到天黑了不得不回去了,才打道回府。
进门气氛就不太对,柳砚莺低头穿过夏日里生长茂盛的毛竹进了内院,这会儿虫鸣阵阵弦月高挂,她打个小灯笼走在前面,瑞麟则忙着将买回来的东西交给婆子安放,掉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