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脖颈还未长完全,四肢躯干如同缩小版的泥人身体挂在他弱小的脖颈下,只有头是正确的比例。
那身体宛如一个小的稻草人,正在向外延伸生长,脚和手的部位是和树的根部一样的尖,还没有分化出五指的区别。
我没有尖叫,因为吓得失语了。
他的头滚了滚,碰到我的拖鞋,他的喉咙尚未长出,无法出声,只用牙齿咬住我的裤腿,表露出自己的请求。
过了半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神游天外一样:“……你要干嘛?跟着我出去看电视?”
那颗头的身体在迅速壮大,很快就和我放在沙发上的玩偶一样大,他就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宛如没有唇舌:“啊――――”
我反应过来了。
内心觉得尖叫一声然后抛下他不太好的样子,他小狗讨好似的举动至少让我的心情诡异地平复了一点,于是心一横,硬生生把他抱起来――只有脑袋正常,而身体现在和脑袋差不多大了。
我看了一眼,又骇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把他放在沙发上,哭得都快背过气。
青木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调到搞笑综艺,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见青木还在看我,我就好心地把他的头转向电视屏幕。
他张开嘴轻轻咬了我的虎口,充满爱恋。
我这才发现,他连舌头都没长出来。
然后继续哭,看着以前最喜欢的搞笑艺人都笑不出来。
等哭累了,我才抽泣着停下来,满脸通红,呼吸不畅。
身边的青木的身体已经成了孩童大小,与那颗成年的少年头比起来显得异常不匹配。
我小心翼翼看过去时才发现,他早就不知何时又转向了我,那颗头仰起,一直在直勾勾地盯视。那表情,就显得他特别喜欢我,依赖我似的,十分的柔软。
第54章
眼看他的身体越来越大,孩童一般,我哭唧唧把一旁的毛毯盖在他身上,然后再伸手将他的头转向电视屏幕。
“啊……啊……”青木的声音越来越接近正常人,声调更像是单纯的“啊”声。
电视机在播放广告。
我感觉到身边沙发深陷的弧度越来越大,忽然之间想到什么,担心地说道:“你能[看见]那个青木的记忆吗?犯人有几个?”
青木喉咙发育得稚嫩,只艰难道:“三……”
三个,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人。而我目前的住处已经暴露。
我越想越心慌,比起那些要伤害我的人类,这个令人掉san的青木突然就没那么可怕了。
不行。
我腾地站起来,斩钉截铁道:“我得回老家躲躲。”
那颗存在感极强的头颅慢吞吞扭向我,黑沉沉的眼睛映出头顶灯光的碎片光亮,有种他心存喜悦的错觉。
我看了眼时间,离最后一班大巴车还有二十分钟。
老家那处的基础生活用品是足够的,也有几套衣服。
只有――
我低头和青木对视。
我:“……”
青木:“啊――诗绪――”
被毛毯盖住身体,只露出头,就没那么可怕,我诚恳道:“你还要长多久啊?”
他没说话:“……”
我想了个馊主意:“要不我把你装起来带走?”
……嗯?
我心里随之冒出个想法。
这算逃票吗?不算吧?应该不算吧?
青木没有拒绝,虽然也没有答应,就只是盯着我眨了眨眼睛。
……话说他是不是看我看得太久了。
我将一个巨大的斜挎包拿出来,深呼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随后把青木的脑袋抱起来――他玩偶大小的身体被我用更小更薄的毯子包裹住,然后青木被我放进斜挎包。
拉上拉链,拉到他脖子位置,空出一点位置让他呼吸。
我要松手的时候,他再次轻轻咬了咬我的指腹,勾唇笑得眼眸弯成一壶新月。
我看着他,他藏在包里,视觉上宛如一个鲜活的面具,五官却是具有活生生的生命。
他没办法转动脖颈,于是好奇地转动眼珠,在观察我的斜挎包内的东西,侧面夹层有便利贴与笔,还有一套小小的英语词语卡片,每一张都有注解的痕迹。
我背上斜挎包整装待发,围上围巾,打开门吹着冷风,萧瑟地想到自己也算是个勇士了。
……毕竟哪个胆小鬼敢带着一颗头跑来跑去的。
但就像是一个害怕鬼怪的人在网上说如果他的爸爸成了鬼,他也许就不会害怕了――因为内心深处十分坚信对方不会害他,甚至爱他。
我想我也能同理可得吧。
我感受着包内的重量,欲哭无泪地说服了自己。
包的空间太大,他还在摇来摇去、滚来滚去,却非常乖巧地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我不得不握住下方连接包的带子位置,稳固一点。
踩踏在雪地里,时间不多了,我小跑起来,原以为包里的重量会越来越大,但是他一进入包包,就像是停止了生长,重量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再拉开拉链,那条缝扩大了一点,往里面看去,青木正睁着眼看另一处的夹层,那里放着我的学生证等证件什么的。
他的眼珠转向我。
“诗绪里……不害怕……”
我这才惊觉我正死死咬着唇,从刚刚开始几乎是逼迫自己看着他的可怖样子,想要迅速习惯。
“我可不像你,”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会撒谎。既然答应了在一起,就要认真对待啊。”
没错啊,躲避是一回事,但只要选择面对,就要做到最好。
他笑起来,发出细细的诡异笑声。
我拉上拉链,只留下一点缝。
路灯昏暗,天空飘着小小的雪花,在灯光下宛如绵绵不断的棉絮坠下,冬天路面容易结冰,覆盖上一层层白色雪,在一处空的地方,我一个没注意脚底一滑,屁股摔倒在薄层的雪上,咚的一声。
青木也隔着包,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我屁股疼到骨头里,眼泪一瞬间溢出,站都站不起来,坐了片刻才堪堪站起。
拉开拉链看青木,他摔得也在掉眼泪,不过与我不顾形象的眼泪包在眼睛里溢出不同,他是异常漂亮的一行泪珠滑下,竟显得有几分唯美。
我抽泣几声:“…对不起……滑倒了……”
几滴眼泪啪嗒啪嗒掉进包里,晕出一块深色。
青木一顿,眼睛跟着看过去,看了几秒眼泪浸湿的包里的那小块布,又转过来盯着我的脸看,都不哭了,一眨不眨地凝视,仿佛刚刚的眼泪是伪装,收放自如。
我没注意他在看我,哭唧唧地把他翻了个面,看看流没流血。
青木:“……”
没有,连个肿包都没有。
我又哭丧着脸把他转回来,青木黑色的眼睛望着我,安慰一样舔了舔我的手腕。
来不及慢走,我紧赶慢赶才赶上最后一趟大巴车。
车上的人很少,林林总总只有五个人分散着坐着。
我找了最后排的座位坐下。
是在靠背后面的座位,斜挎包放在腿上,我没有贸然打开,望向窗外。
……屁股好痛……手掌也痛。
我忍住想动来动去的冲动,休息下来后,那骨头连带着肉简直痛不可忍,眼眶包着眼泪,将落未落。
我这时候才准备清理一下摔得破皮的手掌心和脸上的泪痕,小心地拉开拉链,在青木的盯视之下翻找纸巾,没找到,就把青木刨开一点摸底部。
还是没有。
他微凉柔软的发软绵绵的,侧脸松软,眼珠会随着我的动作跟着移动。
竟然显得很是乖顺。
我急需要转移注意力,就戳了戳他的脸。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往我戳的地方使劲瞥。
我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嗯,从害怕恐惧到能好奇的玩他,我真是经历了太多。
我又戳了戳他的额头,青木就往上看。
我的指腹刚要戳他鼻子,他张大嘴,扬了扬头,一瞬间咬上我的另外三根指节,我吓了一跳,就跟螃蟹忽然钳住我的手似的。
大巴车前面的人并未发现什么,他们都在玩手机或者睡觉。
我使劲,想拔开他的头。
他纹丝不动,牙齿却并没有怎么用力,我并不痛,但是很湿热。
直到大巴车遇见红灯,施施然停下,我才成功拔了出来。
我:“……”
要不是在车上最好不说话,我早就大声哔哔谴责了。
路途有些遥远,摇摇晃晃间我也有些困倦,精神放松后浑身的疲惫。
渐渐地,我靠在靠背上闭眼浅眠。
大巴车停车的时候,我睡得有点沉了,没有及时醒来,腿上斜挎包里的头在轻轻撞击我的腹部,力道很小,更像是他隔着包在碰我的肚子。
顿时清醒,下车,虽然天色已暗,但时间上并不算太晚,我走向屋子,路上却遇见隔壁家的阿姨和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她一看见我就招手:“诶间织啊,你怎么这么晚到这边来啊?多危险呐……你在这边住的时候,可千万却去那片树林的瀑布潭那里啊。”
我点了点头:“出了什么事吗?”
我一问,不仅是阿姨在说,其他大人老人也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就前几天,我们这里进来一个奇怪的卖东西的人。”
“看着就像是推销的,不怀好意。”
“还说什么――如果你种下那东西,就能长出一个孝顺漂亮的儿子。”
“反正听着就邪门,都说不买了他还到处推销,有次竟然准备丢下那东西强买强卖!”
“所以我们就把他赶走了。”
“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将那一小包一小包的东西全部倒进了树林瀑布那里的水池里,结果现在那里经常死人!”
“上次我隔壁的那个人,都死里逃生回来了,你说说,最后又给回去了!甚至还自己跳下去!”
我听得晕晕乎乎的,只是那个卖东西的人的说辞怎么听怎么像青木呢……哈哈哈,不可能吧。
“最近消停一些了,可能是触犯了什么神灵吧,我们这几天往里面倒了一些贡品,就好许多了――总之,间织,没有什么事就最好别去那里。”
“好的……谢谢阿姨。”我朝他们说道。
回到我的屋子,简单铺了铺床,再出来时,青木已经从斜挎包里爬了出来,身上的毯子散开,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等我洗漱完出来,他的身体恢复如初。
细腻的皮肤在灯光下白皙得晃眼,他毫不顾忌地转身要抱过来,笑道:“诗绪里――!”
我浑身僵硬地被他抱住蹭,少年柔韧无比的身体滑腻腻的,跟条蛇一般缠绕住,手臂像藤蔓植物一样,以异常柔软的弧度穿过我的腰,在背部黏着。
他恃爱作态地拖长了音调:“诗绪里诗绪里,好想你啊。在包里一点都不好,明明在诗绪里腿上都感觉不到。”
我:“……你先穿好衣服。”
这边的屋子里也有青木的衣服――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的!
他穿好衣服了又抱过来,跟树袋熊一样,撕都撕不开,我坐在旧电视前看搞笑节目,他一抱过来就挤占位置,偏偏自己毫无察觉。
“诗绪里,我们就一直在这里过下去吧,谁也不要见了。”
我抽了抽嘴角:“我要吃饭,而且要上学――对了,我要去东京上学。”
“东京啊――”青木念了一遍,“大学的话也可以不住校的吧?诗绪里和我一起住好了。”
“学校旁边的房子房租很贵的。”
他无所谓道:“我有啊。”
我一顿,认真道:“拜托了。”
我有些好奇青木的财产状况,又不好直接问,于是问他要花钱的时候怎么办。
按照他的说法,以青木富江的名义存在银行里的钱早已突破了普通人能想象的地步。
就算是银行并不发达的古代,他也是地产房产密布。
……嗯……古代……
嗯……古代???
我震撼住:“等等,你到底活了多久啊?!”
青木表现出无辜的样子,纯然极了,避重就轻道:“反正我是最年轻漂亮的。诗绪里,你说对不对?”
“嗯……”他既然不说,我就没再问。
看他这样子就不像是千年的妖怪啊……智商上不太像……
我想起刚刚街坊邻居他们讨论的瀑布,疑惑道:“难道那个水池里也是你吗?”
“才不是,”青木亲了亲我的脸,又舔了舔我手掌上不严重的破皮处,含笑道,“他们是被别人从远处带过来的,不认识诗绪里――诗绪里千万不要见他们,他们不知道诗绪里与我的约定,万一一见到诗绪里不需要记忆就一见钟情了呢?诗绪里你会被他们抢得不成样子的,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要亲昵了。”
……你是不是用无辜的语气说了什么可怕的话啊!?
我怂得没再探究那水池的事,急忙拉紧窗户的帘子,疲惫地入睡。
第二日,阿姨他们带着食物的贡品前往水池瀑布,我拒绝前往,看着他们离开。
清冷的瀑布前聚集了一众人。
几块糕点被倒入深邃的水池。
“有用吗?”
“反正这几天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