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目光不能及的水池深处,二十几个少年或缺少腰部,与峭壁相连着生长;或只有一颗头,在底层泥地里伫立;或有的部位未生长完全,无法动弹。
二十几张一模一样的脸,望着水面,张狂地笑。
等食物落下,有手臂的立刻抬起抢走食物,他们开始疯狂争抢,吃得越多,生长的速度就越快。
密密麻麻的漂亮少年脸与残缺的美丽身体在池底下构成令人发怵的蛰伏局面。
……
我上午把青木赶起来收拾屋子,他不会,弄得乱七八糟的,我没教他,让他出去拔后院的杂草。
等我收拾完,青木把后院的花花草草全拔完了,正琢磨一棵小小的树要不要拔走。
我:“要拔杂草啊!你什么都拔吗?”
“诗绪里――因为它们都很丑嘛。”
“哦,那你去拖地吧。”
青木懒骨头一样,拖地拖得慢吞吞的,拖到一半还凑过来亲吻,被我无情地推开。
直到夜晚,水池底面的怪物一个一个长成,怪异美丽的冷感少年面无表情地踏出水面,一个又一个破出水面,光脚踩在石头上,水珠滑落,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庞。
他们互不干扰,各自向人烟处走去,他们不会停留在此,因为这里的条件称得上普通甚至贫穷,他们更乐意去那些繁华奢侈的地带。
……
晚上,拉紧的窗帘外突如其来地传来惊呼声和无数轻轻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要去查看,青木从我身后抱住我,挂在我身上,唇在我耳边轻喃:“别去看,他们不配你看,诗绪里。”
“谁?”
“仿制品们。别去看,”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毒汁,“他们就应该永远得不到诗绪里的一丝一毫的记忆,永远也见不到诗绪里,听不见诗绪里,连诗绪里的名字都不配知道。”
少年的声音透出快意与恶毒,在他眼里,间织诗绪里等于是他漫长人生中唯一一条鲜明的分界线。
将他的整个人生切割成不同的两块,前一块虽说肆意横行,但只要有后一块做对比,就总会觉得心底灼烧般不舍与疼痛,前一块彻底失去了价值,毫无意义。
他不想那群仿制品那么幸运,知晓诗绪里的存在。
知道诗绪里的已经够多了,足够他的嫉妒将自己从头到脚的燃烧。
我听得怔怔,外面又传来小孩子的惊呼声,“爸爸那是什么!”
随后似乎被大人捂住嘴,没再出声响。
青木低敛下眸,看我几眼,忽然笑道:“不过偷偷看也行。”
“?”
我不知道他怎么就改变主意了,甚至帮助我,伸出手臂穿过我的耳侧,将窗帘拉开一条小缝。
在黑暗的街道,数不清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走过,明明在寒冷的冬天,他们似乎感受不到一丝的冷――或者说才复活的状态算是短暂的回温过程。
也许在冻死之前他们会找到可以利用的人。
街坊邻居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随后很快,一家一家全部拉上了窗帘,无人敢看。
我第一次看见这么诡谲的场景,数个相同的少年美得如同精怪,面上冰冷地踏过。
他们快要走过,忽然,青木捏住我的脸把我转过来,亲上我的唇,扑过来,我被迫靠在了窗帘上,他的舌灵活地纠缠,带着一丝愉悦又带着一丝妒忌,矛盾的情绪化为极有技巧的勾、引,一瞬间让我堕入迷醉的梦幻。
唇内每一处都被狠狠地舔舐过去,如同大型的猫压住我不能动弹。
仅仅只是亲吻,他却能让酥麻传遍我的全身,头皮发麻,我情不自已地扯住了窗帘,导致窗帘根部摇摇晃晃,发出细微的响声。
外面,寒冷的街道,坠在队伍最后一位的少年抬头望了望暗沉的天空,两边的居民皆是门窗紧闭,前面的那些恶心的赝品们恐怕是要去最近的城市。
才复活,他懒得想这些赝品们的事,少年眉眼间露出几分戾气。
再往前走了几步,蓦地,他似有所感,回过头。
一处拥有暖光的房屋,窗帘被拉开一角,露出那张动、情到i丽诱惑至极的脸,他在拥吻一个人,那个人被压在一旁的窗帘之上,看不见模样。
啊,那个仿制品好恶心。
他原本应该这样想的。
但是,在看见屋内那双与人亲热得涟漪化水的黑眸时,他罕见地停顿了几秒。
然后疑惑地皱起眉头。
莫名的不舒服。
很不舒服。
少年看向只有窗帘上影影绰绰的背影的那个人,应该是个小小的少女。
他已经掉队,前方的[青木]们可不会管赝品的事,自顾自走着,唯有他站在原地,神情淡漠地盯着那处背影,自己也不知原因地入神看了半晌。
少年与无数的少年分割开来,背对着背,他们之间铺上厚厚的雪层。
在雪花掉在他密长的睫羽上时,少年眨了眨眼。
嗯,后院光秃秃的,很不错。
屋子很简洁,勉强度日。
想必自己会比那个赝品更受欢迎,那人应该会更喜欢自己,转而帮他做事。
短短几秒的思考过后,少年踏出一步,与身后的[青木]们彻底拉开了距离。
他敲响了门。
第55章
一阵敲门声将我深陷迷幻的意识拉回来。
头并未直接抵在冰凉硬质的窗帘玻璃上,反而被青木的手掌垫着,我能感受到他柔滑的掌心抵在我后脑,五指贴上,还会微曲指节勾住几缕发绕圈,散发煽、情的意味。
我使劲才推开他――不是青木很难推开,而是我浑身没了力气,软绵绵无力,脚都站不起来。
缓了几秒才彻底推开他,我喘着气平复呼吸:“…去开门。”
青木哼哼唧唧地先蹭了片刻,才慢吞吞去打开房门。
――打开的一瞬间他就要关闭,却被外面早有准备的人挤身,泥鳅一般进入房内。
我缓慢站起,来人竟然是另一个[青木]……打破约定的行为令我立刻脱离亲吻的余韵,皱起眉头。
他毫无所觉――或者说,他并不认为我的负面情绪能长久存在,原本没有穿衣服,却被青木嫌弃地丢过去一件外套。
青木嫌恶道:“不要让诗绪里脏了眼睛!快滚!”
[青木]一副并不认识我的模样,歪了歪头,脖颈手臂冻得泛着轻微紫色,唇角勾起轻轻的弧度,一派矜贵。
我愣了愣,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太了解青木的记忆操作,只知道记忆相同,但并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们同步,于是问道:“你不认识我?”
“我知道啊,诗绪里嘛――”明显是根据青木刚刚的话依葫芦画瓢,[青木]面带笑靥,熟练的在尾音加上体现自己弱势的音调。
原本的青木面色难看起来,他无比清楚这个仿制品在想什么,在洞察人心方面,他有着极高的天赋――仿制品也一样。
“快滚,不需要第二个。”青木挡在中间,与他形成对峙的局面,黑眸泛着翻涌的危险沼泽。
我的视线透过青木身旁看向[青木],他嘴角噙笑,面对另一个青木狠绝的言语不为所动,眼神轻飘飘地瞥过来,朝我微弯了眸,嘴边的弧度异常的勾人。
我冷静道:“怎样才能同步记忆?”
“……这个赝品自己想,就能同步。”青木似有所感,扭头眉眼一撇,装可怜道,“诗绪里――不是我的错,是这个赝品的错!他就是想获取你的同情!”
他又转过去,声音彻底低沉:“别想钻空子。”
“我没有记忆啊,”[青木]笑道,绕过他,牵住我的手臂,“诗绪里,我想我自己亲自和你创造美好的记忆……我啊,一直待在阴冷的潭底,每天都饿肚子,吃不饱,其他的人一直在欺负我。”
我安静地看着他,听着他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与讨可怜的谎言。
一旁的青木虽然嫉妒,但隐隐感觉到我内心的情绪,硬生生按耐下来,只死死盯住相触的手臂。
我面向他,认真地说道:“既然有拥有记忆的青木,为什么还要跟你一起呢?我喜欢的是拥有和我在一起时所有的记忆的青木。感情基础也是一步一步建立的吧?”
[青木]终于意识到不对,笑容僵了僵,青木幸灾乐祸地大笑出声,被我看一眼又闭上嘴安静。
“……等一下,”[青木]不自然地再次扬起笑意,“诗绪里……”
他的态度是对待任何一个人的态度。
没有记忆等同于遗忘我们的约定,这个[青木]敏锐地感受到只要恢复记忆就必须离开――因为很有可能约定了只出现一个。
他耍赖一般油嘴滑舌地避重就轻,充满甜言蜜语,其中的真心有几分我也不知道。
我甩开他的手,移开视线:“你今晚可以留在这里,明天就请离开吧。”
青木快要笑死了,整个人演哑剧一样无声的捧腹大笑。
而另一个[青木]居然没再纠缠,我面对没有记忆的青木会采取普通的疏远态度――这是当然的了,我无法在没有记忆的青木身边得到他会听我话的安全感,自然不会逗留。
没有记忆的[青木],不知道他说要保护我的誓言,不知道他一次次闯祸,又一次次救了我将功补过的经历,不知道我们真正交往的原因。
这令我十分的不踏实。
以前也许能被他伪装过去,蒙混过关,但现在和青木相处越久,就越能发觉他的谎言。
我回卧室之前回头望了一眼,青木去了客卧,还抱着枕头朝我露出亮晶晶的眼睛和笑脸,似乎在展示自己的乖巧。
等他安安分分去卧室,客厅里睡沙发的[青木]却依旧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缓慢地眨了眨眼,那双黑眸转向我。
褪去任何的伪装,只剩下沉静冷漠,我们一瞬间对视。
他露出些微疑惑的神色,竟泄露出几分纯稚。
按照没有记忆的本来的青木,原应该任性肆意,但除了一开始的耍赖,他再没有半分举动。
他此刻的神情仿佛就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真的就安静地待在这里。
“你是谁?”[青木]突然问道,固执地不想要妥协般同步记忆。
他的自傲与无比的自信自恋还习惯性存留在身体里,起初是因为耍聪明,耍心机,现在他却是加上反叛的心思,非要从我嘴里亲自问出。
或者说,以此来多说几句话而已。
“间织诗绪里。”我回答。
“间织诗绪里……”[青木]咀嚼了一遍我的名字,倏地一笑,不带任何高高在上的意味,愉悦地说道,“真是好听又特殊的名字。”
“你叫什么?”我礼貌道。
“青木富江。”
我点点头,道了声晚安,关上门扉。
……
客厅的[青木]缓慢地移开看着诗绪里房门的视线,再次盯着手心。
明明,只是像往常一样重复夺取同情、获取人心、然后把她利用至死的过程,但莫名的发挥不好。
或者说中途就觉得乏味,不想再演。
那个赝品实在碍眼,但她知晓他没有记忆,看过来时异常冷静的眼睛更引人注意,焦糖似的眸应该是可爱的、温暖的,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刺人冰冷,她的目光也的确没有寒冷的时刻,最多只有无比的平静。
但就是让他冷,比寒潭深处时还要冷。
……怎么回事?
陌生至极的情绪来势汹汹,侵袭全身,让他连演戏都无法正常进行。
那个仿制品的记忆,一旦被他取得,这个拥有焦糖眼睛的少女就可能不会留下他。
[青木]在她起初诧异的目光中和赝品的谴责声中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将计就计,没再获取记忆。
他没有多想具体的原因,总归是不重要的事情。
但是那个赝品在知道他耍小聪明、不恢复记忆妄图以此为借口留在这里时,他朝他悄然露出的复杂又狠毒快意的眼神,到现在都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带来不妙的恐慌预感。
事态发展,心绪变化,这个房子,这个人,似乎在将他引向不可窥视的人生路线。
[青木]瞥向客卧。
那个仿制品从刚刚进客卧开始,就一直没有放任他和诗绪里独处,仗着诗绪里的门与他的房间平行看不见,开着一条缝,那双黑沉狠厉的眼隐藏在门缝中,充满杀意的视线没有一刻离开过他。
特别是在诗绪里与他道晚安的时候,简直是焚烧般滔天的恶意侵袭而来。
[青木]与他对上目光,朝他露出嘲讽的笑。
刚刚没有向诗绪里揭穿,也是因为自己的心绪不稳。
奇怪的是,她对待自己和那个赝品截然不同的依赖程度,令他的心脏涌出一股想要毁灭什么东西的冲动。
与以往那些自私的对物品奴、隶的占有欲不同,那是更为卑劣卑微的妒火。
不可能。
[青木]在黑暗里按了按闭上的眼,眉头紧蹙。
陷入黑色的眼前却再次掠过她平静的眼神,既让他恼怒,又情不自禁地一直看下去。
――不要这么看我!不准这么看我!
――但是也绝不要不看我。
等少女的卧室熄灯,彻底入眠,那门缝幽幽紧盯他的青木才开口:“赝品,垃圾,真是蠢笨。干脆喂鱼好了,鱼都嫌弃你的大脑。”
[青木]充满戾气地反驳:“你得意什么?不过摇尾乞怜得来的关注,你以为我在乎吗?”
这个青木刚刚跟狗差不多的举动他是看在眼底的,虽说他现在的心底情绪莫名,但按照以往,他是绝对不屑的。
这番话一说出口,那股心底的别扭就愈发严重,似乎正自己反驳自己的话语。
[青木]皱了皱眉,不太习惯这么在意一个少女,被她牵动。
青木并没有被惹怒的迹象,反而勾起唇角,精怪一样的眼眸在暗处弯出弧度,大半脸都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显得惊悚猖狂:“哦是吗?那就记住你说的话好了。”
不知道戳中他的哪个点,[青木]彻底被激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