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他不耐地骂了句,走上前带路,对我说道:“那小姐就在这里等着。”
我站在原地等,足足等了二十分钟他都没有过来。
我疑惑地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
一个遮遮掩掩的男人从一处小巷子里跑出,仓皇逃窜。
熟悉的佣人装扮让我心生不详,顿了几秒,谨慎地慢吞吞挪步靠近。
小巷子通往另一条大道,因为另一条联通大道的竣工,这里平时再没人来访,堆积着肮脏的垃圾,潮湿阴凉。
我立在尽头,差点腿软摔倒。
身穿马甲的精致少年已然倒在地面,他四肢的衣物被割烂――包括皮肉,有人将他的部分皮剖开,因为不熟练,切下来几块肉。
他的手臂突然弹动一秒。
我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少年复活,如同蹒跚学步般缓慢勉强的晃悠悠站起,他左眼下的泪痣地方的皮也被剥走,徒留左眼眼球在鲜红眼眶里转动。
那颗黑沉的眼珠一转,看见吓得呆傻的我。
于是他走过来。
腿也被打折一条,软塌塌的,走路很是不便,一瘸一拐地前行,丧尸一样缓慢而诡异,筋肉暴露的手臂血管清晰可见,紫色红色密布其上。
期间他撞向墙壁,又恍若未觉地站直继续走,那双眼睛一直凝视着我。
我的腿被钉在原地,眼泪夺眶而出,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喘不过来,立刻深呼口气。
……等等,不要怕不要怕,万一呢?
……万一陌生的青木真的没有攻击性呢?
所以不要怕啊呜呜呜呜呜呜
没什么!没什么!他都这样了,可以一拳打倒!所以不需要害怕,不用怕不用怕!
青木靠近之后,似乎在仔细端详我的面容,非人的一面显露,观察的姿态更像是一个生物在认识另一个生物,也像是动物用转动兽眼来安静的观察,充满纯然的好奇,他先是用被剥开皮的手摸了摸我湿润的脸。
鲜活的筋肉触感,在我脸上留下一串的血痕。
我连拍都不敢拍开,抬着头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努力站直了不跌倒,浑身只有本能的细颤。
他裸露在外的左眼一旦向下看,弧度比普通的眼睛更大,几乎是带动了眼眶周边的血肉一般。
“你看……我就说我更好,”他却异常执着于与我男友的比较,“我怎么样都不会死……我比他好得多……”
他靠得更近,血肉手掌捧着我的脸,他的血居然是特别好闻的味道,盈满我的鼻尖,湿润的黏腻血沾满我的脸庞。
我瞬间绷不住了,呜呜哭起来,哭得很惨,宛如电影院里,一部恐怖电影面前不能离场的观众。
“我有……用不尽的……财富……”青木的声音嘶哑卡顿,“我是最漂亮的人……我还有……不死的身体,随便怎么对待……”
我半晌才敢鼓起勇气回话,哽咽着说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部在复原,转动了一秒眼珠:“我比那个垃圾好的意思……”
他的手在动,按我的脸,我呜呜再哭起来:“……什么意思啊……你能不能先长出来皮再说话啊呜呜呜呜呜”
“……我不知道……”青木忽然疑惑道,“……我的心脏,还有大脑……浑身都在叫。”
他的耳畔充满了自己肉块兴奋的鼓动、大脑激动的滑动声、心脏剧烈的振动、骨骼在咯吱咯吱发出移位再复原的诡异轻响、血经过血管时发出的激烈尖叫。
每一个部分都在畅快淋漓地叫,似乎在抒发自己的情绪,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引起少女的注意。
可是只有他听得见,恍惚间成了自己的幻听错觉――可能就是错觉,是他无意间指使了器官脏体、白骨脑肉,发泄着不断涌动的陌生感情。
他的身体在欢庆鼓舞,在激动兴奋,如同碰见花的怪物,四处躁动地跳跃。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耳边只有我的哭声和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青木还未产生恋爱时的喜悦却先产生了嫉妒:“……小姐……你那么可怜,都是那个垃圾导致的……我比他好多了……”
他执着的话仿佛就是一个有记忆的青木的撒娇,感情同样的浓烈。
我颤巍巍提醒他:“我们……才第二次见面啊……不太熟……”
“对啊……才第二次见面……”青木也困惑道,他的眼珠逐渐被新生的血肉重新包裹,“第二次见面的话……按照小姐这种程度……”
漫长的沉默。
等声带完全恢复,他得出结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甚至觉得第二次才这样太慢。
“都第二次见面了,谁都会觉得小姐可爱的吧?除非是聋子瞎子无能的垃圾。”
“对了,”恢复如初的青木含笑,指腹揩拭掉我的眼泪,“那个蠢货已经死掉,还不如考虑我,怎么样都不会死,死了也会爬到小姐身边,也肯定比他好看……怎么想都是我最好啊!”
我看着他,努力抑制住剩余的惧意,对于决定之后的事情我也从不会退缩,比如验证真假。
……所以,青木说的话可能是真的。
我直接问道:“你喜欢我吗?”
青木一愣,继而兴奋地回答:“当然。”
“从一开始?”
“当然!没有对小姐你一见钟情的人恐怕都是瞎子或者没有审美的垃圾吧!”
“……”他的身体已复原,我再也不恐惧,顿了几秒,稳了稳刚刚被吓得紊乱的心神。
“我叫间织诗绪里。”
“连名字都这么特殊好听!”他吹彩虹屁,“读音真可爱啊,没有人不喜欢的吧。”
我从来没有主动让他恢复记忆的想法,只是尝试地说道:“现在我要去医院。”
“当然了!”
“你不用去。”
“……可是”
“你不用去。”我重复,仰着头,抑制住内心的忐忑,控制住自己不要移开视线,一直小心地观察他。
青木又说了几句,见谎言与装可怜都没用,想了想,最终不甘不愿地说道:“……可以。”
印证落地,我几乎是惊奇地看了他几眼。
青木还是在不爽地企图说服我,但没有任性妄为,自顾自决定,想说服我的前提自然是以我的决定为标准。
……不可置信,这家伙居然真的在听话。
而且他自己好像并没有发现?
第76章
他的面庞彻底恢复,衣裳倒是狼狈不堪,沾染着鲜血,就像刚刚逃杀成功的损伤少年。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一直听话,犹疑道:“那我走了?”
“……”青木眼睛立刻粘人地注视,眉毛微微下撇,动用面部的每一寸肌肤,构建出哀求的神情。
没有人能逃过他的刻意引诱,世界上绝佳的陷阱。
我动容了,也许是对每一个青木都可能会顺从我的事实感到震惊,纵容阈值又提高了不少。
所以我不由得对青木产生一些担忧,他总是愚蠢的,根本不懂什么善后,提议道:“你还是先把那个要杀你的人抓住吧。”
“间织,诗绪里,”他顺滑地改了称呼,笑道,“你是在担心我吗?我当然知道啦,我从不会放过那些蠢货。”
哦,也是。对不起,我忘记你也是睚眦必报的类型了。
我:“那我走了?”
青木:“我送你吧!”
我并不想让他和医院的另一个青木见面,更何况……他也没有记忆。
以前那些[青木]总是很容易就找回了记忆。
这一个,似乎,好像,貌似,他错过时间点了。
青木兴致勃勃地笑着,如同等待遛弯的犬类,就差一条螺旋摇摆的毛绒尾巴。
他的确错过了那股灵感。
[青木富江]对于[间织诗绪里]名字的反应就跟狗看到骨头一样,一听到就能兴奋地极速跑来。
那是心脏上一瞬间的收缩,还有少女平静不加掩饰的目光,能让他模糊意识到他可能与她相识,于是顺利地恢复了记忆。
可是此刻的青木,正处于情窦初开的激烈反应中,刚刚复活的身体只凭借着本能靠近,耳朵正被聒噪的器官吵闹个不停,沉浸在初次坠入爱河的体验里,加上诗绪里突兀的问话,怪物的注意力一瞬间被吸引到别处,也就错过了那股似有若无的感念。
至少现在,他躁动不已、不断发热的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疑惑道:“你怎么送我?”
青木:“我叫司机开车送!”
我木着脸:“不了吧,你上个司机还想要杀了你呢,这次的万一牵连上我怎么办?”
“唔……”
他露出企图蒙混过关的讨巧笑容,褪去成熟的诱惑,带着几分可爱。
就知道你压根没有想过。
“还有,”我认真道,“我有男朋友了,虽然那个[男朋友]死了,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有,所以我们不能在一起,再见。”
“?”青木笑容一僵,想要显露出扭曲的神色,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
“我知道啊――”
他轻飘飘道。
我都觉得我刚刚的发言有点奇怪,就像是备胎众多似的,正皱眉思考。
青木却毫不在意,很是自然,仿佛我备胎多,男朋友一个接一个无缝衔接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青木:“那加我一个怎么了?”
我神色复杂,随便找了个理由:“那就太多了。”
“……我再怎么样也抵得上任何人啊。他们才比不上我。”青木生闷气地看向别处,腮帮子因为抿唇的动作而轻微鼓起。
我没时间再和他说话,赶公交车去的医院。
路上正思索我是以什么身份去认领“尸体”。
女朋友应该不行,亲人信任度更高吧?
赶到医院,我问护士今天送进来的m大学的被刺死的人的尸体在哪里?
“啊你是指那个少年啊?已经被家属认领了,他的表现挺悲伤的,真是可怜啊。”
“……什么?”
我呆愣地看着护士笑了笑,指了指方向就抱着一堆文件离开。
我犹豫片刻,慢慢走向尸体所在的房间。
白布盖着的担架,可能是试图抢救了一会儿,依旧失败,就停靠在手术间附近,一个成年人正神神叨叨地坐在椅子上念着什么。
我只听到富江两个字。
他应该就是冒充青木亲人的人。
也不一定。我又想到。也许是收养另一个青木的人,将这个死亡的青木认错了。
总之,不是我能轻易插手的事情。被青木吸引的人都会逐渐变成一个疯子,疯子无所顾忌、连力气都会变得比平常人大,两个成年男子前来可能都无法抵挡。
更何况是我。
青木拥有无数次的生命,我只有一次。
我可真够怯弱自私的。我想到。虽然一开始就表明了这一点,但总会偶尔想起。
面对青木的死亡并不难。
不可怜他,不同情他也不难。
对于青木以死亡来繁衍的生存方式视而不见也同样不难。
一切的基础都是基于我对他的喜欢并不像常人那般寻常。
我喜欢他,只因为他表现出爱我,肯为我付出一切。
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青木也应该清晰地知晓,他甚至利用了这一点。
我们之间的缘线,横亘着无数青木死亡的经历,只有血淋淋的事实才会撼动我的内心,让我真切地去相信他所言非虚。
言语中的爱意只能聊以慰藉,毫无安全感可言,只有做出的事实,才会产生绝佳的信任感。
这就是怪物的好处吧。
能够完成验证,取得一个习惯龟缩的人的信任,而自己依旧存在着,去喜悦地摘取成果。
或许换一个人来,早就不忍心青木的一次次死亡了,可是我就可以,所以我没有被拖入泥潭,被吞噬殆尽。
胆怯懦弱的恐惧与理智的控心在身体里相互依存着,仿佛天生如此。
那男人抬起头,望向我。
我顿了顿,尽量保持平静:“你好,我是青木的同学,可以看看他吗?”
他布满血丝的眼观察着我,半晌,才松口:“……可以。”
我走向担架。
掀开白布,是死亡的青木。
我扯了扯嘴角。
也对,现在他可能也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轻易复活。
……或者是饿肚子的状态,能量速度补充不够?我记得早上没有吃早饭就去学校了。
死去的少年面色愈发的苍白,如同脆弱的白纸,眉眼间是沉沉的死气,但依靠他的外貌,就算是死亡也宛如一个精致的人偶,没有生命体征的美丽之物。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睑。
并没有转动的痕迹,真的没有复活迹象。
“……我可以问问青木同学会被怎么处理吗?”
“土葬。找个墓地。”
……行吧,不是火葬就可以。
随着时间增加,那男人的眼神逐渐不善,我的第六感在发出警告,立刻十分懂识务的提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