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皎然看了眼天色,漫不经心地点头。
“你一直在这儿?为何不回宫?”
“为什么回宫?”徐皎然背着手,慢慢地在原地走动, 须臾回眸, “回去让蔡何轩再杀我一次?”
谢颐之震惊:“你, 你这话是何意?”
“听不懂?”
“不是!”他摇头, 只是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他不可置信,“你, 你是大周的皇长女, 他怎么会, 怎么敢?”
“为何不会?为何不敢?”
徐皎然冷冷地注视着他,笑容里带着明显的恶意。
谢颐之也知道自己这话太过天真,皇室哪有情分可言。可是,她的身份何其贵重,“若皇夫有何不当直裾,你大可向女皇禀明,女皇自会处置……”
徐皎然不说话,只定定地凝视他,直至谢颐之禁声。
她忽而笑起来:“谢公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如此性情纯真。”
谢颐之自然听出这话贬义,有些羞恼。
“你觉得女皇当真不知‘畏罪自尽’这名头是真是假?”
耳边轻微的马蹄声隐隐绰绰,徐皎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树林深处,眯了下眼睛。
她围着谢颐之慢吞吞地走:“你道她又是知或不知何人要我‘畏罪自尽’?”
谢颐之噎住,他是不相信温文尔雅的皇夫会对徐皎然下杀手,更不相信女皇不管她死活。蔡家言情书网,以诗书传世,教书育人,大儒之家哪来恶毒功利之说。不过皇家之事,权势之争,他一外姓之人也不可擅自点评。
“皎皎……“
马蹄声越来越近,惊起林中飞鸟。
这般场景若是平常,他定然立即便能察觉不对。可多年来的认知猝不及防受到冲击,谢颐之心绪纷乱,未曾留意。
“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嗯,对,有误会。”徐皎然听到声音靠近,笑了。
谢颐之一愣,眉眼扬了起来:“那……”
“是她们误会我,比如说,我死了这件事。”
“皎皎……”
不远处,徐安然一身裙装艰难骑马而来,她一马当先。裙裾翻飞,仿佛一枝盛开的紫牡丹。护卫离她三尺远,不远不近地坠在她身后。徐皎然眯了下眼,她这个妹妹当真有恃无恐啊……
就听到远远传来徐安然暗藏嫉恨的声音:“颐之哥哥!颐之哥哥!!”
谢颐之闻言看过去,诧异一闪。
徐皎然笑了下,在他身后手猛一挥,暗处的张毅拉满弦。
紧接着,有箭矢破空而来。
马匹还在飞奔,张毅隐藏在树缝之中,连发三箭。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护卫刚察觉异动,回转拔剑,箭矢已插/入喉咙。噗噗两声钝器入肉的声音,立即惊动了马匹。马匹扬蹄嘶鸣,开始慌。
徐安然身后重物落地之声,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三殿下!”谢颐之大惊。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连阻止都无从下手。惊叫乱了马匹,慌乱中箭矢射偏,只射中了胸口。徐安然瞪大双眼,刚好呼喊暗卫,岑九趁机补上三箭。
岑九隐藏得非常近,三箭全中。
少女手慢慢脱力,人从马匹上滚落了下来。
谢颐之飞身去接。
只能说岑九不愧杀人越货的老手,射箭的法子太阴毒,把把射中了要害。落马之后,徐安然连一个字都未曾说出口,睁着眼没气儿了。
林中微风,血腥气蔓延开来。
徐皎然顾不上去探一探生死,趁机上了马。
暗卫姗姗来迟。
飞速穿梭树枝之间,隐隐有咻咻声。身后烈马嘶鸣之声惊动了慌神的谢颐之,他迎上徐皎然冷漠的眼神,突然福至心灵就懂了。
她跟他相认,并非记挂着幼年之谊,只是借他引出徐安然罢了。
惊怒交加的眼神印入眼帘,徐皎然抿了抿嘴,移开目光。而后一鞭子甩向马尾,飞马扬鞭往城外而去。
寂静的树林有武器交战的动静隔空而来,他当即回神,暗卫已经与张毅岑九等人动起手来。他皱了皱眉,将地上的徐安然尸首抱起,唤了一声。
“谢公子。”
谢颐之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冷肃:“马车呢?快叫马车来!”
……
徐皎然已然头也不回穿过凤城,跑出一里之远。
她一人往北前行,月朗星稀之时,方遇上早等在半道儿上的徐家队伍。
一击必杀,顺利得出乎了徐皎然的意外。蔡何轩的女儿,她没料到会蠢到这个地步。杀得太容易,反倒没了畅快。
徐皎然围坐在篝火旁,慢慢分着馒头咀嚼。眼底印着跳跃的火焰,满目森寒。
阿尔列翘着屁股蹲她身边,这个样子的徐皎然他有些害怕却又觉得亮如朗月,格外吸引他。想靠近又不敢,如此便以这个别扭的姿势蹲着。过了会儿,亲手盛了一碗汤,幽幽地递给她。
“徐姐姐,馒头太干,喝口汤吧?”
徐皎然瞥他一眼,没接。阿尔列咧开嘴,拿个小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新鲜的野鸡汤,我抓的,味道特别好!”蔚蓝的眸子宛若琉璃,印着满满本人未曾察觉的钦慕。
徐皎然眼神闪了一下,低头喝了。
阿尔列高兴的差点手舞足蹈,兴致勃勃地一勺一勺地喂。
赵瑾玉注视着两人,表情十分凝重。
徐皎然杀了三皇女。
这是一个重大的变故。上辈子便是再不关心朝政,赵瑾玉也知道三皇女在大周太子两废两立之后,登上了皇太女之位。如今未来的皇太女很轻易便被徐皎然杀了,未来的走向将会偏离。这让他的感官十分不好,偏离意味着,他重生所带来的预知将会成为鸡肋。
赵瑾玉有种不受控的紧迫感,陡然失去掌控,当真十分令人烦躁。
温十欲拿着纸扇,不停地围着篝火走动。
“他们有多少人?”因武力堪堪只够自保,温十欲从不会冲在第一线。
他擅长的是布局,因地制宜布置战局。
“凤城没有守卫军,”徐皎然撕了一块馒头,“不过徐安然身边至少二十人。”
暗卫不清楚,不过隐约三到四人。不放信号弹引人,他们应当能应付。
“这样不行,我们得分散,”温十欲沉吟片刻,做出最保险的判断,“皇女出行,暗处定隐藏了力量。如今能抢到一丝空隙,最好打乱他们的追踪。”
徐皎然思索了许久,“再等一等。”
“必须赶快!”
温十欲严肃道,“耽搁不起!”
阿尔列左看看又看看,默默贴到徐皎然身边。反正徐姐姐说什么他听什么。
赵瑾玉与温十欲的看法一致,岑九张毅拖住了,挣出来的功夫早作安排为好。不然被皇家暗卫围攻,一队人马不死也残。
“等,张毅必须回来。”
温十欲还想再说,徐皎然坚持。
“张毅必须回来,岑九也一样。”
空气中一片沉寂。
徐须臾,徐皎然做了决定,站起来高声道:“从今日起,我便是易雅歌。记住了?”
元玉等人一愣,立即硬是。
赵瑾玉也愣住。易?
这个姓氏如点睛之笔,瞬间让他纷乱的思绪豁然开朗了。易家,岑将军,恨徐氏皇室入骨,前朝余孽……前朝名将易安澜的后人。
赵瑾玉猛然转头看向徐皎然,竟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忠肝义胆的易家后裔——徐皎然?嗯?
临近鸡鸣之时,张毅与一身血的岑九地赶上队伍。暗卫比预料的难缠,其中有一人专攻暗器,委实刁钻。张毅到还好,身上沾的都是敌人的血。岑九自小练的武功路子太正,不习惯对上暗处之人,挂了彩。
两人仓促地吃了些干粮,一行人连夜赶路。
然而事实便如温十欲赵瑾玉所料,暗卫临死之前放了信号弹,一小队精英暗卫寻着岑九追了上来。
马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穿梭,身后是人在林间穿梭的咻咻声。
徐府的武人将家主的马车紧紧围在中间,然而黑夜里,更方便了暗卫这类暗处之人行动。十几个暗卫以常人不能及的速度穿梭,只听到车外不停有人惨叫,眼看着就撑不下去。
车上只有她跟赵瑾玉两人,徐皎然当机立断,令所有人散开。
而后拔下头上玉簪,狠狠刺向马的屁股。马匹吃痛,拉扯马车在林中横冲直撞。
她冷漠的声音飘散,坚定不移:“所有人逃,无需恋战!”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纠结了一天,最终决定让徐安然提前死。故事写太慢了,加快进度。
第45章 [此章节已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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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双更合一
穿戴整齐, 赵瑾玉的脸就没正常过。徐皎然懒得惯他脾气,问一句能不能自己走。能就自己跟上, 不能她扶着。赵瑾玉烧了一晚上, 其实头重脚轻。但要他靠近徐皎然,他宁愿自己爬。
梗着脖子摇了头,然后一声不吭地自己走。
山谷有一大片树林, 郁郁葱葱的树木遮天蔽日,林子里湿气很重。脚踩下去, 地都是软的。
现如今大周大半片疆土都在干旱, 这种情况十分少见。徐皎然皱着眉这看看这儿看看, 心道这儿附近是不是有泉水?不可能天上降下来,只能是地底下冒出来。
赵瑾玉心里却在琢磨,六月过去了, 还有七八两个月, 旱情过去便是洪涝。大周这两年多灾多难, 天下又要乱了。
走了一里山路,赵瑾玉腿一软,磕在了地上。
徐皎然发觉身后没了动静,一回头, 赵瑾玉落下好远。她走回去, 就见这倔脾气的小子头上虚汗不要命地往下流, 整个人跟水洗了似得, 进气多出气少。
“还能走吗?”
赵瑾玉呼呼地喘气,斜眼看她。
眼尾狭长地飞起,黝黑的眸子中全是水色。徐皎然无奈, 真是倔得不得了。一手伸绕过他后背到他胳膊底下一手去腿弯, “抱着我脖子。”不管他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就将人给抱起来。
赵瑾玉要动,被她拍了一下:“赶路,你听话!”
赵瑾玉脸烧得他自己都感觉到了,犟着直挺挺的就不抱。
徐皎然手腕一扭,故意歪歪倒倒的,差点把他给摔了下去。
这么来了几下,赵瑾玉给吓一身汗,不甘不愿地抱住她的脖子。徐皎然哼地一声笑,往上掂了掂。这小子非得吃了亏才肯低头,也不知哪来的这许多傲气。
贴得近了,那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赵瑾玉的脚趾不自觉地蜷了蜷,屏着呼吸,心口好像跳得有些快。然而太过关注心口的跳动,他都将自己排斥人接触这毛病给忘到了脑后。
太阳越来越烈,连虫鸣声儿都意兴阑珊,缩在草丛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嗡鸣。
地上蒸腾的水汽窜到腿上,有些烫。徐皎然的体力还不错,走了这一段路,手里还抱着个人。虽说走一段停一段,但依旧稳稳当当。
路过一个缓坡,两人换了方向,继续往前走。
许久之后,徐皎然太头看了眼天色。苍翠的树木遮住了午日,仔细辨认,已经过了午时。
两人从下山起便没吃过东西,赵瑾玉还好,病着,感觉不到饿。徐皎然饥饿太久,腹中有些难受了。她把少年放到一颗参天古木的根脉上,琢磨着去抓点什么:“你在这儿坐着,我一会儿回来。”
赵瑾玉靠在树干上,重重吐出一口气,乖乖点了头。
***
张毅岑九追上来,已经是深夜。
几人摸到徐皎然赵瑾玉藏身的洞口之时,悉悉索索的十分吓人。徐皎然警戒地爬过去,差点一箭射死了岑九。若非他那大刀醒目,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几人都要被徐皎然给干掉。
岑九服了,一直哼哼:“你嫁不出去的我跟你将,徐皎然,你肯定嫁不出去!”这么凶,哪个男人受得了。
徐皎然瞥他一眼,不在意:“元玉阿尔列他们呢?”
“应当在另一处安全的地方等着,”张毅给火堆里添了根柴,沉声道,“温十欲留了口信,他们在回音山脚下等。”
徐皎然挑眉,回音山是什么地方?
岑九弄了根草叼嘴里,解释道:“回音山是我给取的名儿,一个不起眼的小山,离这儿不远。大约两里路。”
这一带是岑家寨活动的区域,以往打劫就转得多,没人比岑九更熟悉。
“出了这个山谷,再往外走一条山路,就是回音山。”岑九靠过来,“路有点难走,不过对在场几个人来说,应该都不是问题。”
徐皎然点了头,表示知道了。
“先休息,休息好了再出发。”
岑九张毅打了一夜,岑九身上还带了伤,确实很累。于是便没再多说,找地方睡觉。
赵瑾玉睡着了,蜷缩在角落里,又开始发梦。
梦里,是前世的三年后。
在锦州刺史冯佐的赏菊宴上。徐皎然借宋玠之便,被冯佐邀为上宾。那日不知因何种原因,谢颐之竟也在邀请之列。那人仆一见徐皎然便神色大变,而后便无所不用其极地缠着人。
闹了一个月,死活赶不走。
这消息很快便穿进了远在京城的三皇女耳中,她亲自赶来了锦州,势必叫勾引谢颐之的人好看。
赵瑾玉一面恍然大悟,梦中的自己却在幸灾乐祸。
而后的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徐皎然倒霉,被三皇女收拾了。这个阴毒小人,为避免与三皇女正面冲撞,使计让三皇女信了他才是谢三追逐之人。彼时他一身火红的裙装,确实像个妖娆的女子。而谢颐之这个人当真令人不喜,还真配合徐皎然,对他献起了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