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他的父母催婚吧。”穆岩淡淡道,坐在了自己父亲身侧。
“唉,笠儿才17岁,他父母急什么呢?你看看你19岁了,我都没着急。”贺正君无奈道。
穆岩顿了几秒,低声道:“明笠和我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穆岩倒也没说。
两年来,明笠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说亲近吧,他从来不来穆家做客,也不邀请穆家父子去自己家,偶尔还会几个月都不出现。说疏远吧,他也经常和穆家父子一起喝茶,一起聊天,无话不谈。
叹息一声,贺正君也不想管这些年轻男子的事情了。不论嫁人不嫁人,不论何时嫁人,左不过都是一辈子。自己的日子还没过好呢,他也不想管别人的事情了。
盛夏的午后格外炎热,蝉鸣阵阵,看似热闹,倒也显出几分孤寂。
但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小厮连忙去开门,穆家父子也都抬头看去。
随后,一道穿着蓝衫的女子出现,穆家父子知道,这是墨儿的好友,陆敏。
陆敏一进门,便大声喊道:“墨墨!快出来墨墨!出大事了!”
穆家父子也都着急地站起身,贺正君正想上前询问一番,陆敏便一骨碌地倒了出来。
“墨墨,陛下开恩科啦!乡试提前一年,下月就乡试了!”
第203章
当今女帝而立之年登基,在位二十余载,膝下共有12名皇女,皇子若干。女帝后宫正君之位空悬,贵君、侍君倒是不少。
女帝挑中的继承人是五皇女,自幼带在身边教养,五皇女的外婆是兵部尚书,个人能力亦可。可惜在苏墨墨来到这个世界的年初,这五皇女便被人下了毒,一直缠绵病榻,这两年身子也未曾好转。
这两年,朝臣一直催促女帝重新立嗣,只是不知为何,女帝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不知情的人便认为女帝这是在等五皇女好转。
而就在今年农历六月末,女帝却重新颁布了诏书,立三皇女为太女,且一并开恩科,大赦天下。
满朝文武皆无比震惊,这三皇女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君所出,平日里性格温和,看不出丝毫棱角,谁也没想到她会脱颖而出,之前朝堂上的太女之争,也无人提及三皇女。
太女之争,可谓涉及甚广。两年来太女之位空悬,除了女帝的态度外,各方势力的牵制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单是大皇女、二皇女两人,因着年纪大,早已开始参政,与朝臣皆有来往,积攒下了不少的势力,膝下也不缺女儿,无论如何,都算有力的竞争者。
若说家世,父亲出身显贵、外婆皆是肱骨之臣的四皇女、六皇女也都有一争之力。
只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再次发生。女帝册立太女的圣旨一下,反对声竟是寥寥,除了大多数沉默的官员外,甚至有不少官员公开支持三皇女。
在官场混迹多年的人便知晓了,这三皇女,竟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其他几位皇女身后的支持者们皆无比气恼。而这个时候,漩涡正中间的五皇女却告病在家,一时间各般计谋皆无处施展。所幸当今陛下身强力壮,距离退位还有多年,最终皇位落入谁手,也未可知。
皇城的风云并未波及至岚朝其他各地,对于全天下的学子而言,无疑是开恩科这个消息更加振奋人心。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等待的,不过是这数十日的科举,在那之后,便可摆脱跳出浅滩,海阔天空,皆可随心所欲!
即便还是休沐日,但各地的书院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气氛,无数府城的学子结束休沐,迅速回到书院,开启闭门背书模式。
而那些在家备考的学子们,也迅速启程赶往府城。各大府城的客栈则开始被提前预订。就连茶楼,也都在议论科举之事,诸如那主考官,试题难度,还有那拿下解元的热门人选。整个岚朝,都是一片火热。
当天下午,苏墨墨也收到了夫子派人传来的话,让她莫要懈怠,毕竟下月便是科举,此刻任何其他事情皆无足挂齿。
“莫要荒废学业,莫要影响心性。”夫子的书童老老实实地转达了夫子的最后一句话,随即不等其他,快速告辞离开。
贺正君看了看那冒着烈阳赶来的小厮,催促着身旁的小厮:“赶紧送点新鲜的果子去,这大太阳的,多不容易啊。”
小厮赶了过去,苏墨墨抬头看着屋外的烈阳,身后陆敏调笑道:“我们的‘苏一甲’,竟是夫子亲自派人来传话。你这不考个解元,都有些说不过去啊。”
因着两年来,苏墨墨的每一次月测皆是甲等,且都是第一名,便有人率先起了这个称号,其他同窗便也都跟着喊了。毕竟“一甲”又隐喻殿试的名次,寓意颇好,贴切地展现了书院学子们对这苏秀才的敬佩。
此刻正是申时,烈阳灼灼,苏墨墨不禁眯了眯眼。等了两年,这一刻终于要来临了么?
饶是她这般遍览世事的人,也不禁被书院这股火热的氛围感染。天下学子万万,这一刻,无数学子辗转,夫子难寐,学子身后的无数个家庭期盼。
于她,亦是如此。
……
感受到夫子隐晦的催促之意后,翌日清晨,在满院子人的期盼担忧下,苏墨墨赶回了书院,正式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冲刺阶段。
她不知道的,这府城,除了学子外,还有几人,也正为这道圣旨辗转反侧。明笠是,大郎君亦是。
两年来,明笠成长了许多。身为府尹公子,他的生活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首先,便是这婚嫁之事。
在女尊,正经人家的男子及笄前便会相看,及笄后迅速成亲。毕竟男子的身体骨骼发育很快,倘若不早点成亲,身子便会长得粗壮,惹得妻主不喜。即便再晚,也只会拖个一两年,除非是在守孝。
而明笠,及笄当年,他的母亲不曾催促。及笄第一年,父亲有些微词,到现在,及笄第二年,连明大人都有些不满了。毕竟那些下属都抱上外孙了,她这儿子始终不曾成亲,明大人觉得有点丢人。好像自己儿子嫁不出去似的。
至于两年前赏花宴遇见的书生子墨,明大人虽未曾淡忘――毕竟米大人传信,曾提及陛下很喜欢那两幅画,想要见一见那画师。
可惜明大人始终不曾找到人,虽则遗憾,也慢慢将此事放下。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这儿子似乎不曾忘记,如今都已两年,莫非还要一辈子不嫁不成?
对正君提了几句后,明大人这才知晓,自己儿子竟有了心上人,是府城书院的秀才。等那秀才中举之后,两人便会成亲。
明大人这才勉强同意。
而现在,开了恩科,无疑意味着自己的儿子可以快点嫁出去了,明大人这两天便也心情不错。
但明笠不是。
两年来,最折磨他的不是父母的催促,而是始终没有进展的感情。明笠性子本是单纯火热,可现在他刻意地学习自己的父亲,即便可以做到,内心的痛苦却越发难以忍耐。
两年了,这两年来,明笠只远远地看过心上人几次。几次呢?仅仅只有六次。
明笠有一个册子,里面记录了心上人的兴趣爱好,还有一些忌讳。可惜两年过去,这薄薄的册子,竟未曾写满一半。明笠不是不沮丧的,只是父亲的例子一直激励着他罢了。
而现在,得知开恩科后,明笠再也无法忍耐了。他不管了,他现在就要去见她!
管他什么性子,管他什么外貌,他明笠就是这样,他有很多缺点,也有很多人厌恶他,明笠都不在乎。他唯一不缺的,唯一可以拿出手的,便是对她的爱慕之心!
就这样吧,不管其他了。明笠想,他只有这一颗心,这是他全部的资本,他便这么捧在她的面前。
摔下去或是接受,那便是她的事情了。明笠能做的,便是一次次捡起自己的心,一次次捧在她的眼前。
可惜两年来,明笠第一次鼓起勇气敲开穆家的院门时,却未曾见到那个女子。
“主子回书院了。”小厮认识明笠,知晓他是岩公子的朋友,此刻便恭敬道。
明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他失魂落魄地朝着远处走去,烈日灼烧着他的眼睛,一路恍恍惚惚,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曾乘坐马车,便这么漫无边际地走着,不知不觉,竟是来到了城南街道。此刻是下午,朗月楼未曾迎客。但即便如此,路人经过时,都忍不住指点几句。
大郎君最近不大好,明笠知道。
自从两年前头牌清栎离开,音泠便试图培养出第二个支柱,可惜他似乎走了霉运,一旦捧起来一个,对方要么被重金挖走,要么选择赎身,要么就是爆出殴打客人这种丑事。一旦失败,几个月的辛苦便打了水漂。
好在霉了一年后,音泠终于培养出了第二个支柱,朗月楼的生意好了一年。但就在几个月前,这新的头牌也出事了。他竟然是个探子,在与一位四品官员饮酒之时,在对方的酒杯中下了毒药,相处数月对方不曾设防,竟就这么没了。
暗杀朝廷官员可是重罪,这探子本也没想着活,便这么大笑着被抓走了。他倒是一了百了,这朗月楼却没法走,单是朝廷的查封,便持续了半旬,音泠和楼里的其他公子们也被带走问话。虽然最终洗脱了嫌疑,但关了那么久的牢狱,整个人便也仿佛拖了一层皮。
楼内的公子尚且年轻,只是有些憔悴罢了。至于音泠,那原本保养得宜的眼角,竟又多了些皱纹。
但是楼内的一大帮男子总要开销,休整了三日后,朗月楼再度营业,只是这一次,生意却是一落千丈,完全不复从前盛况。
明笠对这些事情略有所知,甚至在音泠被关押时,他也随口向母亲姐姐求了情。倒也没说别的,只是希望秉公办理罢了。毕竟那去世的四品官员,可还有一大帮亲友呢,倘若迁怒,随便动一动手指,音泠便很可能“体弱逝世”。
多的,明笠自己也没有那个实力,他也没那么好心。
烈阳下,朗月楼那雕漆似乎都显得陈旧暗淡。明笠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有什么可难受的呢?比起这位情敌,他的情况可是好多了。即便过去两年耽误了,他也有足够的事情重新开始,重新启程。至于朗月楼里这位,他恐怕都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吧。
回到明府后,明笠便找上了自己的姐姐。他知道,倘若告诉父亲,父亲也会帮他。可是明笠想要自己努力一次。
明h虽不知道弟弟的打算,但听他说想去书院看看,还是爽快地同意了。男子嘛,对书院好奇也很正常,她这个弟弟素来更是胆大活泼。
联系上了一些在府城书院的好友,明h便带着弟弟去了书院。当然,明笠是男扮女装的。
来了书院后,明笠借口独自逛逛,便迅速跑开,朝着远处漫无边际地找去。
书院建在半山腰,树木苍郁,郁郁葱葱,倒有几分云雾山的模样。不知不觉,明笠便来到了书院的东侧。
此刻正是酉时,学子们下了课,正在去饭堂的路上。一路明笠看见了许多人,但没有一个是她。明笠坚信,只要她一出现,自己就能立刻发现。
而现在,看着远处那棵古树下,坐在石凳上,俯身逗弄着池塘里小鱼的身影,明笠的心跳迅速剧烈起来。
那就是她,明笠确信。
脚步不知不觉放轻了几分,明笠慢慢走近。但还未彻底走到女子身前,她便站起来,回过了身。
――露出了那张熟悉精致的面容。
“明笠?”对方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明笠张了张嘴,半晌,总算干巴巴道:“……嗯。”
苏墨墨没想到对方可以找到书院来,虽然她这两年不曾特意掩饰容貌和身份,但是明笠也是第一个找来的。
对于一个男子而言,还挺厉害。随后,苏墨墨上下打量了几眼,看着明笠身上的襦裙,忍不住笑道:“还挺好看。”
明笠:“……”
他忍不住捏紧了裙摆上的流苏。
长衫是读书人才能穿的,而明笠长相又如此精致秀气,穿劲装反而会显得漏洞百出。最终,明h拍板给他拿了一条粉色的襦裙,这是那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穿的,女子普遍个字高,明笠穿着倒也合适。
但现在,听见心上人的话,明笠却不由地有些窘迫。
好在这些年来,明笠也成长了许多,他迅速回神。看着眼前似乎打算离开的女子,急忙道:“等等!”
见青衫女子轻挑眉眼,明笠感受着心中那股激烈的情感,眼睛一闭,猛地道:“墨姐姐,我很想你!”
话一开口,便容易了许多。明笠闭着眼,不敢和对面的女子直视:“两年前我说过,我想要成为你的侍君,而现在,两年已过,我今年17岁,我证明了自己。墨姐姐,我的承诺永远不会变。不论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会永远等着你!倘若你不愿娶我或是纳我,那我便一辈子不嫁!”
一口气说出了心里话后,明笠便紧张地等待了对面的反应。许久,察觉对方似乎想要说话,他便又继续道:
“墨姐姐,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不必有负担。我知晓你下月便要科举,我很开心,墨姐姐,你的才华不会再被遮掩,你的美好得以被更多的人看见。这是他们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
“墨姐姐,你、你好好准备考试,我便先离开了。等你金榜题名之时,我会再为你奉上一支蓝鸢花,届时、届时你再告知我答案便是。”
随后,明笠竟这么垂着头,直接转身跑开了,流苏飘荡,仿若他那忐忑的少年情怀一般。
苏墨墨有些啼笑皆非。看了眼水中自由摆动的鱼儿后,她笑笑,便转身离开。
如今她也只是这池塘中的一尾鱼罢了。多想无益,凡事莫思。
……
紧促的学习氛围下,每个人都绷紧了心中的弦。苏墨墨是第一次乡试,但更多的人,却是尝试了三次、四次。三年一乡试,人生百年,给予科举的便是数十载。
快要乡试的那几日,书院的气氛越发紧迫,尽管夫子们也温言开导,但承受不住的人比比皆是。有头发花白的学子直接在路上伏地痛哭,还有那年轻力壮的学子,会在角落里捧着书一遍遍地背诵,到最后嗓子已经发哑,原本记住的内容却是忘记,不禁摔书怒骂。
苏墨墨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心态,她的几个好友同样如此,尤其陆敏,她甚至想要旷考、回家做生意,可惜被她的母亲骂回来了。
夜晚,两人用过夜饭,感受着微风,缓缓从饭堂走向学舍。中途,看见远处一个面容熟悉、正在抹泪的同窗,陆敏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乡试,可真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