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意向他挑眉,和跪在地上的他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了......我是该叫你三叔,还是该叫你六皇子――沈闵行。”
沈闵行低低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大。
“我怎么也没想到,是你,我的好侄女,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十娘子......对,我早该想到的,哪个流落市井的女子会这样工于心计,你本来就聪明的有些过分了――只不过我亲手把你从青石巷接回来,从来没怀疑过你!”
“你可真能忍啊,在常家呆这么久,就是为了看常家的热闹吗?”沈闵行出奇地愤怒。
“没你能忍吧,你不是在常家当缩头乌龟当了十年吗?”
常意有些诧异:“我已经困扰很久了,你不如把人,皮,面具掀下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沈闵行知道已经到了末路,也不再挣扎。
他挣开一只手,撕下脸上的那一层皮,露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陌生的容颜,是一张接近而立之年的男人面孔,还算英俊,和常成雨的脸轮廓有些相似,但五官更像当今皇帝。
他是周朝的六皇子,南周的六王爷,周灵帝一母同胞的兄弟,沈闵行。
常意语气平平地问他:“井下那具尸体是常成雨的,他是什么时候被你杀的,为什么他手上会有你的链子?”
沈闵行嘶了口气:“你都下井看过了?难怪会突然封城门......我本来没想杀他的,但我那哥哥太蠢了,大哥都要打到京城了,他还在酒池肉林,我感觉他迟早要死,到时候我也得被清算,所以我提前找了常成雨......”
“你让他和你调换身份?”常意说道。
沈闵行无声默认了。
“这对我们俩都好,他在家爹不疼娘不爱的,根本没人关注他,我和他调换身份很容易――但是他不愿意。”
“他到死都拉着我那条链子不肯放手,我便给他了。”
沈闵行也没想到,他尸体都丢进井里了,还能被常意这奇葩在若干年之后翻出来。
常意思忖了一会。
“那老夫人为什么会帮你,她知道是你杀了常成雨吗?”
就算沈闵行易容成常成雨的样子,身为母亲也应该能察觉到自己儿子变了个人。
沈闵行哈哈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可问的。他们一家人,你还不清楚吗?那老夫人是什么货色,你自己还没看够?――拿一个平常都不关心的小儿子的性命,换取大有可能的从龙之功,这小老太太可精明着呢。”
“还有,你以为府里其他人都无知无觉吗?不过是捂着眼睛耳朵,期望有一天能走大运罢了。”
“常步箐,我说我要许她当皇后,她便信了,帮我下毒杀人,是把很趁手的刀......身子也很嫩,我要什么姿势她都给我。”
常意听他这样评价常步箐,又是一阵怒火伴着作呕的感觉上涌。
――常步箐未必是真傻。
但眼前这个男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恶心。
沈闵行得意:“他们一家人都很好操控,除了你。”
“我真后悔,没多放点心思在你身上。”
沈闵行的目光直白而贪婪地落在常意身上,意思不明而喻。
谈华钰皱眉,立刻就想想翻身下马给这人渣一脚。
但当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常意突然说道:“等等,别让他死了。”
谈华钰的动作凝住,下意识想知道常意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见刚刚还在大放厥词的人已经飞出去两三米,撞在了墙上。
沈闵行在墙上砸出一个凹洞,而他人滑下来,头还被人踩在脚底下。
白发束起,沈厌一身黑衣,高挑矫健,露出的半个侧脸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像是一尊出自天工之手的神像。
沈厌一只手持剑,未出鞘的剑抵在沈闵行的胳膊上,靴子踩在他脸上。
沈闵行难以呼吸,只感觉整个头都要被他踩到地面里凹进去,下一秒――要么是他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砰得一下炸开,要么就是地面被他的头砸出裂缝,只看他的头和地面哪个比较硬了。
沈厌的剑尖在他四肢游走,他只要抬头,就能看见沈厌看尸体一般的漠然眼神。
沈厌在思考要断掉他的哪节肢体。
常意提着裙摆小跑到沈厌他们面前。
她身上浅淡的药香飘过来,沈闵行突然感觉那踩爆他脑袋的力气突然一下子轻了。
沈闵行顾不上别的,求生欲在那一刻爆发,他脸上全是血,口鼻里还在不断涌出新的,他赶紧伸长了脖子,大声对常意说道:“别杀我,我要是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人知道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的下落了......我、我知道皇后那个孩子在哪里!”
第51章 其五十一
“他说的可是真的?”
皇帝脸色一变, 无法控制心跳地站起来,几步走下了台阶。
常意沉默了一小会:“他想和我们谈条件,不愿说。但他已经吐露出来的, 找到的那个孩子的时间和地点都对得上。”
这便说明当初唐灵跳河一事,不仅南周,还有沈闵行这股势力插手。
“不管用什么方法, 都要让他开口。”皇帝疾声厉色。
沈闵行这些年的谋反策划, 替换身份背后的狼子野心,此刻都比不上这个消息对皇帝的重要――那是他的孩子, 也是唯一的孩子。
唐灵此生若是不能病愈,他也不会再有其他孩子,他甚至考虑了将皇位传给他人的可能性。
现在, 突然冒出来他早就以为夭折的孩子的消息, 不管是真是假, 都足够让他激动。
常意跪下, 对皇帝低声说了几句话。
――沈闵行被关进天牢,也算是和常家一家人团聚了。
她在沈闵行说出那句话时临时做出决策, 让沈厌押他去天牢,而她进宫面圣――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她封了口。
惊天突变砸在她身上。
她一路上, 脑子里全是那个孩子的事。
如果......如果孩子找到了,那么师娘的病,会不会好一点?
这个可能让她冰冷的血液都温热起来, 她紧握住自己的手心。
是热的。
常意向皇帝上报完, 便要请辞去申人。皇帝在大殿中来回踱步, 沉思了一会,喝住她。
“等等,朕倒要看看他卖的什么关子。”
......
有沈厌在, 他便不存在一点逃脱的可能。沈闵行在心里想了无数种方法,不论是哪种,在沈厌这个人过强的武力面前都显得不大可行。
他像完全放弃了一般,自顾自地开始大笑起来。
他手上戴了四道枷锁,四肢还被牢牢地绑死,而沈厌就端坐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剑柄上。
沈闵行感觉的到,刚刚在巷子那,沈厌是真的想杀了他的,那股杀意丝毫不作伪。
但现在,沈厌没法杀他,只要他还没把底牌说出口,没人敢杀他。
他的死活是不重要,但一国储君重要啊。
“你喜欢她?”
沈闵行抬起头,咧了咧嘴,语气里满是恶意:“你喜欢常意那个小丫头啊。”
沈厌的眼神冰冷地扫射过来,似乎在打量着怎么把他一剑两段。
“我看得出来的,你再怎么装都没用。”沈闵行大笑:“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就因为她想杀了我――你是护主的狗吗,这么急着咬人。”
他似乎想把刚刚被沈厌踩在脚底的屈辱统统还给他,极尽所能地用词侮辱这个八风不动的少年将军。
亲哥不抵用,他还抱着光复周朝的野心,一直在暗中收集消息。沈厌的来历不是个秘密,就是个大山里的少年,沈闵钰不知为何把他带到军营,还委以他重任,年少得意当上了将军。
沈闵行没亲身上过战场,只觉得沈厌是个因为长得特殊点走了狗.屎运的穷小子,沈闵钰也通过沈厌天兵的传言,拉拢了不少民心。
他是真的搞不懂,除此之外,他这大哥为什么要重用这来历不明的野种,还赐他国姓。
他这样的人,也配和自己一个姓。
沈闵行光是想想就恶心到吐。
“我大哥知道了你们俩暗通款曲,还能把兵权交给你吗?”
“你这个山沟爬出来野种,和她这个妾生的贱人,的确是天作之合。”
沈厌不理会他,他却像嘴里有说不完的话,想方设法激怒沈厌。
他斜蔑一眼,故意慢悠悠地说道:“听说沈将军气力异于常人,少年人气血方刚的,我那侄女病弱得很,可别被沈将军弄坏了身体。”
果然,沈厌听到他这话,眸色一暗,漠不相关的眼神被他激起了一点怒火。
沈闵行更得意了,嘴张了张,就要接着说,沈厌却出手极快,按住了他露在枷锁外的手,轻轻一扭。
下一秒,沈闵行便感觉到整只手像一股缰绳一般,被拧了一圈,剧痛骤然袭来。
“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要是死了,你也得死。”沈闵行痛呼,这人难道不怕自己死了,失去皇帝孩子的下落被责罚吗。
别人不知道,但他已经拿捏了常意的在意。常意绝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这孩子的下落,不管沈厌怎么想,他只要对常意有意,就不可能杀了他。
“只要嘴还在就行,断手断腿,不影响你说话。“
沈厌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搁支住下颚,他白色的鬓边,衬得整张漂亮的脸都极其诡邪。
“你......我要自尽。”沈闵行咬牙闭着眼威胁他。
“你要想死,还要用消息换活命?”沈厌早就看出他怕死,常意甚至都没吩咐堵住他的嘴防止他咬舌自尽。
“刚刚我可以直接杀了你。”
那双浅色的眼睛危险地盯着他,完全是看尸体的眼神。
沈闵行被问得哑口无言,吞了吞口水,干笑起来:“你就这么喜欢她,一句她的话都听不得?”
“她知道吗......我看应该不知道吧。“沈闵行不是毛头小子了,他在年少在宫里就通识男女之事,身边没断过人,两人有没有事,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们俩只在巷子里匆匆交接了一回,沈闵行可没看出常意对沈厌有一点对心爱之人的羞涩,一直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你也不过是一厢情愿地被女人牵着走罢了。”
沈闵行嘲笑他,到底还是怕被沈厌打断腿,没敢再嘴贱,但沈厌的脸色更臭了。
常意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天牢,一眼就看见沈厌的脸色。
沈厌不是个复杂的人,对她来说很好看透,常意一看沈厌脸色,便知道他现在八成心情不太妙。
不知沈闵行对他说了什么,让他这样生气?
常意在心里想了想,还真没想到沈闵行能知道的、能惹沈厌这么生气的东西。
难不成沈闵行骂他臭棋篓子了?
不会吧。
常意不着痕迹地扫了两人一眼,皇帝率先开口道:“六弟,好久不见。”
“大哥、大哥。”
沈闵行被沈厌的眼神渗得不行,看到人进来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他双.腿双手都被绑住,只能一点一点蹭到栅栏边:“大哥,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放了我,我告诉你你那个孩子在哪里。”
沈闵钰皱眉:“你先说孩子在哪里?”
“你放了我,我就带你去找。“沈闵行语气惊疑不定,强调道:”只有我知道他在哪,没有其他人知道。”
“可以。”皇帝没有一点迟疑地开口,他不怕沈闵行借此逃走,只要能找到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沈闵行露出一点笑意,知道拿捏住了皇帝的软肋,这孩子是他的最后一条退路。从皇帝拒绝纳妃,多年没有再诞下一个孩子时,他就确定了这个孩子能保住他的命――这可是他这个皇帝大哥唯一的血脉。
既然想深情不换,便活该被他以此拿捏。
他心里安定下来,得寸进尺道:“那大哥快命人送了我的枷锁吧,我手被沈将军不小心折了,怕是一时找不了人。”
他阴阳怪气地暗示沈厌对他用用刑,想让皇帝迁怒沈厌。
皇帝没什么表示,常意却向前一步说道:“手折了还有一只手能用,把腿也断一根吧,省得长了腿乱跑。”
沈闵行反应过来,常意这话是在维护沈厌,没想到他俩还真是一对同心同力的小情人,沈闵行被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说道:“常大人真是好想法,只怕我行动不便,是找不了人了。”
常意挑眉:“装什么――你本来也没想供出刘圆子的下落,和断几只手几条腿怕是没关系。”
她根本没信沈闵行敷衍的态度。
“你应该知道,只要人找到了,不管皇上答应了你什么,你都难逃一死。所以你大概是打算拿这个消息一直吊着我们,只要一天没找到,你就能多活一天,等着部下来救你?”
沈闵行的表情空白了一下,他的心思完全被这个少女猜透了,十娘子居然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可以看透他人心思,恐怖如斯。
他望向皇帝所在的方向大声反驳:“我没有......臣弟是真心想帮大哥找到孩子的下落的。”
“哦。”
常意应了一声,话锋一转:“我说刘圆子,你怎么不反驳。”
沈闵行这下是真真实实地愣住了,一时间,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刘、刘圆子是谁?我刚刚没注意你说的话。”
刚刚那一瞬,他沉浸在被常意说出心思的慌乱中,居然完全抓错了重点!他不管怎么找补,都已经在刚刚这场交锋里落了下风,在场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的心思一乱,瞒不过人的眼睛。
“刘圆子就是那个孩子,他是你亲手交给刘兵足的,你自己不清楚吗?”
常意淡淡道,她从沈闵行在巷子里说出那句话开始,就已经猜到了那个孩子是谁,毫无悬念。
这几乎是明摆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