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语笑了笑,不退反进,越过齐姐、赵伟力和一众保安,站在了两方对峙的最中间。
时近中午,冬日的阳光一扫早晨的无力,生机勃勃地洒在了田语的身上,光影勾勒出了她清丽的五官轮廓,白皙细腻的皮肤被蒙上了一层光,白得发亮,一双杏眼多情,漆黑的瞳仁仿佛墨色的玉髓,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处尽显妩媚之色。
躁动的人群忽然安静了几秒。
“我认得你,”田语专注地看着那个领头的小伙,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我去桃花源邸一期工地的时候见过你,你叫小麦。”
小伙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耳根处微微发烫,好半天才道:“是,你是田董事长的女儿吧?”
他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又气愤了起来:“亏你还记得,当初你和你爸一起在工地上说得可动听了,说是要把桃花源邸周边建成一座蜚声中外的名镇,让我们一定要把好工地的质量关,我一直记得这句话,没想到我们质量精益求精了,你们却克扣我们的薪资,不愧是资本家,吃我们的血肉!”
“对不起,先提前向你们道歉,”田语坦然迎视着他的目光,“让你们这样上门讨薪讨款,的确是我们的过错。”
小伙原本义愤填膺的神情一滞,哑火了。
“不过,我爸已经去世了,我也因为一些意外没有再接手这个项目,所以你们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并不知情,所以我要先理清楚这件事情,”田语的神情忽然严肃,“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过年前如果这件事情还没解决,我会先行暂时垫付你们的薪资,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请先行回去,两个月后再来这里找我,这样争吵打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身体纤瘦却站得笔挺,面对这么多五大三粗的男人们,丝毫没有半点怯场。
叫“小麦”的小伙子沉默了片刻,后退几步和身旁的人商量了一会儿,神情复杂地看向田语:“好,就算我们蠢吧,再信你一次。”
人群散去,齐姐长吁了一口气,神思有些恍惚。
不知怎么,刚才她好像在田语身上看到了已经故去的前董事长田成善的影子。
她是田成善一手提拔起来的,在田园集团已经十多年了,田成善行事果敢、眼光独到,在公司中有很高的威望,当年因为意外去世时,公司上下都为之扼腕。
“小田总,你胆子真大,”她有点后怕,“以后这种事情别冲在最前面,安全第一。”
田语没有说话,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纤细的眉头微微皱起,形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齐姐心中有些感慨。
田成善在世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个女儿,田语也争气,不仅长得漂亮,还是个学霸,一路名校过关斩将,最后毕业于全国排名第三的安州大学金融系,在集团基层锻炼了一年后直接进入了公司高层。
如果田成善还在,田语以后必定是要接班的,有田、程两家的双重支持,她也必定能在集团公司中站稳脚跟。
谁也没想到会天降横祸,双重支持成了双重困境,时隔两年,赤.裸裸地摆在了这位千金大小姐的面前。
“齐姐,桃花源镇就是年度工作报告里要砍掉的夕阳项目吗?”田语忽然开口。
齐姐看看四周,田成良不在。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小田总,现在形势不好,这个项目风险太大,田董这样考虑也情有可原……”
“我不同意,”田语抿了抿唇,眼中已经有了决断,“这个项目是我爸的心血,前期已经投入大量资金,如果砍掉对于公司来说是极大的损失,会动摇公司的根本和对外的声誉,如果评估没有意外,我要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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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高速上,一辆黑色的加长劳斯莱斯正在飞驰。
车厢内部经过改装,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四人会议室,空间宽敞,前座后安了一个近三十寸的屏幕,此刻正放着一份项目投资的PPT。
“提前赶回来给老婆送生日惊喜”的程慕允正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慷慨激昂的PPT演示告一段落,旁边坐着的小年轻难掩得色,充满希望地问:“哥,这个项目怎么样?我的盈利预期是一个小目标。”
程慕允冷笑:“你让我给你二十分钟,就让我听这个?先亏一个小目标吧。”
小年轻的脸都垮了。
另一个男人见状连忙打圆场:“郑淮这也是想上进嘛,这个项目不行,那你教教他,要不让他去你公司历练历练?”
郑淮瞟了一眼程慕允的扑克脸,很想说一句“谁要去谁去,我才不去呢”,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在程慕允和郑克己前放肆。
程慕允没说话,郑淮乐得不搭腔,放弃了那个被批评的PPT,刷起了手机。
手机和屏幕还连通着,一阵嘈杂的声音忽然充斥在了车厢里,紧跟着郑淮“我靠”了一声:“哥,你们快看,出事了打起来了……怎么出来个女的……喔嗬……大美女胆子好大啊……咦?”
程慕允的目光一转,落在了屏幕上。
这看起来像是维权现场,在一座大厦前的小广场上,一方是三四十个大老爷们,群情激动,一方是公司安保,形成了人墙,双方剑拔弩张。
镜头抖动了几下,忽然,有人越过保安到了中间,清瘦的身影在那帮魁梧健硕的大老爷们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娇小。
躁动的现场安静了几秒。
高清镜头拉近了,没有滤镜没有美颜,她的脸颊在光影中半明半暗,白皙的皮肤仿佛上等的羊脂白玉,细腻得甚至能看出细小的茸毛。
几秒之后,光影一闪,她的五官轮廓越发清晰了,杏眼琼鼻樱唇,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唯一不合程慕允眼缘的是一头短发,太过飒爽,不够娇柔妩媚。
“还可以,”他随口评价了一句,“这是哪家公司的小经理被推出来当炮灰了?”
车厢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瞬,郑淮和郑克己齐齐朝他看了过来,眼中满是惊愕。
程慕允皱了皱眉头:“我什么地方说错了?”
“哥……不是吧……”郑淮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这……这不是嫂子吗?”
郑克己有点尴尬:“慕允,你怎么连老婆都不认识了,这是田语,前几天我刚刚见到过她。”
程慕允的表情僵住了。
掐指一算,上一次见田语好像是在九月份老爷子的寿宴上,随后他就忙于公司事务大半个月没有回家,再后来他就去国外开发新项目,几个月没回国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结的这个婚可有可无,但认不出自己老婆,好像有点过分了。
直播被暂停了,田语的头像在屏幕的正中央,朝着程慕允看了过来,怼脸拍的大头照居然完全没有瑕疵,漂亮得惊心动魄,只是那双妩媚的杏眼中没有什么温度,眼神淡漠,就好像两人的塑料婚姻。
程慕允下意识地双手交叠,左手转了一下右手食指戴的白金素戒,轻描淡写地道:“哦,她把头发剪了,怪不得认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喂,连老婆都不认识,等着以后磕头求饶吧。
第3章
从冲突现场回来,田语就叫上赵楠山和齐姐,一起去了桃花源镇的项目部。
田园集团作为已经成立了三十年的老牌地产公司,在安州乃至全国都享有盛誉,下辖地产和文旅两大业务,兼顾投资,在田成善故去前几年发展到了顶峰,当时在安州同时在建的楼盘就有近十个。
田成善故去后,田成良接任,田语作为前董事长的千金和公司高管,一来不想面对这个伤心地,二来避免让叔叔忌讳,索性自请去了集团下辖的公司“田园绿邑”。这几年她一直在高端地产耕耘,也有幸做成了两个赫赫有名的高端楼盘,成绩斐然。
赵楠山对这位大小姐向来十分敬佩,一五一十地把现在桃花源镇的现状讲述了一遍。
桃花源镇从七年前就开始筹备,花了两年时间论证、评估、策划,又用了一年时间筹措资金、合作投资,于四年前正式启动。
前期的策划和多方合作,田语是项目部的重要成员之一,对这个项目了若指掌;但一期项目快要建成时,田成善出了意外,后面的事情她就再也没关注过了。
“现在桃花源镇的桃花源邸一期住宅已经于半年前顺利交付,小镇西边的基础设施也已经基本建设完成,但二期预售情况很不理想,售出率不到百分之三十。”赵楠山连连叹气,“资金没到位,原本的栈桥和旅游设施都没能建起来,东边还是一片荒芜,买房子的人现场一看就打退堂鼓了,销售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田语的心一沉。
这情况听起来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预售的业主那边要是察觉到异样一起来维权,这个项目就彻底完蛋了,总公司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田成良这是想做什么?
“齐姐,公司现在的资金情况怎么样?”
齐姐迟疑了一下,刚要说话,手机响了起来,她赶紧接通叫了一声:“田董。”
田语听不清话筒里在说什么,但是齐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在仓促应了几声之后,她挂了电话,把想说的话咽回了嘴里,歉然道:“田小姐,对不起,田董说我的工作出了错,让我立刻回去。”
可以理解。
田语点了点头:“齐姐,那你小心应对,我就不替你说话了,省得让你雪上加霜。”
齐姐走了,田语留下来和赵楠山查看了这几年来的项目资料,大概心里有了数;随后她去了顶层的董事办和总裁办,田成良已经不在了,虞副总和她打着哈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财物数据和公开报表,最后倚老卖老地劝了她一句:“小语啊,你到底还是年轻,看问题很浅,过于感情用事。这个桃花源镇的项目吧,现在就是烫手山芋,继续做下去是死,扔掉也要伤筋动骨,区别就是大死和小死,你叔叔壮士断腕的策略是对的,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安安心心地当你的阔太太和大小姐吧。”
“是吗?”田语反问了一句,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她长得和田成善有五六分相似,这一笑更是像了七八分,虞副总不由得心头一紧,轻慢的神情敛了几分。
“当然,我们也是想着一切以公司为重,”他话风一转,赔笑道,“要是骋风集团的资金能够到位,说不定这个项目还能背水一战,这就要有劳你了。”
从公司出来已经快八点了,马路上乌泱泱的一溜儿红色尾灯,夜色笼罩下的安州依然繁忙。
可能是饿过了头,肚子没有了刚才饥肠辘辘的感觉,再一看这车水马龙的路况,田语没有了去吃饭的心情,就在公司附近买了点小蛋糕,直接回了家。
推开门,近三百平的大平层漆黑一片,仿佛一头巨大的怪兽盘踞在她的面前,虎视眈眈地择机将她吞噬。
田语在门口静立片刻,等着自己适应这份黑暗。
她享受这份静谧,但却不喜欢黑暗,每次回家总会潜意识地期待有人在这里为她点亮一盏灯.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大平层顿时亮如白昼,钟点工陈嫂下午应该刚刚来过,房间里窗明几净,就连客厅的角落里都看不到一点灰尘。
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她居高临下地俯瞰城市的夜景。
左侧是波光粼粼的罗湖,点点灯火隐匿在一片湖光绿意中,诗情画意;西南面是城市的中心金城广场,林立的高楼霓虹闪烁,一片繁华。
出则繁华、入则宁静,这个小区是田园集团三年前交付的高端作品,无论是地段还是配套都是安州地产业的王炸水平,当初田成善和她的公公程擎一眼就看中了这里,选定了它作为婚房。
说来也好笑,她和程慕允的婚姻,好像从一开始就没他俩的什么事,程慕允更是彻底撒手不管,这两年多来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可能两个人面对面了还要想一下“这人是谁,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田语自嘲地笑了笑,习惯性地去捋头发。手指扑了个空,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把长发给剪了。
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打开手机,她按下了妈妈余淑媛的手机号。
手机接通了,田语刚叫了一声“妈”,就听见听筒里传来嘤嘤嗡嗡的诵经声,而余淑媛则在和人说话,把她晾在了一边。
等了大概三四分钟,余淑媛这才记起她来:“小语,妈在寺庙里,你有什么事吗?”
田语的眉头微微皱起:“你去寺庙干什么?”
听筒里的诵经声终于消失了,余淑媛到了外边:“你三外婆说,这家寺庙很灵,做几天法事后能让你爸来我这里托梦,到时候就能知道他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了。小语,妈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你说这两年我怎么都没梦到过你爸,会不会他真的在那边过得不好?我想来想去,还是要宁可信其有,万一呢……”
她说话声带着明显的安州口音,柔柔的、软软的,很好听,只是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
“妈,你别难过,”田语的手肘支在了窗台上,手腕撑住额头,耐下心来劝慰,“你想做什么就做,但别太沉迷了,让自己的心情放宽松一点,爸一定不希望你这样难过。”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走不出来……”余淑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小语,你说为什么就是你爸这么倒霉呢……老天爷是在嫉妒我们家吗……”
田语沉默着听了片刻,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妈,法事怎么做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法事不外乎念经、烧香,余淑媛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会儿,情绪终于好了一点,里面有居士在喊她了,她赶紧问:“你还有事吗?”
想说的话都闷在了喉咙里。
当然有。
她想和余淑媛撒撒娇,今天是她的阴历生日,怎么余淑媛不记得了吗?
她想告诉余淑媛,田成善生前最看重的项目可能要破产了,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