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出乎意料的是,外面那些童子并没有很惊慌,只是很平静道:“那主子,您不需要我们帮忙吧?”
凤剑青只得拧眉应:“嗯,你们先退开。”
尔后,在罗饴糖错愕不已的目光下,凤剑青按住她的头命她蹲下,随后他就挥剑高喝一声往外一挥,顿时飞沙走石,尘烟滚滚。
好几块大板石被切割成小块纷纷砸落,浮尘如纱绢般在上空漫过,银月便再次在顶方高挂,变得格外亮堂。
罗饴糖咬紧嘴唇,脸色因生气而绯红,可当凤剑青转身,清冷的目光一接触,她顿时怂了似的松开唇,条件反射般不敢生气。
以前她和小凤哥就是这样的。
虽然她淘气喜欢用救命之恩拿捏凤剑青,让他满足她身边带着个厉害小弟的愿望,但在凤剑青奉她师父的命悉心教导她读书写字时,她是不敢惹他的。
因为小凤哥这种时候是不给她情面,还会骂人很凶。
他允许她不跟他学,却不允许她想学却不努力。她要是不努力,他连她救命恩人的威胁都不听,二话不说把她扔进黑漆漆的山洞困着,直到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着答应好好学,他才放她。而且这种时候,师父通常不帮她的。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如兰跳舞——
小凤:以为孤很闲?孤折子你帮着批?
这一章糖糖被训得泪眼汪汪,催他快走——
小凤:这么急着赶孤走,那点破折子是没了孤不行了吗?
第15章
摄政王回去后,罗饴糖赶忙跑到禅堂去看如兰。
她对如兰表示歉意,同时她也不解,小凤哥明明是豁达且喜欢随遇而安之人,怎么会如此急躁粗暴把禅房门砍开呢?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为了抓一只漂亮的蝴蝶,骗小凤哥说是师父让他去找一味药。
结果药找到了,她却因为没找到那只蝴蝶耍赖不肯走,还吃准了小凤哥不会扔下她,大着胆子往密林深处走。
可小凤哥二话没说跟着她走,她问他为什么不扔下她去跟师父复命,他当时说的是:“反正回去没要紧事,姑且看看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后来她终于找到那只蝴蝶,两人却因此而迷路,她慌张失措地叫他赶紧想办法时,他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反正又困不死人,上天安排你迷路,许不是坏事,我们姑且安静待着。”
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跳脚的个性,后来她被蚊子叮了一身包,摔泥潭里成了泥猴,蝴蝶也跑了,他却神奇地片叶不沾身,依旧保持进林时的公子翩翩、芝兰玉树,连蚊子都不叮他。
他今日怎么就不想看看如兰姐姐“葫芦里卖什么药”,怎么就不“姑且安静待着”看看有什么神奇际遇了?
“糖儿,算了,你已经尽力了,其实我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如兰坐在禅堂中央,圈紧腿,没有太沮丧,仍是一副沉静理智的模样。
“摄政王他这人就是这样,以前曾经有先太后一党的人,也就是拥戴荣安侯霍氏那一支人,想拉拢他,把京都有名的才女送给他,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还当着这些人的面,把这事拎出朝堂严肃批评了一番,最后那才女因为受不住被如此折辱,投了井。”
“摄政王此人,是个心肠狠,对自己狠,能做大事的人,这些年陛下偷偷给他塞了多少女子,都在我那清云院关着呢,艳丽的、孤高的、娇蛮可爱的、贤惠温顺的,什么样的都有,可何曾见他碰过的?”
“我是为了家族,被关在这里,无异于被关冷宫了,见你兴许有一丝希望,就扒紧你,想着能不能借你的势混出条康庄道来。”
如兰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美人的脸清雅脱俗,端方沉静,连流泪都别有一番美态,罗饴糖就不明白怎么还会有男子见了她不心动。
她安慰完如兰,如兰心情稍稍平复后,对她道:“对了,糖儿,你可是有事需要姐姐帮忙?大可说出来,即便今夜事败了,毕竟你也曾帮我,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自会尽力。”
可罗饴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如兰的兄长只是鸿胪寺一小官,只是近年南国和大晋关系势如水火,边境轻易不让人出入,要是想到南国去,必须得得到由鸿胪寺派发的新文牒才行。
这些都是她每天同如兰关起门来聊天时,有意无意探出来的。
她知道如兰的兄长未必有能耐帮这个忙,只是如兰在御前侍奉了那么久,也有相熟的人脉,虽然要帮她这个忙,必定是要费出不少力气和代价,但只要她能给如兰提供能帮大忙的有效帮助,兴许此事还有的商量。
更何况,如兰姐姐家世好,人漂亮端庄,于小凤哥不是坏事。
不过现在,她不敢说了。
回到寝屋,罗饴糖招了招手,给小静和小慧每人一大把桂花糖。
“你们靠近一点,闻闻看,我身上还有香粉味吗?”
两小尼姑几乎将鼻子贴在她后颈皮肤上了,弄得她痒痒的,忍不住护脖子笑。
“居士,没有啊,兰姐姐那盒香粉,您不是让我们还回去了吗?衣裳被褥都拿去浆洗了,您这脖子不是也被您擦红了吗?哪来的香粉味?”
罗饴糖回想起刚才在假山下那双沉沉看她的眸子,让人后怕不已,奇怪道:“我觉得也是啊,不都擦掉了,怎么还会有味?”
·
凤剑青回到东院后,没有直接回寝院,而是来到邀月阁继续批阅文书。
彭州向来知道自家主子有多惜时如金,这会儿功夫,大概有一堆折子批好,需要他进去打叠好了。
只是彭州一进去,发现用来摆放批好折书的小几竟空无一物。
“主子?”彭州奇怪地挠挠头,见自家主子竟难得没有批阅公文,而是把收在箱笼里的熏香都拿了出来在鼓捣。
彭州惊奇极了,那些熏香是丫头收在那里忘记弄走的,平日王爷不大喜好熏香的,除了入宫面圣之外,他甚少在自己书房熏香。
而今夜,他去了翠月庵一趟,回来竟然自己在鼓捣这些!
“主子...要不要奴去喊阿九来帮您弄?”彭州小心翼翼问。
凤剑青冷淡地掀眸看他,把他看出一身冷汗。
半晌,他终于开口,“去备水,孤身上一股奇怪味,需沐浴更衣。”
彭州有些懵了,主子有些反常,大半夜竟不是在批折子,而是独自鼓捣熏香,还要沐浴?
可等他沐浴更衣过后,他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继而又道:“你这水洗不干净,继续备。”
彭州又懵了。
“主、主子...您从刚才到现在...到底是要洗去什么?可有沾上什么难闻的气味了吗?”在凤剑青洗第三次的时候,他忍不住问。
难闻的气味吗?
凤剑青解腰带的手顿住,倒也...不至于难闻,就是...甜甜的,淡淡的,似乳不是乳,似兰不是兰,带有种让人心神为之一荡的感觉。
反正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他从刚才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个困扰着,一直无法专心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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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饴糖伤寒大好以后,开始遵照凤剑青之言,每天寅时准时起来过去中院前庭抄佛经。
那天,天还黑漆漆的,小静睡得迷糊着,被小慧一推,“你去外边看看是不是居士起了,好像听到声音了。”
小静眼皮都睁不开,坐起看着小慧也赖着眼睛没睁,一头又栽倒被褥:“你去,天暗着呢,别说居士,鸡都不可能起。”
后来,小静小慧每人脸上一个脚印,相互推搡着推开屋门。
不料外头忽伫了一位白玉般的神女,回眸一笑星华地对着两小尼姑道:“你们醒啦?”
小静小慧看得呆住,尤以为处身梦中仙境。下一瞬,睡意即消,赶紧小跑过去告罪道:“原...原来是居士,您今日起那么早啊,怎么不叫我们进来伺候?”
“你俩睡吧,我去前庭。”罗饴糖怜爱地摸了摸两小尼的光头颅,提着竹篮,一身素袍蹁跹而去。
明明她只梳了个简单的髻,身上也是素朴得不能再素朴的海青袍,两小尼姑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看见了她身后为其而坠落的一整条星河银路。
罗饴糖往倒座房那么一坐的功夫,路过洒扫荷池的小厮差点没收住脚步,一头坠进池塘,就连几个没见过罗饴糖的婢女,都不由看愣住,手头的工作许久没动过一下。
直到摄政王身边的彭州提灯过来为摄政王引路,大家才悻悻地收回神思,专心工作。
阿九与彭州逗笑道:“这就是主子领回府的青莲大师?果然有佛光的人,往哪一坐,那儿就亮堂了。”
凤剑青显然在廊道处就一眼看见罗饴糖坐在那里抄经的样子,他严肃地喝停前头两逗笑的奴仆,阿九和彭州赶紧屈膝请罪,与一行人展成两排,各自捧灯盏守在倒座房外头。
罗饴糖已经看见凤剑青,赶忙停下手中笔,屈身给他行礼。
少女体态婀娜,动作间不经意流露出风尘味,既张扬又招摇。
凤剑青进入倒座房后,凤眸垂敛,从她那张过于美艳的脸蛋上扫过,只看得见精致雪嫩的下颚,在烛火下仿佛渡着光,可睇了她妩媚的动作姿态后,就皱起了眉。
“以后来前庭,还是要注意点。”他只一眼就移开,于案前落坐。
罗饴糖疑惑地“啊?”了一“啊?”
“穿着打扮。”凤剑青提示道。
罗饴糖乖巧地“哦”了“哦”,但还是不甚明解地垂眸又审视了一遍自己的穿着,交领长袍的海青衣,衣裳密实臃肿,完全是佛门弟子一贯的穿着,她不明白自己还该注意什么。
“今日抄写的佛经呢?”凤剑青问。
罗饴糖就把刚刚抄好的楞严经递给他。
他看了半晌,指着上面一个字,“这一捺,写时运的气不够,显得过于女气了。”
“该是这样。”他于案前提笔沾了沾墨,一笔到底。
果真看起来龙飞凤舞,气势全出来了。
“好,民女试试。”罗饴糖轻轻挽起衣袖,露出皓白一截小臂,雪嫩惹眼,眸里是跃跃欲试的眼神。
可凤剑青显然看见外头又有人忍不住目光往里。
他一把捏住姑娘的手,把她往挨着他的方向扯近了些,把她吓得笔都掉了。
随后,他往屋外斥道:“彭州,你去告诉大家,不想干活可以,可王府也绝不是废米粮白养人的地方。”
彭州应一声后出列了。
罗饴糖从未见过他这样,一时就被他说话的威严慑住,低头不敢作声。随后,心想着也是,他已经是摄政王,不是当年那位可以任她揉捏的落魄少年人了。
凤剑青感受到来自她臂腕的轻颤,只抖了半晌后就恢复平静,他心有所触,可脸上却不显,只轻轻帮她拉回衣袖遮盖,便松开手。
罗饴糖也早已失了练写的欲望了。
等他走的时候,她在后方恭送,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问:“敢问王爷殿下...民女...哦,不,贫道明日来前庭时,该如何穿衣?”
凤剑青回头一看,见她恭谨垂侍,半点不复少时油滑捣蛋的影子,再一看她身上规矩老气的海青素袍,微一愣。
作者有话说:
小凤:但凡扰乱心神者、无法让孤专心做正事的,都该及早消除掉。
糖糖(疑惑):哪来的香粉味?我明明擦掉了呀...
作者:那其实是糖糖的体香,男主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这就肖想上了。
第16章
凤剑青临离府时,郑重而严谨地同罗饴糖道歉了。
这次确实是他不好,他以前最不耻文人墨客用抱有成见的目光指责史上美人。
但他自己刚刚,就因为她身上沾染了青楼女子不雅的举止,竟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她穿着打扮上也有问题了。
她该难过了吧?
“是孤不好,这些年没做好兄长的责任,反而将过错怪到你身上。”他严肃认真道。
罗饴糖微微有些惊讶。
也不明白他是怎么在脑袋中完成,把“童养夫婿责任”,转换成“兄长责任”,这一过程的。
“所以,孤决定再也不假手于人了,同你说过的那位宫里教习规矩的嬷嬷,就这么打住,以后孤会尽量抽时间,亲自教你。”
罗饴糖听后简直大无语了。
要教习习惯、教养什么的,她觉得也没什么,在云烟楼时也经历过不少,但要相比宫里的教习嬷嬷,和他,她现在倒更宁愿由教习嬷嬷来教了。
以前他是自己未过门的夫婿,她还尚且能忍一忍,要知道,即便宫中再严格的教习嬷嬷,可能也远比不上他教起来严格无情啊!
最后临出门前,凤剑青再回过头来问她一句:“你真的不想要收回金册,当个自由身?”
罗饴糖摇了摇头。
“行,不急,你再想想,想好了随时告诉孤都行。”他面无表情。
凤剑青整装好朝服,大步往外去了。
彭州追在后头问:“那主子,德州的份例和手里的活还需增加吗?”
德州就是上回被抓到后宅,据说接收了罗饴糖情诗的粗使小厮莱德镇,如今已经得到摄政王垂青,提拔改名,分到了府外的铺子当了个副掌柜。
彭州刚才说的份例和活儿,在府外做事的家奴中,手里活计越多,份例就越多,地位也就肉眼可见地增加。连彭州一个在主子身边几经艰苦才成为“州”字辈的人而言,他都有点嫉妒德州了。
“增加吧。”凤剑青淡淡道。该替她候补着的人,还是得继续候补着,万一她哪天厌烦了古佛青灯,想嫁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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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剑青走后,罗饴糖被王府管事通知有人来找。
珍儿本是在王府后方偏僻的小角门处求见的,被告知人在外院后,便被人领着一路过去。
中途婢女还同她道:“姑娘为何不从前头来?那就能少绕些路了。”
珍儿听完都懵了...她哪儿敢啊?她是什么身份的人,她要找的小姐妹又是什么身份,她清楚得很。所以她才会选择到偏僻的小门求见,料想着王府里的人该是不愿在前门的地方看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