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剑青拿过算好的账本来看,边看边品茶,修长指节不时在账本上轻轻敲搭,看得莱德镇心惊肉跳。
过了会,他终于放下账本,随后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他全身。
“长相还算端正,数目算得好,屈在府里洒扫,确实浪费了,字写得有些丑。”
最后凤剑青如此结论。
“主子!奴才不屈就的!不屈就的!”莱德镇以为这是主子撵人的潜台词,赶忙哭求道。
“彭州,你来安排一下,莱德镇改名德州,安放到王府名下绣珍坊当副管事,字还要安排再练一下。”
绣珍坊在京城可颇俱盛名,是王府手里的铺子中进益颇不错的铺子之一。
莱德镇:“......”这?
彭州恭送了主子,来到莱德镇身旁,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别高兴得太早,主子还说了让你练字,这可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啊。”
凤剑青这一夜,因为忙里偷闲去相看人选时,喝了安神茶,还在入睡前拆了罗饴糖抄写静心咒的纸莲花来看,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入睡前,他脑海里头回记挂的不是朝务事,而是在想着这姑娘的字这些年是疏于练习了,竟比他当年离开时写得差了,然后又想,德州这人虽说是王府家奴,但他已提为府外商铺的二掌柜,这在平头百姓眼里,已经是非常光鲜的身份了,按理说不折辱她的。
凤剑青觉得自己算是给救命恩人弥补了,心里弦一放轻松,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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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收到消息,摄政王府近日收了一位道姑。
而且那名道姑模样生得相当不俗,穿一身又破又灰旧的宽袍下车时,被风勾勒得那身段,定是尤物。
那回禀的人回忆道。
新帝挥挥手让人退下。
“皇叔这回竟会主动收人进府?”新帝那张青涩的少年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陛下,奴才就说了,摄政王当年在先皇驾崩之时,指天承诺过,终生不娶妻、不留子嗣以安陛下的心,可您倒好,总是张罗着给摄政王开荤,这回正合陛下意了吧?”
安公公话里透着不安的怨怼。
“小安子,你放心啦,朕...咳咳咳...朕有分寸的...咳咳咳...”
安公公见状,连忙迎上去给新帝抚背。
新帝咳完继续道:“皇叔于国事上压根让人挑不出分毫的错,又对朕关怀备至,政事上倾力相授,完美得让人无可挑剔。可这...恰恰是最危险的。”
“小安子你还记得,父皇当年明明也对皇叔这个资质超群,且唯一拥有皇族正统的皇弟心生忌讳,但为何还要把他留在身边悉心教养,护他平安吗?”
当年祖`皇帝打下大晋江山,膝下儿子已尽数牺牲,那时年事已高,身边妃嫔的肚子已好久没有动静。
在万分无奈之下,不得不从亲弟荣王膝下过继一儿子来承位,那就是先皇。
等过继了先皇之后,继娶的文贤皇后肚子居然有动静了,一年后产生一子,祖`皇帝大为惊喜。
可这时候已经立了先皇为太子,且幺子年幼,祖`皇帝年事已高,要是这时候改立太子,怕是连这个唯一的老来子都保不住,便只好打消念头,改为用别的条件让先皇答应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皇弟。
先皇答应是答应了,但在权势和利益面前,哪怕祖`皇帝给他许诺过什么,他要是想斩草除根,又怎么会找不到借口?
可这时候,文贤皇后,也就是先皇名义上的继母得了重病,拖病体哭着求先皇答应,一定要保护好她这个儿子。
文贤皇后在成为皇后前,曾经是先皇的心上人。
“父皇在江山和权势面前,为了一个女人,可以放任一个祸患在自己面前,丝毫不顾虑到自己的后人,咳咳咳...那么...咳咳咳咳咳咳...与其相信他终生不娶的诺言...还不如...咳咳咳咳咳...还不如亲手给他造一个弱点...方便...方便自己拿捏咳咳咳咳咳咳...”
新帝咳得脖子都红了,安公公急忙宣太医。
“小...咳咳咳...小安子听命,给摄政王府青莲居士...赐金册和念珠...”新帝咳得胸腔都疼还不忘下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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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饴糖短短时日里,从云烟楼被人带走、到侯府变故、经牢狱之灾,再到无声无息被摄政王府救走,到今日,竟然有幸得窥圣旨长什么样的,再也不是说书人口中匮乏的“庄重、华丽”可以概括的。
得了皇帝赐封的金册和念珠,跪下谢恩时,她脑子里还是懵的,不知道这册子和念珠意味着什么。
“居士请起。”安公公笑着把御赐之物交到她手,罗饴糖才恍然那日从云烟楼粗鲁地带走她的,竟是位太监。
可他今日倒是不复当时面对她时的颐指气使了,反倒变得礼貌有加。
“居士可知金册意义?”安公公笑。
罗饴糖谨慎地,轻轻摇头:“回贵人话,民女不知。”
“奴才只是陛下身边一内侍,居士喊一句安公公即可。金册发下去了,以后你就是皇家登记入册的佛门子弟了,是否剃发随居士意愿,只一点,皇家认定了的出家人,日后就要严格遵照出家人的戒律了,知道吗?”
言下之意是,奉旨出家,以后不得吃肉喝酒,不得嫁人不得贪嗔痴,更不得和摄政王行那有辱佛门之事,不然就是欺君大罪,有把柄可抓了。
安公公不动声色地眯眯眼。
皇上下的这步棋,可谓煞费苦心,其实只是想试探下摄政王的心意,看他往后会不会为了此女子,到圣前求皇上把金册撤回。
他是摄政王,要是他亲自到圣前求,皇上断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也不过是想探探他能为此女做到哪一步而已。
罗饴糖从前院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木的,像是受了不少打击。
奉旨出家...那是不是,代表她再也不能嫁人,再也没法同小凤哥成亲了?
赐金册的事情,没多久就在这王府后院传开,连住在清云院几不出门的婢女们都知道了。
先前急不及待盯着纸莲花找茬的几个婢女是清云院这群宫婢中最沉不住气的,清云院里住着的都是圣上挑选各宫的美貌宫人,而这些被派来摄政王后宅的宫人中,都是唯一名叫如兰的美貌宫人马首是瞻的。
如兰以前是圣上御书房伺候笔墨的宫女,颇有几分姿色,只可惜新帝身体不好,要不然她肯定不会答应留在王府后宅,挑战那比新帝还要清心寡欲的摄政王。
如兰已经知道先前那几名清云院婢女的事情,还得知摄政王为了翠月庵一清修女头回踏入内院的事了,今日前庭有圣旨到的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她挑选这个时候出院,觉得该是时候瞧瞧这位被传得神乎的青莲居士是何许人。
罗饴糖早上没用早饭,接过圣旨后,午膳开始就变成了寡淡无味的斋菜了,人总是这样,以前在云烟楼多难吃粗糙的吃食她都吃得下,一旦品尝过精细吃食后,突然这样大转变,她就一点胃口也没有了,饭都没扒几口就去院落里的菩提树下做午课。
做完午课想到熙水提水净身,看着庵堂里两个小尼姑年纪太小早上又操劳个过度,脑袋一点一点都在打盹。
罗饴糖抿笑一下,不忍心叫醒她们,只得自己去提水。
刚刚把木桶往熙水里舀,就发现手脚打颤提不上来,她暗暗怪责自己矫情了,不就是没肉,换作以前,有白米饭吃不是就挺好的?
“你不要在我们正仪观上游挑水,可别玷污我们道观的圣水!”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女道也挑着水桶过来,一看见罗饴糖就露出满心的嫌恶。
罗饴糖辛苦提上半桶水来,饿得身体发软,举止姿态便有如弱柳扶风,又加之她长相的缘故,总让人看着就觉得她亵渎了佛门清静。
“你一个其心不正的狐媚子,举止放肆,你还吃肉你...你别玷污我们的水!”
元阳子咬牙试图露出恶狠的表情,想过来抢她水桶。
都是因为她,师父早上才会难过伤心的,凭什么正仪观是太后旨意兴建的,师父都还没有赐金册登记,她是哪里来勾`引主子的狐媚子,翠月庵一破落尼姑庵何德何能?凭啥她就能得金册?
作者有话说:
作者拍了拍小凤:来,你过来。
小凤冷淡眉瞥来。
作者:那些给老婆安排夫婿的男主,最后下场都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第8章
时下一些道心不稳的道学、佛学之人很容易被三千红尘迷惑,都在为得到皇族御赐的金册而争破头,因为有了这金册,日后不管去哪一所观寺,那里必定香火鼎盛。
罗饴糖手里那半桶水被轻易夺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又看看眼前这个腮边还有软肉的小道姑,她故意装凶狠,手里提着水桶正欲往她身上泼,却迟迟未泼。
“你!我师父说了,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狐媚子,一旦被赐下金册,反而还痛不欲生,因为这样你就不能勾`搭男人!你肯定耐不住寂寞的...”
罗饴糖拧眉苦思:是啊...是有些耐不住寂寞了呢...
“可我就是觉得很不公平!替我师父抱屈!”小道姑哭了,哭得眼眶红红的,“你可知道,我师父当年不过是咸云冠一名身份低下的弟子,终日被同门师姐妹打骂,她这一路走来,好不容易得了太后信任,当上正仪观正持,她一天都没敢松懈过,她战战兢兢的,哪一刻不是为了皇族修课的?”
“可是呢?凭什么那么长时间也没能得到金册,反而是你!”
小道姑哭得真情实意,罗饴糖都要为她伤心了。
“那个...你说对了,金册于我确实没有什么意义。”罗饴糖用饱含歉意的眼神看着,往前走了一步,小道姑见她往前,手里的水没敢往外泼,反倒后退了一步。
“那要不,我把金册送你师父?”她目光里满含同情。
元阳子却恼羞了起来。这算什么?她不要的东西,她们却求而不得?
“你!你不要太得意!你少在那里嘚瑟,看我们笑话了!”
“我没有。”罗饴糖无辜道,又往前走了一步。
小道姑“啪”一声摔了手里的桶,水溅了自己一身,眼睛都被糊的睁不开。
“小丫头,你没事吧?”罗饴糖又关怀地往前一步。
不料那小道姑见她又靠近,吓得猛地往外一推!
罗饴糖没吃早饭和午饭,哪里经得这一推,一下就摔进熙水中。
小道姑眼见自己闯了祸,吓得赶紧过去想救她,只她自己也是不谙水性。
罗饴糖看着这小道姑可爱,本意想逗一逗,却怎么也没料到这小妮子平日在她师父面前是扛泥塑活的。
就在正紧急的关头,那小道姑突然被人一把往旁推倒,就见一个紫色倩影噗通一声跳下河,把罗饴糖救了上来。
“谢...谢谢你...”罗饴糖浑身水湿地坐在岸边,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给旁边人道谢。
如兰刚才在两人争吵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此女生得极美了,这回从水里把她捞出来,见她双颊绯红,杏眸迷离,娇`喘连连的样子,一时间也看得失了神,再加上水湿,身上莲花布袍完美贴拢着身子,那些玲珑凹`凸的地方就更是看得人心惊胆战。
“你没事就行。”如兰淡定地解下自己的紫衣,将其裹起罗饴糖的身子。
罗饴糖朝她一笑。
元阳子想过来看看罗饴糖,如兰突然肃起脸朝她一喝。
“你别靠近!”
元阳子一懵。
如兰继续颇有气势道:“我是清云院的姑姑,刚才你把青莲居士推下水的事,我已经全部看见,我会先禀报你师父,再上报给府里的管事。你会被严惩是无可厚非的,而你师父也会因管教不善,直接上报交由太后处理,毕竟当年正仪观就是太后名义起建,如今你们是在摄政王府起的事,你以为是简单的恶作剧一场?”
元阳子一听,脚都软了。
刚她把人推下去的时候,心里有一万个念头,想到最差的就是她被打一顿驱逐出府,不连累师父,万万想不到这事还能牵扯到太后和摄政王。
“我...我不是...”她吓得跪倒在地,哭了。
罗饴糖见一个和当年出逃被徐妈妈救下的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彷徨不安的样子,心软了。
“咳咳,我早上和中午都没吃饭,提不动水了。”
“小丫头,你去帮我提几桶水进庵吧。”罗饴糖朝元阳子挑挑眉。
元阳子猛地抬起泪眼。
“你斋菜做得如何?我庵里两个小丫头做得斋菜味道太淡了,你帮我准备些吧,这样我吃饱了力气,下回提水的时候就不会饿得脚颤摔下河了。”
元阳子感激的眼神看向她,一抹泪瓮声道:“贫道这就去为居士打水烧菜!”
说着她踉跄着就去挑水往庵庙去了。
如兰看着她,“姑娘太心善了,这样不行。”
罗饴糖笑:“原来姐姐是清云院的人?”
“是。”如兰微微一笑,“知道你对清云院印象不好,之前是我的错,没管好底下的人,给你造成困扰了,这次特地来是想找你致歉的。”
说着,如兰从怀里掏出一个已湿透的锦布包,从里头拿出一个玉质清透的白玉手镯。
罗饴糖连忙推拒:“姐姐,不可,我如今已经是佛门中人,戴不得这些,更何况,先前那事也不是姐姐的错,怎能要姐姐的物?”
如兰笑着塞进她手:“虽说如今在王府吃喝不愁,但人总得替自己打算,你一个生得如此玲珑让人生怜的女子,怎可一辈子在青灯古佛下折耗掉?”
罗饴糖经历过一些事,对人终究保留一定的戒备,她笑道:“姐姐说笑了,圣上都赐下金册了,金口玉言,我哪能做那砍头的事。”
如兰就笑着不说了,只嘱她好生收好玉镯,当是让她心里好受。
只她如此同如兰说,其实内心是真的有想过的。
她花了六年的时间,从潞城一路南下往冀州,结果中途被拐子骗了,一路往北发卖,最后阴差阳错来到京城,她被徐妈妈带进云烟楼终日做粗活的时候都不曾放弃过,一直想着等有朝一日存够赎身钱和盘川,就要到冀州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