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得福见了他就跟见了救星似的,连忙迎上来:“律大人可来了,圣上已经生了一早晨的气,如今还没消呢。圣上信任大人,还请大人能给圣上出出主意,给圣上分忧啊。”
律蹇泽苦笑,他的消息,只怕非但不能分忧,倒要更惹帝王恼怒。
只不过他倒没有同王得福说什么,只是敛衽走入养心殿中。
“臣律蹇泽,见过圣上。”
李炎正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听见他的声音这才起身:“律爱卿你可来了,朕就说,这事还得看你才是。可是福微有消息了?”
律蹇泽撩起袍服,跪在李炎面前:“微臣御下不力,致使福微公主进入锦州,如今已至代王府,且折损精锐,辜负了圣上的信任,请圣上责罚。”
李炎愣了一下,转身走回去,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遂又回来,要把人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上次你不是已经同朕说过了吗?朕就当那展萧是死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你上次所说的那一计,如今到底还管用不管用!”
律蹇泽听闻此言,心内才放心些许,只是他脸上仍旧是痛心疾首的表情:“展萧犯下此欺君之罪,实是微臣管教不严,虽有补偿之法,但微臣有错在先,请圣上降罪。”
李炎此人,最擅玩弄人心,正因如此,律蹇泽才要先行请罪,把罪责说得越重越好。
伴君多年,律蹇泽深谙宁帝脾气,他崇尚制衡之法,事事总想着中庸,以此打磨与臣子的关系,令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是以此刻退一分,反而是进一分。
他将罪责尽数揽到自己身上,反而让李炎为了能继续利用他,而作出一定的让步,表面让他“吃到甜头”。
这般斗法,最耗心智,可面对李炎,却又最为有用。
李炎将律蹇泽拉起来,此刻倒是一副贴心帝王的模样:“朕已说过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你上次所说那借力打力之法,那展萧自寻死路,朕何必与他一个蝼蚁计较。”
周旋几回,这才终于步入正题。
律蹇泽由是顺着帝王的话开口:“他们如今已入代王府,可见代王也是同意公主逃婚的。依臣此前之见,便是将这件事,搬到明面上来说。”
李炎想想道:“你的意思是,朕就告诉赫连同盛,福微就在代王府?”
“不只如此。”律蹇泽开口,却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倘若展萧听到他此时的话,会否后悔帮了那位胆大包天的公主。
“圣上若是想斩草除根,就要告诉那西岐王,不是公主自己要逃的,是代王的主意。”
李炎微眯了一下眼睛。
赫连同盛敢到大宁来,实则在他意料之外。那年轻的西岐王敢在这个时候离开西岐,可见西岐王廷已经被他彻底收服。
他如今到来,假借着寻找公主的理由,实则不知是要试探什么。
如今此人野心勃勃,若能让他与李烁起了冲突,倒好像确实能有坐收渔利的可能。
只是那赫连同盛当真会那么傻吗?
律蹇泽似乎看透了李炎在犹豫什么,便又开口道:“西岐王年轻有为,父亲还在世就已大权在握,可见是杀伐果断之人,只是他年纪尚轻,到底血气方刚,圣上若是怕他不出手,微臣还有一计。”
“什么计策?”
“示弱。”律蹇泽缓缓开口,吐出两个李炎怎么都没想到的字来。
那位一向自诩精于算计的帝王,稍一思考,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位他最信任的鉴察司司长,到底可怕在什么地方。
“王得福。”他大手一挥,将王得福喊了进来。
“圣上,老奴在。”王得福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去和那几个人说,就按他们说得办,越隆重越好。”
王得福心里一惊,悄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律蹇泽,终归不敢说什么,应道:“是。”
方才圣上还嫌弃那几位大人拟定的仪式太过复杂,如今这律司长几句话就改了主意,怪不得朝中上下人人听见鉴察司就退避三尺。
实在是难以捉摸。
李炎瞧着王得福出去,这会才终于笑了一下。
*
此时尚在代王府中的李忘舒,尚不知她那位以玩弄人心为荣的父皇,不惜“与虎谋皮”,也要把帝令抢回手中。
她在代王府里熟悉了两日,正为三日后前往瑶山做准备。
那把打开帝令的银锁,其实里面有个精巧的机关,锁中存放着的,是一张巴掌大小的地图,地图上画着什么看不懂,但却用小字写了“瑶山”二字。
她这两日与代王叔父研究过,瑶山应该说的就是锦州城南的那座并不算太高的小山。
帝令所指的宝藏应该就藏在山中,但具体是什么方位,只怕要到山中找了才能知晓。
也是这两日里,她才知道为何当初乘船南下时,在船上总听到百姓夸赞代王殿下。原来他这位叔父是当真勤勉。
每日天不亮便起床,要么在府中处理公务,要么就到锦州的府衙,与一众官员探讨公事,若是听闻哪里出现了紧急情况,有时还会亲自带着人前往,忙碌至极。
由此李忘舒也不打算再添麻烦,那些进山里要用到的东西,她与展萧商量过,便得了李烁的同意,由秦嬷嬷领着自去王府的库房中寻找。
代王府甚大,这府库自然也不是一般富贵人家可比。
足足三层的小楼,全用来存放东西,连一向纨绔的季飞章看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自认为在并州建的那小楼是个中翘楚,如今见了代王府的这些房子,才知不过是坐井观天。
“府库重地,平素也是领了王爷给的对牌才能开门进入,殿下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老奴,老奴会记录在册,今日晚些着人送到望月轩。”秦管事站下府库门前,还没开门,倒是先开口。
既来了代王府,自然要守王府的规矩,李忘舒不觉得有什么,便道:“多谢嬷嬷。”
只是秦管事却还是没开门,倒是站在那里,看向跟在李忘舒身后的展萧三人。
“府库内多有藏品,其中又有许多珍贵之物,王爷只允殿下进入,其他人……恐怕要在外稍候。”
李忘舒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三人神色各异,想想这既是代王府内,又不会出什么事情,他们又是就在门口等着,想必无虞,于是也同意了秦嬷嬷所说。
只是她刚要开口,旁边却忽然“冒”出个人来。
“臣等护卫公主殿下,不敢稍离。”
李忘舒有些惊讶地看着展萧,欲言又止:“这是代王府里……”
展萧却丝毫不管旁边还有个代王府的管事秦嬷嬷。
“不管是什么地方,都不能掉以轻心。”
李忘舒有些尴尬地看向秦嬷嬷,笑了一下道:“秦嬷嬷,我这侍卫一路跟随前来,我也习惯他侍奉左右,不如就让他一人跟随我前去。若我有遗漏,也好有人提醒。”
秦嬷嬷打量了一下这位其实有些“失礼”的展侍卫,思及这几日,这人确实是跟在福微公主身边,左右不离,于是道:“那只许他一人进入,另外两个可是不能了。”
李忘舒便道:“这是自然。”
站在不远处的言旷戳戳季飞章,小声问:“为什么不让咱俩进啊?”
季飞章微笑看着站在库房门口的展萧和李忘舒:“你有展萧厉害吗?”
言旷摇头:“那怎么可能?”
季飞章看向他:“那不就得了?当个摆件,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怎么还给自己加上戏了呢?”
言旷好生无语,瞧见展萧和李忘舒已跟着秦嬷嬷进了那好气派的库房里,遂也懒得与季飞章计较,自到一边坐着去了。
说起库房这样的地方,总是让人觉得该是物品驳杂,又有厚厚的灰尘。
但代王府的府库却不是这样。
推门进去,但见箱笼柜架,摆放整齐,上头一尘不染,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
李忘舒倒有些意外,望着这么多的东西,不知该往哪去了。
“殿下请随老奴前来。”秦嬷嬷将门关上,引着李忘舒与展萧二人,倒好似是沿着某条隐约的路线前进。
展萧的视线从这偌大府库中扫过,稍微计算,便已发现此处是被专人设计过穿行的线路,因此才显得井井有条。
“王府的府库一共三层,里面是自王爷在永安时就积累下来的东西。听闻殿下需要一些衣物和金银器物,这里种类齐全,可以随便挑选。”
秦嬷嬷打开一个箱子,里头都是女子所穿的箭袖劲装,虽然不是新制的,但保存得当,瞧着倒是簇新。
李忘舒从里头挑了一件喜欢的,披在身上试穿时才发现这衣裳竟然还暗藏机关,里头有个隐秘的夹层,可以放细小暗器。
她此时才知道为什么几件衣服都要放到这样的府库里,想来那一个箱子的衣裳也是“大有文章”。
展萧倒是对这些见惯不怪,鉴察司里什么奇怪玩意都有,他倒可以说是几乎就是研究这些长大的。
又挑了几样东西,秦嬷嬷都一一记下,见这一层已走完了,便引着他二人又登上了二层。
那木制的阶梯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走上去总有吱呀吱呀的声音,显示出这三层府库,实则已有些年头。
才一登上二楼,便觉面前开阔许多,这里并没有存放多少东西,是因为李忘舒想找一把好用□□,秦嬷嬷才带着她过来。
谁知还不等秦嬷嬷开口,李忘舒倒是看着那正对楼梯悬挂着的一幅画愣住了。
那画上画着的,是一个坐在梨花树下的女子。花树繁茂,落英缤纷,那女子独坐花下,一身绛蓝衣裙,眉眼含笑。
“这是……”
李忘舒盯着那幅画缓缓走上前,只觉得画里的人有种格外熟悉的感觉,那画中人似与她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她给人感觉更柔和些。
就好像——是照顾她长大的嬷嬷口中的她的母妃!
作者有话说:
酒后展萧: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却想跟我拜把子?
*
肥章送上~
第50章 故人有情
“这是王爷所绘, 挂在这很久了。”秦嬷嬷见李忘舒站在那里不说话,于是开口道。
李忘舒尚未能从那般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自语:“叔父果真与我母妃熟识吗?”
第一日到代王府的时候, 她就听李烁提起过自己的母妃。只是那时她觉得,当时母妃与叔父、圣上同在京城, 又年龄相近,相识也不足为奇。
可如今看到这幅画,她倒觉得有些事情仿佛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什么人会给一个仅是相识的女子画像呢?
她自见到叔父,便觉得他身上有股温厚如玉的气质, 不像是那般见色起意的狂妄之辈, 那他又给母妃画像……
秦嬷嬷似想起了什么往事, 目光中有一丝怅然。
“王爷与蕙妃娘娘,又何止熟识……”
李忘舒转过头看向秦嬷嬷:“所以这画上的, 当真是我母妃?”
秦嬷嬷似乎此时自知失言, 连忙低下头:“老奴不敢妄议。”
李忘舒走过去,拉住秦嬷嬷的手:“嬷嬷,我幼时母妃就离开了,我对她的记忆,都是从宫人口中而来,可她到底是什么模样, 却总是模糊。今日在叔父这里见到这幅画, 我才好像见到母妃当年的样子。秦嬷嬷,我是母妃的女儿, 我想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秦管事见这位福微公主目光盈盈,好似一个无助的小姑娘一般, 原本严厉的脸上, 也多了些柔和。
“殿下……”
“嬷嬷, 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她是福微公主,可她也是个从小就没了亲娘的可怜孩子。
秦嬷嬷自己也是母亲,平素管着王府上下,一向铁面无私,可面对一个不过是想多知道自己母亲些的孩子,她又怎能与平常一般毫无所动呢?
她轻叹了一口气,看向那幅画:“蕙妃娘娘,当真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李忘舒随着她的视线,又重新看向那画中人,耳边则是秦管事有如涓涓细流般的声音。
“当年在永安,舒家是大族,舒老太爷那是战场上的大功臣,先帝都赞叹有加,也信任有加。蕙妃娘娘是舒家的嫡出女儿,从小便得先帝喜欢,将她召入宫中,为公主伴读。”
“老奴当年,不过如公主现下这般年岁,刚到王爷身份服侍,因不知规矩,不小心弄脏了蕙妃娘娘,也就是那时的舒家小姐一本书,王爷便要将老奴打杀了,还是蕙妃娘娘替老奴求情。”
“宫人都说,母妃是温柔贤淑之人,又有才名,是永安城当时颇有盛名的才女,当真如此吗?”
秦管事难得笑了笑:“这是自然,当年娘娘才华卓著,否则也不会引得各家才俊登门求娶。”
李忘舒苦笑:“母妃才情一世,我这做女儿的,倒是个草包。”
“公主过谦了。老奴见殿下字迹娟秀工整,却又有筋骨其内,实有娘娘当年风范。”
李忘舒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她从小无人管教,若非皇后娘娘宽容教导,只怕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如今虽也跟着福乐妹妹一起念了书,听了大儒们讲学,可若论“才女”二字,她自己都知道,自己是断然配不上的。
“那后来呢?怎么叔父还为我母妃画了这样一幅画。”
“当年娘娘做公主伴读,是与圣上、王爷一处长大,朝夕相处,自然难免生情。”
“那怎么……”李忘舒想问,那怎么母妃是入了宫,可又不知这话怎么开口才不算唐突,倒是自己卡住了。
秦管事历经几十年风雨,最擅识人,又哪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于是便道:“这是娘娘与圣上、王爷之间的事,老奴不过是个下人,哪能得知?只是记得当初王爷与圣上为这件事险些大打出手,还是先帝阻拦,才没有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