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王爷到了锦州,圣上继承大统,娘娘便被封为蕙妃。只是王爷,也再没有娶妻了。”
“不曾娶妻?”李忘舒有些惊讶。
到了王府之后,不曾见过代王妃,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但她自己思索,也只是猜测兴许代王妃这几日不在,又或是出了什么意外,叔父未曾另娶,却不想,自己这位叔父是干脆就没有成过亲。
秦管事眼中好像有些难言的沧桑:“王爷从来了锦州,就一心扑在政事上,要么就是领兵到北江去打水匪,这么些年,不少人都想攀上代王府这门亲,可王爷却是一个都没有看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展萧忽然开口,倒让李忘舒有些惊讶。
秦管事瞧了他一眼,点点头:“是啊,蕙妃娘娘那样的人,老奴见过了,尚且难以忘怀,更何况是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王爷呢。”
秦管事说着,朝那画走得更近,似乎想要和李忘舒一样看清那蕙妃娘娘的模样。
“还记得舒府上有棵梨花树,老奴那年随着王爷一道去给蕙妃娘娘送生辰礼物,就是见她站在梨花树下,阳光就透过瓣瓣梨花照在她身上,她果真是如九天上的仙女一般,笑起来,让人觉得眼前都明亮了。”
“那时老奴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女子,该是怎样的人才配得上做她的郎君呀。”
李忘舒听着秦管事的话,又瞧着那画上浅笑的姑娘,不知怎么,就好像自己也到了秦管事所说的那梨树下一般。
她其实对舒府没有太多印象,自她懂事不久,舒府就因她母妃之死败落,舒家存活的人便举家离开了永安,甚至世人也不怎么敢提起舒家当年旧事。
她想着想着,竟觉得鼻子酸酸的,眼里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她母妃既是这样好的人,又怎会在深宫之中,自戕而亡呢?
那李炎到底是做出了怎样的事,才逼得她母妃不得不用性命相挟?
“殿下。”
耳边传来展萧的声音,李忘舒回神朝他看去,但见他举着手,手中是一块雪白的帕子。
“娘娘不会想见到你哭的。”
他开口,将那帕子举到她面前。
李忘舒看看他,从他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才有些抱歉地看向秦管事。
“嬷嬷,是我有些失态了。”
秦管事摇头:“是老奴一时情不自禁,说了太多,还请殿下见谅。”
“不不,是我自己要听的,我想知道我母妃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离开的时候,我太小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画面,能知道她也曾开心快乐过,我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秦管事看向李忘舒的目光都好像和蔼许多:“殿下和娘娘真的很像,长得一样好看,也一样坚强。”
李忘舒回身又看了一眼那幅画像:“我若真像母妃一样坚强就好了。”
倘若她前世也有母妃自戕时那般勇气,想来也不会委曲求全到西岐和亲,更不会明知赫连同盛野心勃勃,还妄想着对他好能改变他。
她也曾尽心尽力想做一个好王后,既是帮西岐的百姓,也是帮大宁的百姓。
可最后,她不过成了一个笑话,既是西岐的笑话,也是大宁的笑话。
“我们还是赶紧找东西吧。”李忘舒将视线从那幅画上移开,“想来,代王叔父也不想有人打扰了这画的清净。”
秦管事点点头:“殿下请随我来。”
代王府上的手/弩,自然要比外头卖的更要精致。
展萧拿起几个瞧了瞧,也甚是肯定,虽说尚不如鉴察司里的专业,但是给李忘舒用却够了。
她初学这些,倘若使用太精巧的,反而容易伤了自己,就是这样简单好操控的,反而适合她。
展萧从那些弩中挑了一个小巧轻便的,朝李忘舒的胳膊上比了比,便拿给秦管事记下。
“如今这些可都是殿下需要的?还有其他不曾找到的吗?”秦管事将她记好的册子拿给李忘舒看。
李忘舒一一扫过去,又与展萧核对,再无遗漏,这才交还给秦管事点了点头。
“既然都已经找到了,那老奴这就遣人送到望月轩,这库房就先锁了。”
李忘舒点点头:“多谢秦嬷嬷,有劳了。”
展萧却是看着另一边的阶梯问道:“还有一个三楼,不知上面放着什么,还有这样弩吗?”
秦管事思量他是想给自己也寻一个,便笑道:“所有的都在这了,三楼放着的都是王爷的贵重东西,没有殿下需要的,一般就不另开门了。”
李忘舒瞧着展萧一直朝阶梯那看,便道:“我们借住叔父这里,已是打扰,就不要偏去看叔父的东西了。”
展萧与她相视一眼,便道:“是属下唐突了。”
从府库出来时,已是日上中天,言旷和季飞章正坐在府库外的大树下乘凉,两人就那么席地而坐,瞧着倒是格外惬意。
展萧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李忘舒在宫中时就不爱约束宫内的下人,如今亦是如此。只不过秦管事就不一样了。
她是宫廷出身,又是从从前宫中最严厉的嬷嬷手底下训练出来,对那些规矩礼仪烂熟于心不说,规束下人也以严厉出名。
她一眼瞧见季飞章与言旷的模样,便已冷了脸。
“殿下尚且在做事,你们身为殿下护卫,倒是轻松。”
季飞章和言旷原本昏昏欲睡,听见这声音立时站了起来,看向说话的秦管事不明就里。
秦管事走到他二人跟前,虽说没有那两个年轻人个子高,但却气势十足。
“我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规矩,但如今在代王府里,就要有代王府的规矩。公主年轻脾气好,不拘束你们,我可不一样。既是殿下的侍卫,就要有侍卫的样子,整日懒散,不如早些发卖了,代王府可不养闲人。”
季飞章和言旷互相看看,也不敢说什么,“乖巧”地低下头去。
他们的身份本来就不好被人知道,自然是越没有存在感越好。
“站好了。”秦管事冷声训斥。
季飞章和言旷一下站直了,动都不敢多动一下。
秦管事这才转身朝李忘舒行礼:“殿下,这些侍卫许是在外面野惯了,倘若殿下不好开口,只管告诉老奴就是,万不能让他们耽误了殿下。”
李忘舒笑得有些尴尬,可秦管事说得其实没错。
她不了解季飞章和言旷从前在鉴察司里是做什么的,可他们如今跟着她,日后免不了抛头露面,倒确实该装装样子,否则被人寻了错处,倒是害了他们自己。
“多谢秦嬷嬷。”
秦管事这才行礼,带着自己的几个侍从,从府库离开,去拿对牌,收拾方才李忘舒挑好的东西。
待人走了,言旷才长出了一口气:“这秦嬷嬷,怎么比律司长还吓人……”
他也不敢大声说话,只用气声同季飞章道。
季飞章扭头看那秦嬷嬷走远了,方开口:“最不要惹的,一是女人,二,是老了的女人,你不知道吗?”
“女人又怎么了呢?”李忘舒走到他二人面前,刚好听到季飞章的话。
季飞章一愣:“殿下自然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
李忘舒看着他,缓缓开口:“这世间女子,倘若是善良知礼,自然都是一样的,不论身份、年纪,季飞章,我知你以往是个纨绔子弟,但有件事你需明白。这世上的女子,也和男子一样,是个人,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你若有不满,自可以说出来,但却不该用‘女人’、‘老了的女人’来一以概之,倘若我说,世间男人大抵庸俗,你又作何感想呢?”
季飞章有些意外,他从未想过,自己原本打趣的一句话,还能引申出这么多意思来。
他求助似地看向展萧,却见展萧望着李忘舒,竟好像是与有荣焉?
“殿下所言甚是。”展萧开口,终于舍得将眼神从李忘舒身上离开。
季飞章看着他那样子,只觉得自己昔日的好兄弟,好像是与他“渐行渐远”了……
李忘舒看向展萧,笑了一下方道:“秦嬷嬷说的话你们可记住了?既如今你们随我入了代王府,不管当初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大家都拴在一条绳上。不留把柄,是救你们自己,也是救我们。”
李忘舒说完,便抬脚往望月轩的方向而去,展萧自然跟着她。
徒留季飞章和言旷两个站在原处。
言旷瞧了瞧公主离开的方向,似懂非懂地道:“殿下可真是个难以琢磨的人。”
季飞章深深看了一眼离开那两个人的背影,终于正经说了句话:“难不难琢磨也不是你该琢磨的,还不赶快跟上!”
*
大摆宴席迎接西岐王的消息,只用了半日就传遍了前朝后宫。
对于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但宁帝的决定,大臣们都知晓难以改变,所以那些话也都咽进肚子里。
偶有几个有骨气的言官要进谏,可惜人被拦在宫外,连李炎的面都见不上,也只能羞愤痛哭,最后被小太监送回家中去。
只是这件事背后透露出的信息,却如同今日永安上空的阴云一般,笼罩在皇后姜梧的心头。
她已经在桌案前坐了许久了,久到一向有眼力的她身边的女官应书都忍不住开口。
“娘娘,久坐伤身,要不奴婢陪娘娘去花园里走走?”
姜梧抬起头来,看向外头有些惨白的天色:“本宫坐了很久了吗?”
“都快一个时辰了。”应书有些心疼地开口。
“一个时辰也没想出一个办法来,从前父亲说我愚笨,本宫还不信。”
“娘娘聪慧识大体,连圣上都夸赞。”
姜梧摇头:“你可知,圣上下令要大摆宴席为西岐王接风洗尘,是说明了什么?”
应书身为后宫女官,自与一般侍婢不同,她虽总陪侍在姜梧身边,但却是读过许多书的。
朝堂之事,她未必懂得有那些大人多,但却也知道不少。
她微微皱了眉,小心地开口:“好不容易有如今的太平日子,圣上定然不想再起争端,如今福微公主殿下尚在锦州,圣上这是要行安抚之计,以免西岐王冲动开战。”
姜梧无奈的笑笑:“你尚且知这是安抚之计,那西岐王又如何会不知?”
“娘娘的意思是……”
“倘若他偏要以和亲公主未到西岐为由发难,以圣上的脾性,做出今日之决定,只怕已连后路都铺好了。”
“后路?娘娘是觉得……”
应书不敢说出来,她怎么都觉得圣上不该这般无情。
姜梧却叹息:“福乐业已及笄,又是如今宫中唯一的公主,福微不在,你说倘若那西岐王刻意刁难,圣上会不会以大局为重呢?”
应书垂下视线:“这……”
姜梧扶着桌案站起来:“那丫头自幼在宫里,多受宠爱,没有经过风雨,福微有主意逃,她却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她既对那方小将军心动,如今便也只能就是这武威将军了。”
“娘娘,这般决定,会否太快了些。”
“如今岂是能拖延的时候?那方靖扬虽冒失,到底是在永安,在本宫眼皮底下,倘若真要顶替福微嫁到西岐,本宫就算再有本事,如何保得住她?更衣,本宫要去养心殿,面见圣上。”
*
天色已暮,永安城阴了一日,却没有下出一场雨来。
日头西落,宫城内更显晦暗,养心殿里早早上了灯。王得福站在殿门前,瞧着外头天色,只觉今日怕是要有一场夜雨来。
李炎坐在案前,对着眼前鉴察司的奏报有些发愁。
那西岐王一行,自过了天阙关后就再不着急,显然明着是为和亲一事前来,实则四处摸索大宁消息。
他自然不想让人知道如今大宁亟需修养生息,尤其是对手,但现下越是催促,越是显出心虚。是以那西岐王游山玩水,不着急入永安,李炎倒也一时想不出个好办法来。
正在他为此事思索之际,原本站在殿门前的王得福走了进来:“圣上,皇后娘娘来了。”
李炎抬手将面前鉴察司的奏报扣过去,这才抬起头问道:“她来做什么?”
王得福回禀:“娘娘说,今春的笋极为鲜嫩,亲自给圣上炖了春笋骨汤,请圣上尝尝。”
李炎倒有些意外:“她许久不沾阳春水,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请娘娘进来吧。”
“是。”王得福应声,又回头去外头传召。
姜梧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日头都落山了,圣上也该休息休息,保重龙体。”
李炎抬头看她:“你许久不来养心殿了,今日怎么想起到这来?”
姜梧将那食盒放在小桌上,轻轻打开,又将里头的汤盅拿出来,还没揭开盖子,屋里便能闻到一股鲜香气息。
李炎起身,走到这小桌案边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同朕说?”
姜梧揭开汤盅的盖子,看向李炎:“养心殿是圣上处理政务的地方,臣妾妇道人家,若是常来,终究不合适。今日瞧见春笋,甚觉新鲜,又听闻圣上这几日烦闷,不曾好好用膳,便想着,能让圣上有些胃口。”
李炎笑道:“难得你有这番心思。朕有时想,这养心殿内甚是无趣,想去找你,又怕你想休息,觉得朕烦。”
“臣妾哪敢?臣妾只怕是圣上厌弃了臣妾。后宫之中姐妹众多,总有能解圣上忧心之人,臣妾一向嘴笨,最是不敢造次。”
“哪有?你一向识大体,知进退,你还没说,今日是为什么事而来呢。”
李炎由着姜梧将那汤盅端起,舀了一勺汤喂到他嘴边,才听姜梧开口。
“果然有什么事都瞒不过圣上。”姜梧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开口,“臣妾想着,福乐那丫头也大了,既过了及笄的年岁,不知圣上心里可有中意的驸马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