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舒浅笑:“叔父也太看轻福微了,福微虽年纪不大,但也绝不是个小孩了。况且我与章公子才见一面,倘若还劳烦章公子领我前去,万一被有心人瞧见,岂不是还要拖累章公子的名声。”
那章湛到底还是年轻,李忘舒这话说完,李烁与章大人脸上的表情均瞧不出一丝不对来,唯他微微怔了一下,倒能看出有些意外。
不过这些都跟李忘舒没什么关系了,如今虽瞧着轻松,可到底还是在行军路上,今日是在这成定府里小歇整顿,她倒不会吃了一顿好的,便以为自己已经安定下来。
只不过那夜市,若要去看看倒也不错。
自打离开永安后,她一路都在为帝令奔走,如今暂时不必为生计发愁,方可瞧瞧这大宁民间究竟是什么样。
《帝策》的消息放出去后,锦州那里便已群情激愤,到了成定府,却发现这样小城中的百姓,似乎还不知晓天下将有怎样的变化,仍旧过着普通日子。
夜市之中叫卖声此起彼伏,既不像永安人人讨论西岐来去,又不像锦州声援代王回京。
李忘舒走在其间,反而觉得心里平和不少,连看见旁边展萧那张“臭脸”都不觉得心烦了。
“都允你跟着我出来吃些东西了,怎么还是不高兴?”李忘舒将手中一小袋肉干强硬塞进他手中。
展萧却只是木然接下:“属下没有不高兴。”
李忘舒扭过头去偷笑,转过来却故作严肃:“还说没有不高兴,你脸上的阴云快要漫到永安去了。”
“那倒是真该给永安下一场雨,好好冲刷干净。”
李忘舒瞧着他说得那么认真,越发觉得好笑。
她到这夜市走这一圈,一直在想方才席间展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猜来猜去,倒是唯有一种可能。
这展萧只怕误会了她与章湛的关系。
“展萧,你上次说,你离不开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展萧的脚步顿了一下:“殿下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因为你不信我。”
“为何?”
“那席间不过出现了一个章湛,我与他拢共也就这一面之缘,你便已将心情写在了脸上,这不像你,可见你是气急攻心,之所以如此,难道不就是因为不信我?”
“今日不过一个章湛罢了,日后回到永安,满都城的年轻男子,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总不能一个男人都不见,到时,你又当如何?”
展萧怎么都想不到,李忘舒如今竟敢说这样大胆的话。
他倒是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楚,李忘舒既敢一个人带着帝令逃,又敢放出帝令消息,引得西岐与李炎的人马互相陷害争斗而自己坐收渔利金蝉脱壳,又岂是什么胆小怕事之人?
她襄助李烁,处处维护自己的叔父,却只交出了那卷《帝策》,她所图,又岂会只是做一个高枕无忧的娇弱公主?
他瞧着李忘舒,有些不知自己该回答什么,更不知该怎么开口。
只是觉得离京那日矜贵的公主如今越发鲜活,那皇族威严之气,反而出现在面前身着素衣,本是与他说笑的女子身上。
“属下……”
“展萧,”李忘舒打断他的话,“我说过,若只有你我,你不必称‘属下’。是你助我一路到锦州,从前我与你是什么样,往后,不管我李忘舒行至何处,登高还是跌落,我与你还是什么样。”
她的话认真又真诚,很难让人相信是从一位隐有掌权之势的公主口中说出来。
展萧忽觉那自晚间便郁结心中的一团愤懑之气如今一扫而空,他越发想快些,更快些,打回京城,还她应有之名。
“我从前未尝与女子这般熟识,是我唐突。”
李忘舒望着他,到底没忍住,又笑了出来:“你不是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怎么如今这般轻易便能被人窥探出心思。展萧,你到底靠不靠得住啊?”
“我……”展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他捧着那一小袋肉干,倒像是任何一个这般年纪的愣头青一般,只怕鉴察司的人在此,都要不相信这是曾经那满眼只有任务的第一暗探了。
“真的要上去禀报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不远处,言旷与季飞章混在人群里窃窃私语。
季飞章的一双桃花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我问你,今日此事重要不重要?”
“当然重要!”言旷低声感叹。
季飞章点点头:“既然重要,是不是应当早些告诉公主和展萧,这样明日我们离开锦州地界,才能做好准备?”
言旷点头:“这是自然。”
季飞章又是点点头,这回一点没犹豫,飞起一脚直接踢在了言旷的屁股上。
“哎呦!”言旷从人群中被踹了出来,直直撞进李忘舒和展萧之间。
他还没来得及去找季飞章报仇呢,抬头看见的就是展萧那仿佛要杀人的目光。
鉴察司的展萧又回来了!
言旷脑袋的弦一下绷紧了,给那些被惊扰的百姓陪了笑脸,瞧着没人关注他们了,才凑到展萧身边。
“展大哥,有情况。”
展萧冷声:“说。”
言旷看了李忘舒一眼,见公主首肯了,这才附到展萧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可靠消息,西岐王已应允带精锐帮助圣上守卫永安,恐怕也是冲帝令的宝藏而来。”
展萧情知事关重大,未在这街市上表露分毫,只是朝李忘舒道:“殿下,天晚了,要不今日先回去休息?”
李忘舒见言旷表情也知道只怕是永安有新的消息。
只是回了营帐中,听展萧同她说过后,她还是有些意外。
她今生冒险带着帝令出逃,其实想过李炎会不择手段,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人身为帝王,却为了自己的地位,已如此疯狂。
接受西岐王的帮助,那就是与虎谋皮!赫连同盛定会借此机会渗透大宁,倘若她与叔父失败,下一个被攻占的就是永安京城。
李忘舒不信李炎身为一个帝王,想不明白这样的事。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那说明什么?
今生的李炎已经彻底疯了,他和亲、夺帝令,无不是为了能稳坐高台之上。什么天下、什么百姓,哪里和他有关?
李忘舒对着展萧所画的那张行军图想了一个时辰,终于深夜求见叔父。
四月廿三夜,在成定府的百姓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代王李烁的大军星夜赶路,直奔豫州府城。
作者有话说:
章湛有官配,修罗场只在西岐王那~马上来喽= ̄ω ̄=
第63章 诱饵
“方小将军还真是不怕死, 已经被圣上夺了官位,发配到家里软禁着,还敢逃出来行此等刺杀之事。”屋内, 卫思瑜在盆中净了手,这才在椅子上坐下。
床上坐着的是方靖扬, 此刻胳膊包着厚厚的白布,脸色也不是很好。
“卫大人,这方小将军的伤应当就无事了吧?”李霁臻坐在另一边,见卫思瑜坐下了, 连忙问。
卫思瑜摇头:“如今时间特殊, 无法找可信的医官来诊治, 会不会有事,还需再瞧瞧。微臣虽略懂岐黄之术, 但终归不是郎中。”
方靖扬却道:“没事了, 我这皮糙肉厚,根本不会有什么事。”
卫思瑜看向他:“小将军岂不知,这一刀若是再偏一点,你这胳膊可就废了。”
方靖扬愣了一下,却轻哼一声:“废了就废了,那赫连同盛想娶福乐公主, 我呸, 凭他也配娶我们大宁的公主!”
李霁臻想笑,却又觉得这样笑不是很合适, 于是少年老成地道:“方大人,好像我长姐奉旨和亲时没有这般愤怒啊?”
“那能一样吗?那……”他说到这, 忽然意识到这位少年皇子竟是在揶揄他, 于是一下梗住, 偏生对方又是皇子,以后说不定还要是太子,他又不能真没规矩,于是将头转向另外一边,不说话了。
李霁臻倒也不是那么爱开玩笑的性子,他之所以带方靖扬到卫府,除了因卫思瑜略通医术,可以救急外,他自己也想问问卫大人的主意。
“和亲一事倒不会那么快,如今已听闻南边有代王叔父起兵的消息,说的是奔西岐王而来,可实际上你我都清楚。怎么也得等此事了了,才会关系到皇姐到底会不会出嫁。只是卫大人,这西岐王当真可信?”
卫思瑜看向李霁臻:“殿下觉得呢?”
李霁臻摇头:“我只跟着先生读过几本史书,未必看得全面,可这西岐王瞧着是有野心之人,他果真会那么容易就帮助父皇?”
“西岐地势偏僻,又多有高山,他们自然觊觎大宁的平原良田。只是如今代王在内野心勃勃,天阙关外又有西岐陈兵,这西岐王亲自来到永安,就是逼圣上走出这一步啊。”
“什么意思?”方靖扬又扭回头来,政治的事他不是很懂,可他也曾入过军营,打仗的事多少能明白些。
他听着卫思瑜这意思,好像是如今情况并不很好。
卫思瑜脸上逐渐严肃起来:“圣上这也是无奈之举。倘若此时不与西岐王联合,难保代王殿下不会在西岐王身上动心思。那代王殿下居锦州多年,为何偏偏此时北上,殿下可想过?”
“不是因为他有帝令吗?”李霁臻心情复杂,毕竟帝令是他敬重的长姐带给代王的,“帝令宝藏里,有恒顺帝传世《帝策》,里头都是治国道理,如今消息说,南边的百姓都传,代王才是承天命的君主。”
“这只是一个原因。”卫思瑜坐在那里,眼中隐有忧虑,“更重要的是,西岐王如今到了永安,倘若圣上与西岐王联合,那代王就是师出有名,是为了赶走西岐而来。倘若圣上不和西岐王联合,他以襄助君王之名北上,再与西岐王谈判,永安驻军恐怕危矣。”
“那这不就是个两头难的局面?”方靖扬惊呼,一下扯到伤口,“嘶”了一声又躺了回去。
李霁臻挠挠头,实在想不通皇姐怎么偏生喜欢这么个楞头小子,卫大人这样沉稳的人多好。
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多大,根本不知道那“喜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以为如物件一般,好的就喜欢,坏的就扔了。
卫思瑜也不知这小皇子还走神有这些心思,只瞧着方靖扬点头:“小将军说对了,这就是个两难局面,所以圣上才只能这么赌。只是谁能想到,方小将军胆大包天,为了公主殿下连杀头都不怕。”
“我三岁习武,六岁跟着我爹在殿前司的演武场上训练,我若怕死,还称什么武威将军?”
卫思瑜无奈,他果真还是不爱和这些脑袋直的武将说话。
“如今方小将军刺杀西岐王,虽然身份没被发现,但已惹得西岐王怀疑。圣上要让西岐王在前头去消耗代王兵力,恐怕要行不通了。一旦西岐王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那代王之军打入永安,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又看向李霁臻:“殿下明日只要瞧圣上是否会大肆搜捕刺客便能知晓。倘若会大肆搜捕,便是圣上有意借西岐王之力,让西岐王与代王象征,皇城自可稳坐钓鱼台。但出了这档事,那西岐王也并非是个傻子,只怕要怀疑是圣上想要吞并两股势力,有意为之。”
方靖扬听得似懂非懂,他动手时只想着万不能让这赫连同盛娶到福乐,根本没想到后面还能引出这么多破事来。
但年纪更小的李霁臻却听懂了,他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卫大人的意思是,永安免不了一场战事了?”
卫思瑜长叹一口气:“据探子的消息,南边已经盛传关于《帝策》定主的消息,而北边因为去岁饥馑,又早有民怨暗生,如今内外交困,代王又举着打西岐的大旗,殿下觉得呢?”
李霁臻也皱起眉头。
前几年西岐与大宁在天阙关冲突不断,整个西岐内都是主战的声音占了上风,否则长姐和亲,也不会有百姓自发阻拦。
当初是父皇为了激扬军心,令百姓踊跃投军参战,故意令人渲染两国之间的仇恨,却未想如今这般状况,竟是怎么想都好像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于百姓而言,不过是‘兴亡皆苦’罢了。”
卫思瑜的长叹声传来,李霁臻心情复杂。
第二日,果如卫思瑜所预料的那般,宁帝下令彻查驿馆刺客一事,派了禁军在整个永安城巡逻调查,百姓人心惶惶。
而随着关于《帝策》的传言传播越来越广,连永安城内,也渐有代王受命先祖,驱敌护国之声。
从成定府开拨之后的代王军队,不仅没有如李忘舒所担忧的那般遭遇艰难,反而所到之处常见拥护支持代王者。
甚至她还在初到豫州时,意外遇到了当时开船载她与展萧南下的万青山。
只不过万青山是与许多船夫一道欢迎代王的,李忘舒只是在队伍之中瞧见他的身影,他却没认出那在潜浪城意外消失的夫妻二人,如今竟站在代王身边。
而永安那边,虽连查了几日都没有查到关于刺客的线索,但赫连同盛还是遵照约定领军南下,与李炎派出的永安驻军一道迎战代王李烁。
只是连李忘舒也没有想到,这两派联军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她原以为虽有帝令在手,但不动用明镜阁,代王叔父北上之路到底会艰难些,却不想从豫州至兖州,就这么一路往北,竟是一座城池一座城池,未见半分曲折。
那所谓西岐精锐,也并不见任何过人之处,且战且退,倒如同纸糊的一般。
李烁当初从永安离开,一路到锦州,这些年什么风浪没见过?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李炎的请君入瓮之策。
可他屡番试探下来,竟越发觉得,会有这般结局,除了对方打不过,找不到任何理由。
从四月末到六月初,天气越来越热,声援代王的声浪也一浪高过一浪。
一听说要打西岐人了,百姓们群情激愤,恨不能现在投军。
倒是这些年李烁在锦州养了不少人,如今这大军之中反而难给新人挑出位置来。
不过这也够了,历来战争,从未见能有短短一月有余,就连进这么多处州府,战火倒是“纷飞”了,却又根本没有完全“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