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许良从屋里出来,这个时间,他平时都是很少在家里的。
他一冲出来就直接奔向自行车,许妍皱了下眉头,生怕他弄坏了什么零件,“你毛毛躁躁的干嘛?”
“骑自行车啊。”
“那不行,你再给我弄坏了。”
许良去抓自行车把手,闻言却说:“爸特地给我买的自行车,不是给你买的姐。”
许妍心被刺了一下,委屈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她强撑着没发作,就进屋去问刘兰,刘兰这会儿正在厨房烧火做饭,许妍站在她跟前,低声询问:“妈,自行车是我爸买给我弟的?”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件事,刘兰更生气,她一生气准要骂人,“哼,家里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自己一天不着四六,还可劲儿惯着这小王八羔子,跟人家借钱买的自行车,自己家什么条件不知道,那么一个小畜生,爪子欠去摸人家的自行车,要我说,就该把他的手直接剁了,让他手欠,还心疼他儿子,不能让他儿子让人看不起,我他妈呸……”
许妍眼睛红了,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她忍着憋着,整张脸憋的泛红,刘兰却并未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还在自顾自的骂,吐沫横飞,往灶里添火的动作像是在泄愤。
许妍进屋放下书包,憋着眼泪把作业写完了。
“妈,我去割草了。”
“快点回来,马上就吃饭了。”
刘兰还生着那爷俩的气,说话也没有好语气,平时许妍听惯了不觉得什么,眼下再听,只觉更加刺耳,她点点头,没应声,到外头拿起镰刀跟竹筐就出了家门。
夏天的傍晚是一天中难得凉快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吃过晚饭后,从家里出来,三五个邻里聚在一起聊天。
许妍这一路过去,遇上的都是熟人,碰上长辈不打招呼是要被人说闲话的,这话要是传到刘兰耳朵里,准是要挨打,许妍自小有规有矩,村里人都夸,她维护着自己的形象,哪怕是当下心情再差,也强忍着情绪和长辈们笑着打招呼。
一路挨过去,终于走到无人的荒甸子上。
她放下手里的竹筐和镰刀,突然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少女的哭声中带着隐忍的伤痛,哪怕是独自舔伤时,也在自欺欺人的假装没事。
那时许妍年龄尚小,很多事情还不能想清楚,也无法看的透彻,她不懂为什么父亲会这样偏心,分明三个孩子当中,属她最懂事,为这个家操劳最多,也属她最争气,每次考试,成绩都能名列前茅。
无论是亲戚还是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她许妍好。
她这么好,这么懂事,这么听话,却连一个自行车都等不到。
事实上,从她刚上初中开始,她爸就答应会给她买自行车,可现在已经两年多了,她靠着双脚,走了无数个十三里路,鞋子磨破了,脚上磨出了血泡,夜里疼的睡不着觉,可是无论多累,放学后她都要争分夺秒的做作业,空出所有闲暇时间帮父母干活,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她累不累、疼不疼、辛不辛苦。
同样都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弟弟受了委屈,他都不需要开口,就能得到她如何期盼都得不到的东西。
那个年纪的许妍并不能够想清楚这个问题,她只能暗自舔伤,独自难受。
在没有人的角落里掉一掉眼泪。
回到父母面前,她依旧是那个听话懂事的许妍。
她曾以为,只要她一直听话懂事,父母总会把爱分给她多一些。
所以后来,她做了一件很蠢很傻的事情。
转眼已是一年后。
许妍已经十三岁了,距离成年,还有五年的时间。
这一年,许妍的家乡发大水,把庄稼都淹死了,农民辛辛苦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劳动成果已经被大水冲成了泡影,别的人家有其他营生的话,这日子尚且不会太难过,可许妍家里,一年到头就指着这两晌地的收成过活,这一场大水,算是把许妍一家卷入了最贫困的处境。
以前刘兰嘴里吵嚷着的“揭不开锅”算是彻底应验了。
那段时间,刘兰和许长龙日日打架,从白天打到晚上,“没钱”“穷”“不争气”是根本原因。
新学期开学,学校照例要收学费,许妍每每到父母跟前时,都无法开口,这学费拖了一日又一日,直到有一天,许妍没再去学校上学。
作者有话说:
苦过之后就是甜,这本文节奏是慢了点,不过后面会很甜的,耐心等等看,不要弃文哦!
第6章 那一年风雨
许妍辍学了,起先家里并不知道,刘兰问她什么情况,她十三年来,第一次说谎,称是学校放假,谁知后头老师找到了家里,刘兰一听许妍原来是在撒谎,一下子就火了起来,要知道她是家里最听话的那个孩子,一直都很懂事,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学会撒谎,这事放在许良身上或许不值得刘兰动多大怒火,但放在一直听话的许妍的身上,性质就不同了。
刘兰藏不住火,顺手抄起门旁的扫把,抓着尾部,用上头的把手狠抽了许妍几下,那几下都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许妍屁股上,她性子执拗,明知会挨打,也明知刘兰不会手软,偏偏她不知道躲,看的老师直心疼。
“许妍妈妈,有话咱们好好说,打孩子解决不了问题。”
刘兰气的用扫把指着许妍,“你说,为啥撒谎?上学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不去了?”
许妍擦了一把猩红的眼眶,当着老师的面,她自然不肯说实话,咬死只说自己不想读书了。
“许妍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你跟老师说,老师帮你想办法,你看看,你学习成绩那么好,不读书可惜了,你现在或许不觉得什么,但将来肯定是要后悔的。”
见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刘兰是个急脾气,登时就抡着扫把又奔着许妍的屁股打了一下,再打第二下的时候被老师挡住了。
“许妍妈妈,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老师,你别劝我了,我已经想好了。”
许妍哽咽着回了话,转头就从家里跑出去。
她在村子里漫无目的的走,正巧碰上姥姥正在自家院门口泼水,见到许妍就亲热的朝她招手,“妮儿啊,你上哪儿去?”
“我出来溜达。”
“来姥姥家,姥姥有好吃的给你。”
许妍姥姥一共生有六个子女,刘兰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家中最小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比许妍也大不了几岁,许妍平日里极少去姥姥家走动,因为那个小舅和小姨总喜欢欺负她,而且姥爷很偏心,喜欢弟弟不喜欢她,每次她一去,姥姥偷偷给她什么吃的要是被姥爷看见,他就会拿眼睛瞪她,背地里也总叫她死丫头片子。
许妍自小就自尊心强,去过几次被那样对待,后面便不喜欢再去了,只有些时候替她妈过来送些吃的,送完就走,绝不逗留。
但今天,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见她犹豫,姥姥似乎也知道她顾虑什么,就笑着说:“你小舅和小姨都不在家。”
许妍扯出一个笑脸,点点头,跟着姥姥进去了。
姥姥个子小,身板瘦弱,家里活多,孩子也多,早早的就累弯了脊背,可她走路却很快,在许妍的记忆里,姥姥好像总是这样步履匆匆,像是永远急着做什么似的。
“这糖给你,你自己留着吃,不给别人。”
姥姥噘着嘴,往她兜里塞,还很稀罕(喜欢)的拍拍许妍的手背。
许妍冲着姥姥笑,露出小白牙,这个时刻,她的心里好像才有了一点温度。
也还好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爱她,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把偏爱留给她的。
许妍隔着裤兜捏一捏兜里的糖,就像是握住了姥姥的疼爱,胸口涌出一股热意,她鼻子一酸,眼泪“啪嗒”落下来。
她扑到姥姥怀里,抱了抱这副瘦弱的身体。
姥姥吓了一跳,“哎呀,我的小妮儿,怎么还掉眼泪疙瘩了?嗯?谁叫你受委屈了?跟姥姥说,姥姥拿菜刀砍他去。”
许妍的小脑袋瓜在老人家的怀里摇的像拨浪鼓,“没,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想抱抱你。”
“我个老太太有啥好抱的。”
“就抱抱嘛。”她难得撒娇。
老人家慈爱的笑,堆挤出一脸的皱纹,拍拍她的背,“好,那就抱,抱抱我的大外孙女儿。”
……
许妍回到家里时,天已经擦黑了。
刘兰看见她,什么话都没说。
这晚,许妍没有吃饭,夜里饿得不行,就悄悄把姥姥给的糖拿出来塞到嘴巴里,甜腻的味道蔓延于喉咙,心里的苦也能被化解许多。
她一直毫无睡意,老师说得对,她已经开始后悔了。
可是她却不能再改变主意。
前些日子,刘兰和许长龙因为没钱的事情吵架,刘兰气的吐了几口血,那几天都不怎么吃东西,人病的不行,家里外面都找不到许长龙的影子,许妍急的团团转,又商量又是哄的,最后喂刘兰吃了一碗鸡蛋糕。
比起未来和前程,许妍更在意眼下,她很怕没有妈妈,刘兰喝药自尽的阴影这些年始终笼罩着她,没有哪一刻,她能从那样的煎熬中挣脱。
深夜,许长龙回来了,喝的醉气熏天,一进屋就倒在了炕上。
刘兰今天的心思都在许妍身上,没心情跟他吵,给他洗了个凉毛巾让他擦脸醒醒神,说有话要跟他说。
两口子在外间屋子里聊天,以为孩子们都睡着了,可其实许妍一直没睡,瞪着黑暗发呆。
“大闺女不上学了,她跟我说学校放假,结果今天老师找到家里来我才知道。”
“为啥不上学了?”
“你说为啥?还不是没钱闹得,她自己不说,我当妈的心里还能没数,我就是气她撒谎骗我,她从小到大多听话啊!”
许长龙不说话,刘兰推他一把,“你啥想法?就依着她了?”
许长龙倒在炕上,“不上就不上吧,一个丫蛋子,读的再好,将来也要嫁人,咱现在这条件,能供得起三个孩子么!”
刘兰气的在他后背上拍了一把,“你咋不说让你儿子不读呢?要我看,就让他下来算了,反正他也念个啥也不是,一天就知道瞎混。”
“那不行,儿子将来得给咱们养老呢,他不念书,咋能有出路?”
许妍咬着被头,眼泪顺着脸颊淌过脖子流到心脏,她还期待着,能从刘兰那里听到她为自己说的话,可等了许久,外间屋子没有动静了。
不念书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那时候村子里基本没出过大学生,一般人家的孩子都是上到初中后就退下来,该上地里干农活的干农活,该去打工的打工。
小闺女就在家里帮着干干活,等年岁够了,寻个人家一结婚,父母的责任就算尽到了头。
许妍的日子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只不过,她做作业的时间现在已经完全被家务占据。
她听说路从和王大胖那帮人也退学了,路从跟着他爹在春秋两季去地里干活,夏天和冬天就帮忙看自家的食杂店,而王大胖被送到亲戚那学手艺,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次。
两年后,许良也不念书了,在家里整天跟一帮小子出去瞎胡混,以前是一天见不到人影,现在是几天都见不到人影。
许长龙也还和从前一样,只有农忙的时候,他会在家,其余时间,只能在赌/场上找到他。
他们夫妻还像从前一样,只要是一见面,便会吵得不可开交,激烈的时候就不只是口角争执,干脆直接上手打一架,每当这个时候许妙和许妍就冲过去拉架,每每都会受一身伤。
或许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大家都已经麻木,没有人想出路,也没有人想过改变。
可是许妍想。
她在书里见过山河、见过大千世界、也见过理想的净土,她不甘心沉浮于眼下的生活,始终都没忘记过挣脱。
于是村子里有个年长的姐姐见许妍手巧想收她当徒弟,教她理发的时候,许妍动心了,她回去跟刘兰商量,本以为这么好的一次机会,刘兰肯定欣然答应,谁知她想都没想就拒绝,还说:“学什么理发,不是正经玩意儿,整天出去瞎跑,你一个大姑娘家的,就不能安分点。”
她知道她妈思想一向很封闭又顽固,于是磨破了嘴皮子和她解释,谁知她动了气,到最后直接放出话,“你要是敢去学,就当我不是你妈!”
这些年,刘兰身体越来越弱,一动气就咳个不停,许妍不敢跟她硬碰硬。
这事情她虽然觉得很可惜,但那时候也并不是多喜欢理发,无非就是觉得是个出路罢了,但见刘兰这么阻止,便就算了。
这天,许妍正要去地里给她爸妈送午饭,她家的地离家太远,一来一回要花费好些时间,所以他们都是早晨天不亮就出家门,到日头落下才回来。
许妍做完午饭都装到袋子里,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听见外头有人说话,开门一看,是路从跟许良。
路从还拎着许良的后衣领,一路扯着他进的门。
许妍还是很懵的状态,听路从说:“你弟跟一帮人打仗,被我拽了回来。”
许妍一听就很气愤,她还未发话训斥,路从倒是抢了先,他一巴掌拍到许良背上,说不上重,但也不轻。
“你给你姐省点心行么?小伙子一身力气留着在家帮忙干点活行不行,出去惹什么事!”
许妍有点惊讶于路从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路从也不是听话懂事的人,惹过的事比许良不知多出多少倍。
不过她也听她妈说过,路从自打不读书后,也比从前懂事不少,或许是因为尝到了劳动人民的辛苦,理解了他爸独自带娃的艰辛吧,这两年倒是消停许多。
路从回头瞥见许妍望着他有几分惊讶的目光,竟下意识的红了脸。
“那个……我忘带家里的钥匙了,能给我弄口水喝么,我待会儿还要去地里干活。”
第7章 那一年风雨
许妍点点头,转身走到水缸边,用葫芦瓢盛一瓢水拿给路从,他说了声谢谢,接过去仰头灌下去一瓢水,看出是真的渴急了,喝的太猛,一条水线顺着嘴角流淌到下颚线,他尽力吞咽,喉结一动一动的,等他喝完水把水瓢还给她时,许妍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看了他多久,猛然移开视线时,脸颊“腾”的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