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去的时候,老板娘还在炕上叠被。
许妍问:“老板让我和面,在哪儿和?”
“在这儿和。”
老板娘把被都叠完就下地穿鞋了。
许妍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在这?”
老板娘眉头一皱,冷声冷气的说:“是,就在这儿。”
她想会不会是她理解错了,可能老板娘的意思是在炕上放一个面板,于是她又问:“姐,面板在哪儿呢?我去拿。”
老板娘脸色彻底冷下来,“哪有面板啊,我不说了在这和么,就在这炕上和。”
许妍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特别震惊的往炕上看了一眼,那上头也没擦,灰尘啊、头发丝啊,仔细一看,都能看到。
她想到自己来这干活这么长时间以来,每天卖出去的那些麻花和大果子,还包括每天中午自己吃的,心里顿时有一团熊熊烈火往外烧。
再看炕上那些灰尘和脏污,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老板娘见她没动,语气不好的质问:“我还没说明白啊?你会不会干活?”
许妍猛地转过身朝她看过去,眼神中都是冷意,“你让我在这和面?你家里吃面食的时候,也是在这和面么?”
她冷不丁一声吼把老板娘吓住了,哑着嗓子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许妍一边脱掉围裙,摘掉帽子,一边朝外走。
一直走到店门口停步,转头看着这两口子,也不说废话,直接说:“我不干了,把我工钱结了。”
老板还在状况外,不知道发生啥事了,正想问,老板娘从屋里跟出来,阴阳怪气的笑,抱着肩膀说:“你开啥玩笑呢,我们正缺人干活,你说撂挑子就撂挑子,还让我们给你结工钱?”
作者有话说:
这个早餐店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我当时听完相当的震惊和愤怒,恨不得穿越过去把那夫妻俩撕吧了。
啊……平静、平静。
第62章 心疼
似乎早就料到老板娘会是这个反应, 许妍是留了个心眼的,她之所以站在门口才说这句话,就怕这两口子黑心眼, 一旦吵起来把她堵在屋里欺负。
老板娘瞧着许妍年龄不大, 才二十出头,也多少知道一点这姑娘的底细,农村来的,不是本地户,平时闷声干活,不爱说话, 瞧着卖货时脸上堆着笑,看上去性格很软, 就以为许妍没啥脾气。
她抱着肩膀站在里头, 许妍站在门外, 贴近门口的位置, 刻意和老板所处的位置保持一些距离,早餐店外就是大马路,眼下虽然才四点钟左右, 天还没亮透,但街道和马路上都已经有很多行人车辆, 不少打工人成帮结队的经过。
许妍把围裙脱下来直接扔在旁边的桌子上, 冷眼看着夫妻二人,她其实心里是有点慌的, 但仍是在怒火上头时故作镇定的与老板娘对峙,“这个月我在这干了22天, 工钱一共220块, 一分不少的结给我, 要不然我就帮你们宣传宣传,你们这店里的东西是怎么做的,我看你们这店还能不能干的下去。”
夫妻俩听许妍一番话都挺意外,是没想过平时闷声干活不太爱说话的姑娘,就连倒尿桶的事儿都默默受了,还以为是个多好拿捏的性子,谁承想,竟然还是一个厉害人。
说到底,今天这事儿到底对他们不利,老板给老板娘使了个眼神,老板娘不情不愿的去后屋拿钱包,许妍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始终没放下警惕性。
老板娘一走,老板挤着假笑说:“有啥不愉快咱都好说好商量,何必闹得红白脸儿,我家那口子就是不太会说话,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咱们住的这么近,都是邻居来着,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往后你们有啥困难,吱一声,能帮的我们都帮,你说是吧妹子。”
许妍懒得和他应付什么,他这好态度完全是因为自己理亏,怕她真把事情捅出去,这两口子心黑的很,往后不想办法针对她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帮忙?
许妍可没那么单纯。
这会儿老板娘已经从后屋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纸币,走到许妍面前,不是好气的递给她,“给你,270,一分不少。”
许妍拿过钱数了数,确实一分不少,她也不想再说什么废话,转头就走。
还没走远两步,听见老板娘在后头不高不低的声音骂了一句,“就不能招这乡巴佬来干活,真他妈晦气。”
许妍闻言脚步一顿,有心想回去和老板娘吵几句出出气,可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算了,忍一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这么安慰自己,转个弯,就到家了。
上楼,许妍把房门锁好,生怕那两口子再来阴的,对她做啥不利的事儿,别看她方才在人家面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慌得很,毕竟人在外乡,这里连个熟人都没有,路从又在外面干活,万一这两口子真要来横的,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回家到以后,许妍瘫坐在床上,心里有愤怒,也有后怕,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缠绕,久久不散。
她和路从来这也一个多月了,每天都是早晨天不亮就出去干活,晚上日头下山才回到家里,忙忙碌碌的,也就顾不上想家,现在突然空下来,再因为发生这种事情,许妍心里委屈,也难过,就难免想起家人,想起村子里的父老乡亲。
家乡人到底是多了一些亲切感,彼此间再有矛盾和不快,也不会真的心存恶意去针对谁。
可来到这短短一个多月,她就看到了人性的另一面。
以前只听说有些城里人看不起农村人,没见识过的时候,也不了解会有多夸张。
这段时间,倒是叫她见识到了,也切身体会过了。
早餐店这两口子为什么要让她倒尿桶,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这种做法不合情理也没有素质么?
他们知道。
但他们依然这样做了,是因为他们压根没把许妍当回事,对于他们来说,许妍就是一个外地农村来这里打工的乡巴佬,没见过世面,还缺钱,好欺负,好拿捏而已。
还有租给他们房子的房东太太,许妍每回见着她,出于礼貌都会打声招呼,最差的时候,也会跟人点头笑一笑,可人家给她什么回应了?
有时候干脆视而不见。
许妍想不通的时候,会暗自难过,虽然说人家是房东,是租房子给他们的人,但他们又不是白住在这,那不是花了钱的么?
小时候母亲都在教他们要懂礼貌,见到认识的人要打招呼,房东一家人就住在楼下,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叫她每次都跟没看见似的,直接忽略了吧?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没上赶着套什么近乎,让人家给减租,不过就是礼貌性的打个招呼而已,那没素质没礼貌的人到底是谁啊?
之前,许妍怎么都想不通这些事情,她就安慰自己,算了,别想了,谁叫你们是外地来这里打工的人呢,这些人都是本地户,他们占地动迁了,是有钱人,虽然这里眼下还是个乡镇,但很快就变作真正的城市了。
在很多城市人的心中,他们就是比农村人高贵。
许妍压下心里的委屈与不公,一点点接受这个事实。
也告诉自己,在这里今后的每一天,都要更努力的生活才行,总有一天,她和路从也要在这里买一个房子,把家安在这,不叫任何人,再瞧不起他们。
……
许妍不去早餐店干活这件事,很快就和路从说了,原本她没想说原因,怕路从跟着生气,但一想万一那夫妻俩真有坏心眼,背地里坏他们,路从再不知道一些关节,吃了亏就不好了,所以还是把事情的前后因果跟他说清楚,也好叫他堤防一些。
路从听后相当的愤怒。
随后想起什么,又紧张的问许妍,“他们没欺负你吧?”
“没有,他们不敢,我就站在门口呢,他们真敢对我做什么,我就大喊大叫的跑,我这脑子又不是白长的。”
“真的?你没骗我?他们要是欺负你了,哪怕骂你一句也不行,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许妍摇头,“真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看上去像那种忍气吞声的性格么?”
路从想起从前来,不知道想起了哪一桩事,竟笑了出来,想想也是,依许妍的个性确实不能忍着被人欺负。
其实许妍还是有所隐瞒,她帮那两口子倒尿桶的事情,没跟路从说,毕竟这事儿,她能忍得了,路从不见得能忍。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好多事情就没必要再去计较。
路从怕她突然没活干,再为此上火,就安慰她说:“那两口子太缺德,不干是好事儿,你最近太累了,在家里好好歇着,别想太多。”
许妍没作声,心里琢磨着事情。
路从忽然又说:“跟你说个好事。”
闻言,许妍笑着抬起头来,问:“什么好事?”
“咱们下个月就能搬家了,我今天碰上了之前的东家,那会儿给他家干活的时候,我俩就很对心思,今天碰上的时候聊了几句,他知道咱们搬到这儿来住了,就说他家有个空房子可以往外租,地方还大,带着一个院子,房租比这儿便宜,就在这条街的后头,离大马路远着呢,还安静,我一听确实不错,正好咱不是想换房子么,我就想回来和你商量一下。”
这确实是好事,许妍就问:“那说没说一个月多少钱?”
“三个月二百,平房,两个房间,咱们住一间,另一间原本东家堆杂物了,他说要是咱们住过去,他们可以把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也给咱们,我这不琢磨着,万一咱家里过来人了,还能住在那间,你之前不是说想在放假的时候把妙妙接过来住么?我觉得挺好。”
原本许妍还在因为早餐店的事情不开心,现在听路从说完这些,顿时高兴起来,恨不得立刻就能搬走。
“我觉得挺好,那你跟那个东家说一声吧,咱们下个月就过去。”
确定搬家之前,路从和许妍一起去看过东家说的那个房子。
是砖房,外墙涂水泥,视野不如之前的二楼好,因为这边的房子大多都是为了动迁占地盖的,基本都是房挨房,前头那户人家的仓房和这边的住房仅有一个过道之隔,虽然视野不好,住进去后一年四季也看不到什么阳光,但胜在房租便宜,空间大,还是独门独院,不受打扰,至于房屋里面,阴不阴暗,潮不潮湿什么的,许妍觉得不算大问题,毕竟她再简陋、再破旧的房子都住过,而且一住就是十几年,再说这个房子里面带炕,只要炕是热的,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路从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一个男人,没那么多讲究,最终决定都看许妍。
于是搬家的事情就这样确定下来。
这个东家,也就是他们之后的房东,姓姜,是个很面善的人,在路从和许妍离开之前,还笑着跟他们说,等搬家那天他也过去帮忙。
从来到这座城市生活后,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一个本地户的善意,许妍觉得自己心里之前一直想不通和觉得不公平的事情,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化解。
毕竟,也不是每一个本地人都像之前的房东和早餐店夫妻那样。
人性的善与恶,素质的高与低,最终也并不由地域来决定。
这是许妍在当下的感悟。
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路从和许妍就已经开始搬家,那个房东姜大哥不是随便客气一句,而是真的过来帮忙。
三个人倒腾了一上午才把东西搬完,到了新家又要重新收拾一遍屋子。
等全部结束,天都黑了。
就这样,他们在城市的第二次新生活,又在忙忙碌碌中开始。
第二天是元旦,许妍和路从早起去菜市场买了一袋酸菜和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准备回去包一顿酸菜馅饺子。
这是他们在合市过的第一个元旦,只有小夫妻两个,家人都不在身边。
吃午饭之前,路从和许妍去家对面的食杂店里用座机往家里打了通电话,按照习俗,过节的时候都应该回去看看家中长辈,可是他们回不去,就只能在电话里问候一下。
晚饭后,夫妻俩依偎在一起看电视,听着外面时不时响起的炮竹声,偶尔畅想一下未来。
生活原本就是苦辣酸甜交汇在一处的,回首这一年的时光,还真是没有浪费任何一种滋味。
转眼,时间已经到了2001年三月份。
去年路从和许妍来合市的时间不对,正值冬季,盖房的活儿都是在四月到十月份才有,路从后来也就能跟着干干装修的活,那活儿又脏又累,对身体还有伤害,他怕许妍知道后,不让他去,就一直没敢说实话。
他这个行业,收入本就不稳定,像到冬天的时候,一般活儿就很少了,路从也是几天忙碌,几天闲着。
来到合市的几个月,基本去掉花销,两人也没攒下什么钱,后来又到过年,回到家里给长辈和弟弟妹妹们买买衣服和吃的,手头基本上就没什么钱了
许妍和路从又都是那种不太爱求人的性格,手里钱少,在城市里生活肯定很难,过了年,两人一回来,就都各自发愁。
这个月份外头工程上的活儿基本没有。
路从每天闲在家里,愁的天天坐那抽烟。
可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许妍又出了事儿。
三月中旬的一天早晨,许妍吃完饭就觉得恶心,没忍多久,就从屋里一路跑去厕所,把早饭全都吐出去了,路从紧张的一路跟过去,又是拍背,又是递水和纸巾,看她吐完了,才问:“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许妍脸色很白,就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刚要说话,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转身继续吐,吐到最后,感觉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才被路从扶回屋。
许妍仔细琢磨着,她这一阵子就总觉得胃里犯恶心,但是她这个胃从小就不怎么好,一般轻微的疼痛,她都不太在意,也就没当回事,直到今天早晨这一出,她才感觉不大对劲。
许妍早就不是刚结婚那会儿既无知又单纯的姑娘,很多事情多多少少也是了解的,就跟路从说:“你带我去医院查查吧。”
路从一听,心脏吓得直哆嗦,“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是不是特别不舒服?”
许妍看他紧张成这样就想笑,原本还想等真查出来的时候再说,怕是白惊喜一场,可现在看路从这么担心,她就笑着说:“不是,我觉得可能是……可能是有了。”
路从一听,愣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惊喜的问:“真的?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