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头一遭说这样的话,他这是认定了秦郡主。
周齐心中略有复杂,虽然秦郡主注定要成为他们的少夫人,但是……主上这为了她将琅琊李氏的矿山都让出去,未免……也太过耗手笔了。
“是。”周齐沉声应下。
周焰挑眉瞥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他搁在桌案处的锦盒上,心中微凝,度量片刻后便道:
“我出去一趟,午后启程去澧县,记得备一辆马车。”说完这句,他又似想起什么又冷声吩咐:“你将召飞鹰回来,将它关上两天,面壁思过!”
“主上,咱们备马车做什么?”
青年起身未答,唇线绷直,似有不虞地乜他一眼后,直接将他绕开,临出门前又撂下一句:
“不想备马车,便挨了罚再去澧县。”
“那飞鹰又为何要思过啊?”
青年劲修挺拔的身形渐渐消失,一片静谧空气中只留下那句话。
周齐躬身立在原地缓了半晌又反应过来:备马车自然是给他家少夫人用的……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飞鹰又是哪里惹了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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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天委实不算好,秋风簌簌地席卷,刮得好几处商摊的帐子都嗡嗡作响。
秦朝云戴着帷帽走在乌衣巷的大街上,方才遇见那疯皇子心里头的不适感还在蔓延。
从而,脚步也比之前快了好多。
兴许是因为胸中压着一股气,她一时便没瞧见前方的路,拐角的小巷里突然冲出一堆打闹的孩童,朝云被其中一人直接碰到了膝盖处。
一阵痛感密密麻麻的似蚂蚁爬过般难受,朝云直接往后头跌去。
她单手撑着巷子里头的墙壁,缓缓地蹲了下来,膝上的不适让她细眉紧蹙。
方才撞到她的小孩此刻瞧见她似乎很痛的姿势,一时间也乱了方寸。
正犹豫踌躇着,是否上前询问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
“给她道歉。”
小孩扭头看向身后人,那些玩伴们此刻也被来人骇住,一张张小脸霎时垮作一团。
然而男人脸色并无一点动容,只冷睨着始作俑者,复而催促他:“让你给她道歉。”
小孩实在扛不住男人那双冷目与肃容,又晃眼瞧见他腰间兵刃漾着银光,当下便转身看向朝云,端端正正地鞠躬,颤着嗓子道:“对,不起!”
帷帽下,朝云脸皱了皱,透过软纱瞧见小孩此刻的姿势,想了想自己此刻也不想与他多计较了,也便摆了摆手。
小孩一见朝云不计较了,扭头去寻方才那男人的脸色,只见他那目光也不再落在自己身上了,旋即便拉着同伴们心惊胆战地溜开。
巷口恢复一片安静,片刻后,忽而传来一道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视线里出现一双长靿靴。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透过那薄纱一层,她看见青年轮廓分明的脸,周焰拧紧了眉瞧着蹲在地上的她。
而后,他曲背在她跟前半蹲下,凛凛目光落在她抱着的膝盖上,男人的手宽厚而大,一掌将她的手握住,想将她拉起来。
周焰掀眸看她的神色,语气却是很淡的。
“怎么回事,小孩也能把你撞倒?”
朝云被他的动作弄的呲了一声,周焰这才觉得不对,又松了力道,眉皱得更紧几分,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脚踝拉下,月白色的绫袜在露出,周焰瞥见她裙袂下一双修长无暇的腿,粗粝的指抚上她温腻白皙的腿弯。
两道红肿在他眼底绽开,格外醒目。
此刻的姿势让朝云觉得羞赧,她别过眼,轻吟出声。
“冷……”
陡然听见她的声音,周焰才敛了目光,而后不容置喙地转身蹲下,朝身后人命令式的口吻道:
“上来,我背你。”
朝云长睫一颤,心中隐隐跳动雀跃着,但思度着他的身份,又觉不妥……
忸怩片刻后,一双手径直地将她牢牢锢在他坚实的背脊上。
温香软玉陡然撞上他坚硬的背,周焰也有须臾怔然,但他的动作却并无犹豫地把住腿弯处。
起身时,周焰感受到秦朝云惊慌的心跳,他那冰刀似的眼里融化出一缕温色,他敛了目,朝背上人儿嗓音放低了些:
“勾住我的脖子。”
他说话时从胸腔起伏,朝云小心伏在他的背上,许是她半晌没勾周焰的脖颈,周焰没了耐心往上一颠。
朝云脸却蹭地红了起来,步伐迈动间,手掌却缓缓地从她的膝弯处往上碰到了她的臀。
但身前的人似乎毫不在意,朝云只得将一双白皙玉臂挂在他的脖颈处。
两道呼吸交织着,朝云感受到了男人滚烫的身体,和他掌中力度与那厚茧隔着她那层单薄衣料,密密麻麻的,冲击着她细腻皮肤。
“周…无绪。”她软着嗓子,将头索性埋在周焰的后脖处。
温温热热的气息带着一股清香,绕进周焰的鼻中,他吐了一口气,声音沉哑几分:“去我那儿。”
去他那儿?
朝云只去过北镇抚司,此刻也眨着水眸,有些不确定地问:“北镇抚司吗?”
周焰答:“去我在都城的府邸。”
去他的府邸。
这句话将朝云的心里勾起丝丝甜意,周焰虽身名在外,但他的府邸却是鲜少有人去过的。
一是因他时常在北镇抚司轮值,几乎瞧不见他归府。
二是因他性子孤傲难以相与,朝中大臣大多都是参他都来不及,更别提与他交好了。
一言一语中,周焰已背着她走入一处极为寂静的巷中。
清梧巷,也算是都城中较为贵重的地段,但此处早年便被一位极为神秘的贵族购下,故而这长长一条巷子,只有此一户人家。
朝云的脸在他脖颈处刮蹭一下,盯着眼前的朱墙绿瓦,心中略有诧异地开口:“这是你买下的?”
周焰听她这语气,挑了下眉,继续朝前走着,径直地来到那一处府邸门口。
黑漆沉木所制的大门,四周院墙高耸琉璃瓦片折射着一点日光而显得熠熠。
很低调的府邸,周焰背着她叩响了大门。
下一刻便有人从里头将门打开,一名年轻的男子见他后躬身退至一旁。
整座府邸里头的颜色,整体都是周焰日常最喜的深色,显得很是沉闷。
周焰背着她一路穿过前庭的的抄手游廊,期间府邸内有如方才开门的年轻人一般打扮的男子在周焰身侧停下行礼,躬身地称呼他为“少主”。
待他们踏入正房堂内,朝云被他缓缓放下,坐在那黄花梨木的卧榻之上。
“他们是你家中的人吗?”
朝云轻声问。
她听过下属称他为主上,
听过朝中大臣称他为周大人、周指挥使。
独独未曾听过有人叫他少主。
或者说,周焰的家世,她很是好奇。不过,并非想要探知他家中情况,而是想更多的了解周焰罢了。
周焰点头,又从一旁拿出一小支青花瓷瓶的药膏,指尖沾上些许,而后熟练地将她那裙角掀开,露出她那双白净无暇的腿。
凉飕飕的药膏贴在她那红肿的双膝上,朝云下意识啊了一声,周焰眸子微掀盯着她的脸。
片刻,他开口道:“我本想午后带你一道去澧县寻秦国公,谁曾想你这般不中用。”
他的语气带了一点责怪,朝云一听他也在关心父亲一事,旋即抿唇眨着水眸,露出一丝勾人怜意。
她软嗓娇道:“绪郎,你带着我吧。”
周焰猛然被她这一声绪郎,给恍了神,心里一瞬滚烫起来。
目光如炬落在她那张仙姿玉色的脸上,朝云此刻眼尾微微勾着,一双水浸过似的眼睛凝睇着他。
周焰喉结一滚,继续抹了药膏覆在她膝弯处,粗粝的指腹落下,按在她受伤的膝盖处轻轻揉搓,为她舒缓疼痛。
朝云垂下眼,膝盖处尽是他指腹的温度。
他就坐在她的身侧,高大劲修的身形渐渐将她笼罩其中。
朝云被他吓得身形一晃,抵住那黄花梨木的扶檐边,周焰逼视着她的水眸。
摇摇欲坠之间,朝云索性单手勾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忽而拽住他衣衫下摆。
四目相接间,朝云眼眸闪过诧异。
作者有话说:
鹰: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惹老婆你怪我?
周狗:聒噪,周齐,把它炖了。
鹰(骂骂咧咧)地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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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时静谧袭来,朝云眼眸流转,手欲从他的衣摆撤回,周焰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攥紧了她那截玉脂般的皓腕落回原处。
“撤什么?”
朝云被这问题问得脸红,眨了下浓睫正思索着怎么回答,便见这人拉动她的手探入他的衣襟处。
心跳骤然加快,朝云舔了舔唇。
“方才唤我什么?”
他英俊挺拔的眉眼抵在她跟前,声音带着诱哄的味道,勾着朝云的心旌。
朝云敛眸欲躲他那深邃目光,手却被他带动着,在他的衣襟内里划过,指尖可以感受到他那一层块垒分明的肌肉。
滚烫的让她想要抽回手,便是此时,眼前人似看破她的意图般,忽然笑了。
而后,她摸到一截木棍似的东西,朝云眼睫一颤,便见他带着她的手缓慢抽出,明黄织金龙纹的锦帛在她眼底展开。
——是诏书。
而她方才碰到的硬邦邦的东西便是这轴骨。
“打开看看。”
瞧见她一副不解的模样,周焰挑了下眉。
朝云依言捏着诏书的轴骨,目光一扫里头的文字,脸色不由得变得些许慌张,从而去瞥周焰的眸子。
这人却一副从容模样睨着自己,朝云脑中一转,忽而明白过来。
“你去向陛下讨要了我与小燕的赐婚诏书?”
男人不置可否地点头,“是。”
这几日盘踞在她心头的两件事,周焰一回来变轻松给她解决了吗…
朝云一时觉得眼酸,她想去她那时戏言说他可是想护着自己,周焰那时没有答复。
可是眼下,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有在庇护着她。
“日后,你与燕淮的亲事便不会再有相干了,你可会觉得遗憾?”
她盯了他半晌,认真答着:“不会,况且我早已拒婚了,只是不曾想陛下还是立了此诏。”
听到她的答案,周焰那颗本还吊着的心平稳落地了,他淡然的恩了一声。
而后将朝云松开,从她手中拿过婚诏,兀自起身将一盏烛灯点燃,刹那间朝云眼眸睁大。
只见周焰将那诏书直接焚掉,火苗烧过锦帛,燃成一截截灰段。
“这可是诏书!”朝云惊呼。
周焰偏头看她,将那截明黄彻底丢入烛台任它燃尽,转身朝她一步步走来。
只听他从容不迫地开口:“不过是纸废诏。”
“可,那也是诏书啊。”朝云有些迟疑。
周焰在她身旁坐下,眼眸一敛,扫过她凌乱裙摆,又抬手将她的裙摆理好。
“不毁了它,我心难安。”
他声音沉沉的,朝云眼底微怔。
一时间世人朝堂对他的那些评价在她脑中纷至沓来,周焰的狂不是假的,但饶是这般的他,朝云却并不觉得他有何错处。
她只觉得,她就是喜欢这样一个人。
忽然间,心底就起了一些顽劣心思,一双白花花的玉臂倏然勾在周焰的脖颈处。二人四目相接,朝云挑动眼角,一双狐狸眼勾人得很。
“午后你得带着我。”
周焰眉间展开,本是冷肃的面容上露出一股风流。
“把你方才叫我的,再叫一声。”
他突然靠近,缩短了二人的距离,说话气息扑面而来打在她的下巴、脖颈处。
朝云凝着他的眼,舔了舔唇,轻声吐出两字:
“绪郎。”
好一会儿,面前的人没说话,只沉沉地盯着她。
朝云只觉手心有些发汗,她喊这个称呼本只是想借着他冷淡的性子给他软磨一下,却不曾想直接给他拱了火。
二人相视着,周焰终究败下阵来。
他沉默几息,而后开口:“一会儿用了午膳,咱们就出发澧县。”
语音一顿,他扫了眼她的腿膝处,又叹气道:“幸而我让周齐备了马车,你这腿可不能再受颠簸。”
见他答应,朝云旋即露出了笑容,眉眼灿烂如朝霞,一霎晃了他的眸底。
秋阳爬上窗,循着门窗照进了屋内,熠熠光晕里,青年刀锋雕刻般深邃的脸廓上,唇畔轻勾起,显出几分柔和。
他的目光紧随着身侧美貌的女子。
待到午后时分,府内用过午膳,屋外便有侍卫走来,禀报府外周齐等人已至。
朝云那膝盖处因上了药,其实也好了许多。站起来时,周焰蓦然看了她一眼,鬼使神差的,朝云唇间溢出一声娇呼。
下一刻,周焰便瞥眉将她直接打横抱起,朝云不曾想他如此直接,只一双玉臂勾住他的颈项间,一双眸子时不时在他脸上打量。
身后立着的几名侍卫旋即垂眼低首不敢多看,晨间少主将这女子背回来之时,已然让他们震惊十分了。
踏出周府大门,外头赫然停着一辆黑漆檀木雕花马车,周齐与众锦衣卫一袭便衣策马与一旁。见周焰二人出来,周齐眼底稍滞,又随即反应过来,赶忙翻身下马去让驾马车的锦衣卫摆上轿凳。
锦衣卫面色一乱,哪里想到这竟是主上给女子的马车,小声道:“我没备……”
周齐眉心一跳,瞪他一眼,而后看向周焰时,他似乎已知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停留脚步将人直接抱上马车。
见此,周齐眼珠溜转,忽然觉得没有轿凳,或许对主上和少夫人也更为合适一些。
二人分离后,周焰迈着大踏步走向备好的马,他长腿一抬,翻身上马,领头在前方朝着城门处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