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找。”同心锁不能丢,那是他们之间仅存一丝可怀念的东西了。
贴身小厮抬眼便瞧见,自家世子眼底一片落寞之色,他的世子爷往日是多么耀眼不羁的一个人啊,而今怎会如此颓然呢……
小厮心里也跟着发涩,思及往事如烟,那时小郡主与世子爷多要好啊。
怎么能转眼就要嫁给旁人呢?
燕淮提灯走下台阶,步伐略有踉跄地朝前走着,心里似是插了一把利刃,那双漂亮的星眸里难掩失落。
他的锁,怎么就不见了呢。
内院的动静极小,而内院一片漆黑的月门处,却立着一名浅衣女子。
程簌簌手中捏着帕子,静静的看着前方挪动的人影。
他还在找那枚同心锁。
乌云漂浮天穹半遮着月,夜间一片阒然,月门处的女子站在那待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最终折返回了院子。
昏沉沉的一个夜,暗藏着的几颗心在迷夜里翻涌几息。
然而,直至朝霞漫上天,一整夜,燕淮也没能找回他的同心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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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邺都昨夜下了一场入冬的雨水,天气也骤然变得冷了许多。
酉时末,暮云轩的寝屋内,春莺挑了几件蒹葭斋新做的冬日披风给朝云选。
“郡主,今日是燕小姐的生辰,雪珞轩昨日便呈了好些名贵儿的物件来,您瞧瞧是选哪些给燕小姐带去?”冬泱端着一盘子金钗首饰上来,喜笑颜开地问朝云。
朝云这厢才挑了一件枣红色云锦披风,这才转眸看向冬泱这头,眼眸一一掠过盘子里头的物件,最终选了一堆红珊瑚手钏与一对珍珠耳环。
这两样想着燕妙妙的年纪,戴着将将好,也甚是配她平素的衣裳,不算顶贵重,但也是上乘的首饰了。
朝云坐在妆镜前,春莺给她重新添妆,冬泱则将妙妙的生辰礼好生地装入备好的金边宝匣里头。
这头弄完已是半个时辰后,燕妙妙的生辰约的是今夜戌时正太液湖游赏灯。
眼下出发倒是恰好。
出了暮云轩,前方的庭院里头君琊早已等着她了,二人一早便给家中父母说过今夜妙妙生辰之事,此刻也直接朝着侧门备好的马车前去。
马车辚辚驶过街巷,朝云坐在主位上觑了一眼君琊,一眼便瞧见他眼底掩不住的兴奋。
“阿弟,你给燕妙妙准备了什么?”朝云忍不住问他。
君琊将手边的东西藏了藏,故作神秘地回答:
“定然是她喜欢的,阿姐给她买了什么?”
他不问倒好,一问起,朝云眉眼飞扬着,施施然地回答:“也是她喜欢的咯。”
二人搭话间,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小厮朝内喊着到了。
外头一片繁闹人声,随行的春莺与冬泱将车帘拉开,服侍着朝云下车。
今夜正逢上大燕双灯节之一的百灯节,一贯办在初冬时,是上元灯节前的一个小节,但也毫不亚于上元灯节的热闹。
太液湖边灯火璀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四周的树梢、柱子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满城灯火照得黑夜如昼,一眼望去湖面上也停靠着密密匝匝的游湖画舫。
人潮中,朝云与君琊并肩朝那画舫走着,画舫的岸边早早地便站了燕府的下人,一瞧见两道显眼的身影,下人便赶忙迎了过来,将二人迎上了画舫。
今日是燕妙妙及笄的生辰,因着妙妙的父亲燕家二爷被皇帝派去了西北边缘做节度使,白日里便只由着家人们已陪她过一场,晚间便是妙妙邀着自己的好友们单独过上一场。
整条画舫被挂满了花灯,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与轻微的交谈声外,四周极为安静。
仆人将船舱的帘幔撩开,朝云与君琊一前一后地入内,满室暖意消融了他们身上的寒气,仆从将他们的解下的披风接过挂上。
灯火如昼的室内,只有妙妙一人,她今日穿了一袭鹅黄云锦长裙,梳了双环髻,一双澄亮的大眼睛转动着。显得格外可爱灵动。
朝云吩咐着冬泱将礼物递给妙妙,燕妙妙满脸兴奋地接过,又忙道了谢,才抬眼期盼地盯着君琊。
君琊被她一盯,火光衬得他白脸通红,他从身后拿出一方锦盒,稍别过眼交给她。
又结巴着说:“燕妙妙,生辰……喜乐。”
两人给完礼物便旋即挨着妙妙坐定,几人闲谈着,画舫外的廊道便又传来脚步声,掀开帘幔,众人抬头看去。
是林青鸾携着婢女来了。
燕妙妙招呼完青鸾坐下,又似想起什么,赶忙拉住朝云的手,附耳小心说道:
“对了秦绾绾,今日这画舫是我堂哥给我包下的,一会儿他可能也要过来。”
朝云点头,也不觉得意外。
此刻人已到齐,外头的仆从们纷纷将菜肴上齐,而画舫也开始从岸边游动。
朝云坐在窗边,她抬眼看向窗外一片火光下,人流涌动着,岸上一片欢声笑语。
她手中端着酒盏,与青鸾、妙妙二人碰了一下,而后轻啜一口。
“今日是雪梅酒,我问过店家了,这酒适合姑娘饮着玩儿,不会醉人。”妙妙举着绘了雪梅的酒壶,解释着。
几人说笑中,君琊被妙妙喊着灌了几盏,也不知是酒暖身子还是他心浮气躁,他脖子都红了好些。
朝云静静地靠着青鸾,瞧着燕妙妙在教弟弟行酒令。
她忽然附耳同青鸾说:“你信不信,秦君琊马上就要醉倒了。”
青鸾讶异一声,又低声说:“这酒不是不醉人的吗?”
“不醉人啊,但是秦君琊是一杯倒。”朝云幸灾乐祸地瞧着面前的二人。
她在心中暗自数着:一、二、三……
数到十时,便见满眼猩红的少年郎咚地扑倒在桌上。
而方才还玩得尽兴的妙妙转头看向身旁的两个姐妹,弯眉轻蹙。
“秦君琊怎么不能喝酒啊?”她咕哝着。
朝云单手勾了勾燕妙妙的脖子,举起酒盏同她一碰,转盼流光,拉长尾音道:
“来,他姐姐陪你喝。”
妙妙略有不悦地噘嘴,而后又与朝云一道玩起了行酒令。
正在兴头上,画舫似在沿岸而行,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铿锵马蹄声与一道喊嚷声,画舫内的几人随即茫然地朝窗外瞧去,便见一列官兵正举着火把正策马在岸边的行驶着,身后还有好些官兵在清查着岸边行人,似在捉人。
朝云眸色染了几分醉意,她侧眸看向青鸾:
“外头是官兵?”
青鸾也饮了好几杯,此刻眯着眼将外头看了一圈,又回头朝她们点头。
百灯节,又走丢了什么逃犯,这般兴师动众的。
她摇了摇头,使得自己眼前清明一些,又起身去将帘幔掀开,她抬眸正欲朝外头仆从询问,便远远瞧见画舫缓缓靠岸的同时,那沿岸边立着一名身着浅色长裳,英姿挺拔的少年郎君。
画舫缓缓靠岸,燕淮也对上灯火中朝云的眼睛,他默了几息,踏上画舫。
岸边有风吹动,湖水漾开层层波浪。
朝云身上褪了披风,只着了一袭长裙,风吹过她的发梢与裙袂,拂过燕淮玉姿笔挺的身形。
二人隔着一截距离,站在画舫的甲板上。
明月作画,繁星为添。
一度静默着,他们已有好些日子没再单独相见了。上一次,是她订婚宴上,他坐在男宾席上,遥遥地望着红衣似火的她。
燕淮觉得自己被风迷了眼睛,有些发涩,而此刻她身上萦绕着寸寸酒气蹿入燕淮的鼻间,燕淮微折剑眉。
“你……饮酒了?”
朝云在风中点了头,灯火照过她明艳靡丽的脸,红唇张合,一股梅花酒味吐出。
“妙妙生辰嘛,咱们高兴喝了点。”
她随口答着,燕淮吸了一口岸边冷气,神思又回归到她的身上,眉心拧得更紧,挪了挪身子替她挡住风口。
语气带了点斥责道:“你怎么穿这般少?”
说着,他便要摘下披风为她披上,朝云却先了一步挡住他的手,她弯了弯清亮的眼眸,似天上的月亮一般,看得人心醉。
“小燕,我不冷,咱们进去说话吧,妙妙还在等你这个哥哥。”
他目色复杂地看着秦朝云,他想起了他弄丢的同心锁,想起了她写得那样多关于他的纸张。
无数蜿蜒的藤蔓爬上他的心,开始一寸寸地紧缠着,让他觉得窒息而痛苦。
他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对上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燕淮觉得周身发冷,连带着垂落的双手,也紧紧握着,似在压抑着。
画舫岸边曲桥上,正立着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程明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雪狐披风,侧头看向一身玄衣的周焰。
“方才诏狱递了消息,夏荣自尽了,也不知这位夏夫人是怎样从看守极严的诏狱中逃脱的。”
他语气带着讥讽继续道:“还特意选了今日这百灯节,倒是寻思着城内纷杂,不好搜寻,不过也苦了你,不能陪咱们郡主过节。”
周焰沉着眼眸,没什么情绪地答:“今日燕小姐生辰,她也不必我陪着。”
“听你这话,还颇有些带情绪啊。”程明璋寻着他的话调侃着。
“没有。”周焰冷冷道。
程明璋自然不信,正要多说他几句,却恍然瞧见前方停靠的画舫处,远远瞧去那甲板上倒是站了一对容貌绝色的璧人。
瞧着也有些眼熟,他秉着八卦的心思,想再瞧瞧又是哪家公子小姐,却在定睛瞧清后,心里一阵震骇,他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周焰。
陡然被他这副眼神盯着,周焰心中一凛,语气生寒地问他:“可是瞧见夏齐氏了?”
说完他便招手示意身后的下属,预备前去逮人。
程明璋赶忙让他停下动作,有些含糊地同他说:
“倒不是夏齐氏,而是……是你那位未过门的小夫人。”
周焰眉心紧皱,似有不虞随他的示意看去,本还松下的心,在瞧清了那冬风鼓鼓中,相互凝望的二人后,周焰心口一厘厘地开始发紧。
他拳头紧握,触碰到袖口的同心锁,那股反复汹涌又强制压下的情绪,此刻瞬间沸腾上了嗓子口。
程明璋看着身旁的人,一点点地低沉了脸色,咧了下嘴,随口安抚着:
“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不对,发小,有几句话说也正常。”
周焰冰凿一般的目光射过来,他凛若冰霜地答:
“我自然信她。”
说完,他长腿一掀,大步流星地走下曲,脚步飞快地越过人潮向着那画舫而去。
曲桥上的程明璋瞧着他的身影,心头腹诽着,你瞧你的样子像是信她吗?
腹诽完,他便赶忙追上,一路喊着他。
“无绪,定是误会!”
作者有话说:
周狗:是的很气,她送我和送燕淮都送的玉!
作者:儿子摸摸,玉观音也不是她送的,她送你的是佩穗呀。
尽量我每天6000,有时候2更可能在下午,写完就发,不敢保证二更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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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小嗨嗨嗨嗨嗨嗨-5瓶
星野-4瓶
第60章
画舫廊下的灯笼随着风动而晃过她的眼眸,朝云脑中被醉意弥漫开,浑噩间只觉有些头痛。
她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去掀帘幔,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下,幸而身后的人将她稳稳地扶住手臂。
朝云侧眸盯着他的手,一丝清醒提醒着她想要缩开,便听身后的甲板处突然传来震耳的脚步声。
燕淮侧身回头看去,只见凛凛夜风里,一袭玄色劲装的青年,面冷如修罗,背着火光,步如疾风般越来越近。
他行至燕淮跟前,从燕淮的手中一把捞过朝云,将她整个揽肩抱着,目光却是直锐凛厉地对上燕淮的眼睛。
双方暗里对持着。
周焰沉下眼扫了下朝云身上只着了单薄的衣裙,他面色不虞地将混沌的她塞入船舱内。
甲板上,只剩下两个男人对立而站。
燕淮眸中一片晦暗,他闷沉沉地开口:
“方才绾……郡主她脚歪了,我扶了下。”
“她今夜喝了些酒——”
比起燕淮有些无所适从地解释,周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撂下一句:“周某谢过燕世子照看绾绾。”
他从容而坦荡地喊出了燕淮方才吞咽下去的小字,燕淮愣忡地抬头看周焰,只见周焰神情淡漠地从袖口中拿出一块白玉同心锁。
燕淮脚下只觉得一阵虚浮,他剑眉紧皱,喉咙也涩得发疼。
“你……怎么会有?”少年原本清琅的嗓音显得沙哑不堪。
周焰将同心锁递给他,而后眸色微转地回答:“还望燕世子日后好生看管自己的东西,勿要让旁人拿了去。若有下次,周某恐就没这么好心了。”
这是头一次,他听周焰说这般多话,此刻攥紧了同心锁,垂下眼帘,缄口不言。
周焰没再管他,只身入了船舱。里头暖意弥漫着,壁上吊着的灯笼映照在四人红润的脸颊上。
里头尚且睁着眼的唯有林青鸾一人,她抱着朝云的胳膊,茫然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周焰。
只见他绕过边缘躺着的君琊,直接去将朝云从中动作放柔地揽了起来,青鸾的手中唯剩下空气。周焰扫了眼门帘处挂着的披风将显眼的红色拿起,用披风直接裹住了朝云纤瘦的身子,出了船舱打横抱起。
外头站着服侍的春莺、冬泱二人,他们寻思着燕世子的神情一时有些不忍,但又瞧见自家未来姑爷这般沉着脸将郡主抱了出来,便又缩回了腿。
二人又恐姑爷发怒,便又思量着上前解释几句,都被周焰冰凿般的目色给击退了下去。
唯有一脸醉醺醺的林青鸾突然从船舱里爬出来,她扶着船舱的木框,朝着周焰喊道:
“活阎王,你要把我的绾绾带去哪里?!”
她喝醉了酒,头脑一度昏昏沉沉地,此刻的声音也十分的响亮,在场的几人都一度怀疑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