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动作,他泛着青筋的手背凸显出一颗小痣,随颜帆看见了。
她又抿口咖啡。
再次重复刚才的问题:“真的是开玩笑吗?”
温穆动动唇,慵懒语气里藏匿着几分无奈:“嗯,没开玩笑。”
安静几秒。
随颜帆悄然把左手伸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冰冷的手指在里面勾到一个带着温度的小物件。
觉得自己有安全感一些,她才同他讲话。
“温穆,你喜欢我什么?”她突然问。
因为这个称呼,少年眉心跳动一下。
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很难言的感受。
又是一阵沉默。
少年在心里斟酌词汇。
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三两拨千金,却又怕过于正经和肃穆让她坠入不轻松的氛围。
没等他斟酌好,随颜帆便再次开口。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跟着外婆。寄人篱下的很多年,我过的都不快乐。可是,我一直不觉得不快乐是多么重要的事,因为只要外婆陪着我,我就觉得这些东西是可以忍受的。”
她又抿口咖啡。
凉的。
胃里却舒服。
温穆喉结颤动,心脏如同堵塞了一团棉花。
难捱。
“我不聪明,很穷,就算打很多份工都没能让外婆过上好生活,不仅没过上,还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说到这里她停住,觉得自白过于多,却有些跑题。
于是她把话题转走。
“我第一次见你,你说对我一见钟情。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钟情的是什么。后来我想,大概是脸吧。我唯一能拿得出手,能被人看上的就只有这张脸,可是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温穆,你那天夸我名字好听,那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她再次停住。
调整下呼吸,把语调降下来。
停两秒钟。
把自己刚才的那个问题答上。
“随颜帆,颜帆是厌烦的意思。”
不是有颜色的船帆。
就单纯的是厌烦而已。
她生理学上的父母.到底是多讨厌她.才给她这样一个名字,她没有想清楚。
但她想清楚了外婆给她改名字时的用意。
外婆翻遍字典,把那两个字换掉,大概就是想让她活的有颜色一些。
她也是遇见温穆那天才想到。
可是。
被黑色同化的人哪里那么容易带上色彩呢。
温穆掐断自己手中的烟,把这根断成两截的香烟塞进口袋。
停一瞬,他又从口袋里翻出一根新的。
“介意我抽吗?”他问随颜帆,声音哑、涩。
随颜帆摇头。
放在口袋里的手指几乎要被自己掐出血痕。
但她没有感觉到疼。
空气很安静。
只有校园的广播里偶尔飘来一阵声音。
这声音,合着他点烟时拨弄打火机的动静,稀稀漱漱,让人不安。
随颜帆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饮尽。
把杯子放在地上。
还是要给这番话做结尾的,她在心里想。
于是她拉直唇线,再次侧眸,看他的眼睛。
“学长,别对我好了,行吗?”
“很难还。”
温穆的香烟在这时也燃到尾部,有几粒细碎的火星沾染到他指尖。
他没动,回望她。
对视几秒后,他泄了气一般收回视线。
收拾好地上的烟灰,他起身。
头也不回的往天台木门的方向走。
他没有说告别的话。
也没有做告别的动作。
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交际。
不会再有人用别扭又真诚的语气和她说话。
也不会有人用那么多的巧合来抚慰她的真心。
他那么骄傲。
骄傲又恣意。
所以才在第一天就表达自己的诚意,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会勇敢的追求。
可是。
如今,她用最轻又最重的话再次拒绝他。
随颜帆勾着头。
泛着青紫色的唇瓣,有了几分咬出血的痕迹。
她好想回遂安。
回遂安过自己对任何事都没有期待、没有向往的,温吞的日子。
就算,也辛苦。
可是躲在那里,她不会这么难过。
难过到她竟然连这场雪都不再喜欢。
又坐一会儿。
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书包。
把那个温热的钥匙扣放进书包最里侧,准备永久封存的时候,她听到天台再次传来脚步声。
那人双手插兜,黑色的羽绒服罩在他身上,凸显着他冷白色的肌肤。
他这次步子迈的很大。
区区踏了几步,他就走到随颜帆面前。
温穆不慌不忙的蹲下身子,视线和随颜帆平视。
对视一会儿。
他压低声音说:“学妹,刚才有句话忘了讲。”
随颜帆点头。
她在等着那句再见。
出于教养,即使再生气,他也喜欢把礼仪做到周全。
所以,肯定是补那句再见。
只是,预想中的话迟迟没有听到。
不仅没听到。
他还笑着伸手,若无其事的接片雪花玩。
其实,刚才有几片雪叶不经意飘落到他细软的头发上,他没有察觉到。
玩了一会儿,凝结的雪花在他宽大的掌心化成一滩水,他才把手放下来。
他侧眸,面对着随颜帆,不动神色遮挡住她四周的冷风。
在轻咳一声后,他冲自己对面的那个少女.好整以暇道:“刚才忘了纠正你一个问题。”
随颜帆:“哪个?”
“说对你好的那个。”少年抬抬眉,不慌不忙,“我还没开始对你好呢,怎么就担心还不上的问题了?”
不等随颜帆回答,他又继续:“刚才是去扔垃圾,烟灰洒了一地,得先清理掉,有个干净的环境.才能和你好好讲话,不是吗?”
“其实要纠正的不止一个问题,但为了给你面子,我就挑几个说。比如那个喜欢你脸的事——”他笑笑,“以前不知道,你这丫头这么自恋呢,嗯?”
“……”
随颜帆沉默,他继续开口,很坦诚,“不否认,我有些肤浅,第一眼的确是被你的脸吸引。但是好看的脸那么多,吸引我的,在你之前可没有。”
“至于我到底喜欢你什么,有点说不清楚,以后有机会,你自己感受。”
他又停顿几秒,给听讲的人反应时间。
待随颜帆消化过后,少年动动因为温度低所以此刻泛着青紫色的手指,话里带笑:“今天在办公室的那个校领导.是我的专业老师,我刚才看了眼手机,他发消息嘲讽我。我有点生气,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他停住话,却没有停住看她眼睛的视线。
又有一片雪花落到他头上时,他说:“我得努力让你看上我,才能在老师那里把面子赚回来啊。”
“所以,随颜帆,你等等我吧,等我把‘厌烦’变成‘有颜色的船帆’。”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发,想帮她整理一下衣领,想抱她。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从喉咙里酿出.最后两个.低哑的.字。
那两个字,一字一停。
“行吗?”
他忐忑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少爷不狗了
第27章 酒窝痣
随颜帆跟着他往宿舍的方向走。
这会儿的雪下的小了一些, 校园里不停有身影在穿梭。
打雪仗的、堆雪人的、滑雪橇的……随颜帆没有见过这种阵仗。
温穆见她新奇,就问想不想出去玩,带她去个地方。
随颜帆本来要拒绝。
但对上他那双略显湿漉的眼睛, 最终还是说了好。
“你在宿舍门口等我一下。”随颜帆把他手里帮自己提着的书包和那幅画接过去, 说,“我把东西放回去。”
温穆点头,懒洋洋的笑。
见她转身要往宿舍里面跑, 他轻扯住她的帽子。
随颜帆不得不因为这股力道退回来。
“怎么了?”她疑惑。
“一会儿我要带你出去玩, 对吧?”他认真道。
随颜帆点头。
不是刚约好的吗?这人间接性失忆?
温穆:“带你出去玩也算我送你的礼物?”
“算?”随颜帆回答的有些忐忑。
“那你这丫头怎么不回礼呢?”他又拉了拉她的帽子,语气不太正经。
“……”
随颜帆梗住,总觉得跳到了他的坑里。
于是,她更忐忑:“你想要什么礼物?”
温穆十分自然的伸手, 指指她左手里提着的那幅画,“想看看让你折腰的这五斗米到底长什么样。”
他勾唇, 在这漫天飞舞的白雪中,只盯着她一个人看。
随颜帆微顿两秒, 还是把这画递到他手里。
少年接过, 又笑:“等我回去就把左半边遮住。”
“……”随颜帆。
左半边画的是店长。
这人,还真的在说要追她之后, 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别有用心。
随颜帆“额”一声,抬眸, 看见温穆又扯一下她的帽子。
“随颜帆。”
“嗯?”
“你看到周围盯着我们的无数双眼睛了吗?”温穆给她指指五米开外,来来往往在盯着她们瞧的人。
“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随颜帆摇头。
她向来不怕无关紧要的人的目光。
“以后这样的眼睛可能还有很多双, 如果觉得不舒服,你告诉我。”他把她落在她帽檐上的雪花拂去, 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
随颜帆点头。
动作尚未落全, 又听到他说:“还有——我这个人算不上绅士, 所以,在追你的过程中可能会适当有些小动作。如果你觉得介意,这个也告诉我。”
“行吗?”
随颜帆莫名有点难过。
她沉默几秒,也抬手,想够他的帽子又够不到,于是她换个位置,把手臂放在他挺阔的肩膀上,摘下一片雪花,“我会告诉你的。我不让自己受委屈。”
温穆说好,很想握一下她的手。
但叹口气,还是没握。
下次吧。
不能吓到她。
*
刚推门回到宿舍,随颜帆就对上了三双圆滚滚的眼睛。
她失笑。
郁桑扑过来挠她的肩膀,“帆妹儿,你刚在门口和哪条狗说话呢?”
“……”随颜帆。
“整栋宿舍楼的人都看到了!帆帆!”
“而且现在学校的论坛都在传你看不上温学长的事儿。”
“真的吗!是不是真的!”
“我竟然和看不上温学长的仙女儿住一个宿舍吗!”
“……”
沈依然和陈心诺也过来围攻她,不让她逃避话题。
随颜帆轻抚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郑重道:“不是我看不上他。”
对上三人探究的视线,她把今天在办公室的事简短叙述一下,“温学长是为了帮我解围。”
三个人异口同声的“额”一声,眼神里全都充斥着‘你觉得我们信?’
“……”随颜帆把自己的书包放到桌子上,继续坦诚:“他说要追我,我没拒绝。”
然后就是一阵冲破天际、响彻云霄、异口同声的惊呼。
“帆帆你好棒!”
“你定力真好,比柳下惠老师还好!”
“…………”随颜帆。
郁桑也很兴奋。
替温穆兴奋,也替随颜帆兴奋。
虽然不是在一起,可两个人已经往前迈了很大的一步。
几个人又聊几句,随颜帆放下书包,准备出门。
门口有个人在等她。
等她的那人说:“随颜帆我们一起往前走,一起面对自己真实的情绪,如果我追累了还没有追上.那我就放弃。如果你看我太辛苦.突然想和我在一起,那我们就在一起。我们不要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去浪费这些光阴。我们都不是圣人也算不准命运,可是在这充满不定数的命运里,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
她没有拒绝。
她舍不得。
虽然她的勇气还是不够。
但她的确不再舍得他目光暗淡。
*
到南郊的山顶时,随颜帆被眼前的风景震惊到了。
很厚的雪块堆积在山尖上,凝结成一片天然的白色光源。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密这么干净的雪,比学校的雪要厚上很多。
纯白的雪花还在飘落,温穆站在一旁帮她撑了把伞。
“这是座假山。”他说。
随颜帆伸长手臂,接住一片羽毛状的雪花,然后回身看他:“有些看不出来,我还以为是真的。”
“延陵没有山。”温穆撑着伞,领着随颜帆一路往前走,“你们那儿有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