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颜帆点头。
她们村子就临靠着山,读初中的时候,她要翻好几座山才能走到学校去。
温穆把伞朝着她的方向挪动一些,突然道:“但你们那没有雪。”
“……”随颜帆。
这人,胜负欲可真强。
随颜帆看他一眼,在凝结的空气中和他对上视线。
“所以寒假的时候,你把雪带回去,是不是就能拥有一座雪山?”他慵懒的眼神对着她,说的却是不切实际的话。
“……”
随颜帆没应,她把伞柄往温穆的位置推了一点,避免他左侧的肩膀湿掉的范围继续扩大。
温穆勾唇。
在雪地上踩出一排脚印。
随颜帆突然就回忆起自己上小雪时学的那篇课文《雪地里的小画家》。
当时老师在课堂上做讲解,把这篇文章说的绘声绘色,但因为没有看到,始终还是留有遗憾。
但是今天不一样。
有个少年也在雪地里画画。
他画了一艘歪歪扭扭的帆船。
随颜帆悄悄弯弯眼睛。
准备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他。
于是她在雪地里画了一只小动物。
一只温驯的德牧。
和手机壳的背景画有重合的地方,但不一样的是表情。
手机壳上那个表情是凶狠的,郁桑送给她的时候说是能吓跑坏人,能保护她。
她现在画的这只是温柔的。
在她面前,她看到的和他有关的每一面都温柔。
温穆回眼,认真观察一下,冷不丁开口问:“你这画的是我?”
“……”随颜帆。
有点不敢承认,于是随颜帆说不是。
“怎么不诚实呢?”他轻轻踢下她的脚。
停顿几秒,又把自己手里握着的伞柄挪到随颜帆面前,懒洋洋的说,“罚你帮我撑伞。”
随颜帆接过来。
刚想迎合他的身高,把伞柄往上举一些,就看见他蹲下身子。
蹲下身子的温穆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把颜料笔。
随颜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只知道他骨节分明的手紧攥着那支彩笔在地上临摹、染色。
因为遇水即化,他那支笔不好上颜色,他轻皱眉头,又换一只新的。
红色的墨水染在洁白的雪地上。
在漫山遍野的白中,他完成了一副简单又郑重的水彩。
欣赏完自己的作品,他才抬眸,哼笑一声:“小随同学,我这人呢,向来说话算话——”
他继续勾唇,脸上带着属于少年的骄傲:“今天这副画,是把你变的有颜色的第一步。”
见随颜帆低垂着杏眸,似乎有些感动的情绪,他又迅速开口打破这个氛围,“打个样儿而已,你最好别当场哭。”
“……”随颜帆。
她也不是水做的,她哪儿那么容易哭。
又看一会儿雪景,温穆继续引着她往前。
不远处有一座泛着橘黄色灯光的木屋,木屋顶也淋上一层雪,木屋前堆着一个雪人。
“过去看看?”温穆瞥到她亮晶晶的眼神,问。
随颜帆点头,走在他的右侧。
走几步,她从伞下钻出来。
失去伞的庇护,雪地上的她更像个精灵。
她伸手,时不时接一片雪花,时不时蹲下身子在地上画一幅画。
温穆指尖轻动,把自己撑着的那把伞合上,朝着她的方向走几步, “随颜帆,开心吗?”
随颜帆直起腰,把脚踩进他留下的宽大的雪印里。
“开心的。”
不仅仅是因为第一次看雪才开心。
少年启唇,如同呢喃般,低低哑哑的说了句“那就行。”
进了木屋,随颜帆才知道这竟然是一座小型的私家餐馆。
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见她们进来,他喊声,“阿穆。”
温穆点头,简单给两人做个介绍。
落座后,随颜帆一直盯着老板的背影看。
温穆轻啧一声,身子往左侧挪动一些,不动声色挡住她的视线,说:“结婚了,有孩子,马上生二胎。”
“……”随颜帆。
随颜帆抿口温水,小声问:“那感情好吗?”
“……感情不好你想怎么样?”温穆睨她一眼。
随颜帆决定不逗他,她给他添了一些温水,抿唇笑:“感情好的话我想和他取取经,了解一下他那些脍炙人口的优秀作品是因为感情好.成长环境好.才写出来的吗。”
老板是个作家,刚才他说完自己的名字,随颜帆就在记忆里对上号。
他的书很出名,文字也很细腻温柔,和他略显粗犷的长相有些不太像。
温穆闻言,懒洋洋说了声“等着”,就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机。
随颜帆虽然疑惑,但没有问他干吗。
她稍稍偏头,通过旁侧的矩形小窗欣赏雪景。
天色有些晚,她凭借着灯光才能看到那些景色。
不久,老板端了一盘柠檬上来。他拉把椅子,贴着温穆坐下,又在桌下踢踢他的脚:“醋没了,你吃点柠檬解解馋。”
见随颜帆疑惑,老板温和的笑笑,丝毫没给旁边的少年面子:“他给我发短信让我换套丑陋的衣服再出来。”
“……”
随颜帆失笑。
不等她给反应,老板又从一旁立着的书柜里取出两本书。
“丑陋的衣服没有,但丑陋的书有。”他自我调侃,“这些书都是我二十八岁之前写的,如今出名才有人追捧,但在出名之前,它们都是以丑陋这个词被评价。”
随颜帆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侧眸看了眼温穆,看他正倚在凳子上,懒洋洋的盯着自己。
那双不羁的眼睛里写了三个大字。
你有事?
“……”没事的随颜帆把视线移走,和老板聊起来。
“我从小生活还算平遂,没有吃过苦,这么多年唯一吃过的苦是在我爱人身上,”老板笑笑,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吃苦的时候写澎湃汹涌的文字,不吃苦的时候写平淡温柔的文字,但不管哪种经历,都是财富,我们接纳、包容、偶尔自省,经常自我鼓励。”
“丫头,你还小,路还长。现在也许会因为没有得到正向反馈而丧气,但是丧气完之后一定记得及时调整自己。人是活的、评判方式也是活的,永远不要被规则限制住,也不要被眼前的一点挫折打压到不直身。你要知道,二十八岁以前,在很多人的眼里,我写过的书都无人问津,问津过的人也觉得是垃圾。”
随颜帆有些感触,正准备表达自己的敬意,温穆率先开口。
“她叫随颜帆。”
“嗯?”二人同时不解。
“她有名字。”少年不轻不慢道。
“…………”
三人说着话,菜上来。
温穆把点的那几道南方菜挪到随颜帆面前,又帮她斟杯凉水。
对上她的目光,他不太自在的轻咳一声,选择先入为主:“我发现你还挺聪明的。”
“嗯?”
“人家都知道冬泳有利人体健康,你比人家更前卫,你还知道冬天吃凉菜有助于延缓寿命。”
“……”随颜帆。
她看他一眼,准备说她其实可以学着吃热菜。
还没来得及讲,就听那人继续道,“我也跟你学学,看能不能多活几年。”
那晚,温穆在随颜帆的要求下还是吃了热菜。
她说他们就按照自己各自的方式去生活,谁也不要迁就谁,温穆抬眸看她,想说不是迁就,但对上她坚定的目光,他还是没有说。
生活习惯偶有不同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虽然担心她吃多冷菜胃不好,但更担心她吃热菜会生理性恶心。
而且,她心底深处那些暗淡的经历,他会努力一点点抚平。
*
温穆引着她下山,两个人赶上了山下的最后一趟班车。
随颜帆同他一起坐在后排的位置。
她坐的那面靠窗,窗外有雪花映照着霓虹的景色。
温穆手里握着手机在回工作消息,处理最后一份文件,随颜帆偏头看他。
她冲他弯弯眼睛,把手心里握了很久的银白色耳机递给他一段。
见他佩戴上,她才按下播放键。
苏打绿在演唱会现场的最后一首歌。
那天温穆离场的早,没有收录这首歌的音频。
但是桑桑录了,回来的时候传到她的手机里,她又导入进了那台MP3。
车子一直在往前开。
因为路滑的缘故,司机开的很慢。
两个人欣赏风景的同时,青峰的歌声也在耳畔传开。
【你形容我是这个世界上】
【无与伦比的美丽】
【我知道你才是这世界上】
【无与伦比的美丽】
【……】
【你知道当你需要个夏天】
【我会拼了命努力】
【我知道你会做我的掩护】
【当我是个逃兵】①
听歌的时候,她在想。
她好喜欢这首歌。
喜欢这首歌,喜欢这个夜晚。
喜欢这个陪她坐班车的少年。
喜欢这几经波折又有些圆满的一天。
喜欢到——
有那么一瞬间。
她原谅了上天带给她的所有苦难。
作者有话说:
①引自《无与伦比的美丽》
第28章 酒窝痣
那天下过雪之后, 延陵彻底又恢复之前的样貌。
干燥、寒冷。
好在到处都装着暖气,除了走在路上的那段时间难捱,其它时候, 随颜帆都很适应这座城市。
二月初, 距离学校放寒假只有三天,摄影社举办了一次公益活动。
去延陵下面的几个村庄帮贫困小学拍摄照片。
摄影社当时报名参加的只有五个人。
因为赶上马上期末考,厉昱表示理解, 可是理解归理解, 学校临时给的任务,加上是公益活动,他还是想把它做好。
迫于无奈,他一大早就把宿舍里还带着睡意的黎泽森和介飞然薅起来, 又一人塞给他们一台相机。
“你俩反正也不备考,不如去和我一起做点好事, 说不定把上天感化了,运气一好, 期末考很轻松就过。”
介飞然惺忪着眼睛下床, 无语道:“如果迷信有用的话,我为什么不直接去微博转发锦鲤?”
“……”
但是说归说。
两个人都选择快速收拾一下自己, 和厉昱一起出发。
之前在厉昱这个摄影社社长的熏陶下,他们几个都懂一些摄影, 因为要求不高,去拍公益照这点水平也足够用。
约好的集合地点在学校南门门口, 除了摄影社的五个人,剩余的就是厉昱从宿舍带过来的大佬。
组里有几个女孩很是兴奋, 但在左等右等之后, 兴奋也转成失望。
“社长, 你们宿舍另外一个成员呢?”有个女孩跑到厉昱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看帅哥的欲.望。
厉昱正在分配器材,抬眼.随意说了句“冬眠呢”。
说完之后,他又想起随颜帆也报名参加了这次活动,他忘了和少爷提这件事。
那天论坛上都在传“温校草表白被拒”。
他们虽然觉得可信度不高但肯定也不是空穴来风。
当晚全宿舍的人围着温穆一阵‘严刑拷打’,换来了他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在努力追。】
这几个字在别人嘴里说出来没什么,但在少爷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像天方夜谭。
尤其是里面还有一个词——
【努力】。
先不论家世,就单论温穆的长相和个人能力,从小到大追求他的女生,厉昱觉得都能组成一个连。这还不算高中的时候,他还收到几封男孩子写的情书。
就是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人,突然就下凡,厉昱消化好久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他再回看过往。
发现自己曾经输给少爷的万能卡,每一张的使用,都是在暗戳戳为随颜帆服务。
所以——是有迹可循,而他们过于迟钝。
想到这,厉昱觉得自己简直犯了个大错。
前几天他们就停课,温穆因为公司事比较多直接住在家里没回学校,他根本就忘了和他提这次摄影社的活动。
厉昱赶快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给温穆发了个消息。
对面大概在忙,没回。
眼看出发时间就到,厉昱在心里叹口气。
也罢,少爷没福气,这不能怪他。
九点钟的时候,厉昱租的一辆小型巴车赶到了学校门口。
他把器材放好,安排大家上车。
车子正准备启动,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个往车子方向走的人。
他停下,问厉昱是不是他们的社团成员。
厉昱转头,看见郁桑和温穆如同两尊雕塑般.神情各异的站在下面。
延陵的冬天,除了干燥,也多风。
随颜帆坐在大巴车靠窗那侧,看到一个裹着羽绒服的少年.双手插兜,姿态懒散,浓密的睫毛在风中颤抖。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冲她勾勾唇。
漫长的对视过后,那双墨泼般的桃花眼才不慌不忙的挪离。
郁桑走在温穆前面,见车门打开,她迫不及待的跑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