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相见看着他不经意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就知道他是看周显旸脸色办事,还想瞒着她呢,便道:“你要是没本事治病,外头有好几个宫里派来的太医。”
说着,就要唤琳琅去请太医。
“这……”沈澈一脸为难看向煜王。周显旸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叹了口气:“真的不打紧,孙太医给我开过药,我正喝着,喝几日就好了。”
段飞一听就急了:“什么叫就好了。年少吐血,这是极伤身的。”
“真的没事,孙太医都说我身体好,你们别自己吓自己。”
荣相见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显旸含糊着:“有一阵子了。”
“你骗人!就是那天,对吗?”荣相见哽咽着。
周显旸无奈地看着她,不想撒谎,也不想承认。
“天色很晚了,段首领还没用晚膳,相见你别杵在这儿,替我招待一下。”
荣相见捂着脸,忽而明白为什么他会瞒着她。她恢复了一会儿情绪,也向段飞道了谢,领着他去用晚膳。段飞匆匆用过,又吩咐静颐园的羽林卫几句,风风火火地离去。
相见回到卧房前,琳琅正端着漱盂和巾帕出门,贞如拿着那件换下的带血衣裳。
两个人连忙宽慰她:“殿下已经睡了。姑娘,这次血不多,慢慢会好的。”
“这次?”荣相见盯着她们,“你们都知道?”
琳琅立即摇头看向贞如,贞如倒是大大方方,“那天我们都没在,是听小北说的。那天殿下送您到孙太医家以后,急火攻心吐了血,才摔了。他千叮万嘱叫我不许说,不然爷就不要他了。”
荣相见点点头,让她们下去,关上门,坐在床边。
陡然安静闲散下来,看着周显旸沉静的面容,微蹙的眉,荣相见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再也忍不住了。一天的坚定从容,终于悄悄破碎。
她轻轻抚着他刚才还沾着血迹的唇角,而后是锁骨下的一道裹着的伤口,那一刀差一点就危及心脏。又摸到背后,那里的伤口最深,是替她挡下银钩的伤。
“什么样的人会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去死呢?除了母亲为了孩子?”
她曾经在马车里问过这个问题,他说“救命之恩”。
可是,她只是帮过他一点忙而已,远远算不上救命之恩的。
而他救过她多少次,她已经不记得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真的抛下他不管。那样,她一辈子都会看不起自己。
她想着,眼泪无声滴落。
“我不走了,周显旸,我不走了。”她颤抖着,轻声下了决定。而后俯下身,吻了他轻抿的嘴唇。
周显旸双眸微微睁开,满是疑惑看着她,一副分不清是美梦还是现实。
荣相见像是做贼被撞见了,准备落荒而逃。后颈却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压了下去,她紧紧伏在周显旸身上,与他两唇相贴。
他的吻从未这么热烈过,双手也紧紧将她桎梏在他身上。
荣相见挣扎着推据,这么胡闹,他的伤口肯定会被挤伤的。
身下的人却很不满,翻身将她压在床上,施加给她无法抗拒的力道和热情。
残留血腥味的吻,激发得两人异常兴奋。直至她有些无法呼吸,抬脚踢他,他才放开,眸色深沉地望进她眼里。
“这次不走,以后你就走不了了。”
荣相见微微喘着气,轻轻摩挲着他的唇角,安然地躺在床里:“你若对我不好,我自然是要走的。反正和离书在我手里,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的,相见,我保证。”
周显旸深邃的眼底,泛起许久不见的喜悦,他复又深深吻她,而后起身放下帐幔,吹灭了灯。
一时间,夜光珠皎洁的光晕与琉璃盘剔透的红相映衬,让一室充满了温柔暧昧的光彩。
相见抵着他双肩:“你干嘛?都一身是伤,半死不活了,还想……”
“我半死不活不是因为伤,是因为你。能让我起死回生的也不是药,还得是你。”
……
前两次,他们都是在黑暗中完成了欢爱,今晚夜光珠的光透过轻纱帐幔,透过上头的百蝶穿花纹样,落在他们身上,将床上的光景照得朦胧绰约。
周显旸盯着相见的眼睛,尽情地吻她要她。她的眼神,从起初的羞涩含情,到无比沉醉。她脸颊上,正落下了一只蝴蝶的影子,随着他们的动作,仿佛翩翩舞动,周显旸觉得自己终于追逐到了幻梦之中,捉住了梦中的蝴蝶。
夜里,飞云飞雪一起值夜,听卧房传来响动。
凑近一听,是她们姑娘的声音。
“头发……疼……”
“对不起。”
“轻点……唔……”
随后,姑娘像是被堵住嘴,听不清话,只剩两个人的闷哼和喘息声。
两个丫头听得面面相觑,悄悄退远一些。
飞云有些担心:“殿下是不是在欺负咱们姑娘?”
飞雪也不懂:“琳琅姐姐说了,他们在房中若有动静,那是行周公之礼,咱们不该多问,等着叫我们伺候就是了。”
“可是我听姑娘喊疼啊,她从来能忍,摔马受伤也不会喊疼。”
听飞云这样说,飞雪也有些犯嘀咕:“你说殿下会不会因为和离的事,生了气,打我们姑娘啊?”
“不会吧?我瞧着殿下平时脾气挺好的,都没打骂过我们。他要是敢打咱们姑娘,明天咱们就回国公府去。”
两个人悬心到后半夜,听见动静渐息,微有低声的枕畔夜语,不清不楚。
荣相见这一觉睡得不知世事。
醒的时候,透过帷帐间的空隙,看见周显旸坐在床尾的圆凳上,靠着床架看书。一手拿着书的同时,一手还摇着风轮。
风轮吹着冰块,丝丝凉气透进帷帐中。而她盖着薄薄一层冰丝茵,身下是芙蓉簟,尽管外头太阳已经高悬,她在盛夏睡得还是很安逸。
他右手摇酸了,就趁着翻页的机会,换左手摇,如此反复,倒也不费力。
间或抬头看一眼她,见她睡得香,心里便格外安定。
他所求的不过就是自己最在乎的人,可以这样夜夜好眠,一觉天亮。
这回,他抬头一眼看见相见伏在床边,一双清澈的星眼在帐幔后,静静地看他,神色复杂。
“醒了?”周显旸搁下书,把帐幔掀起,挂在两边,坐到床边,故作轻松地说:“再迟些,连中饭都要错过了。”
荣相见哼了一声:“你那么能折腾,我只多睡了半日,就要被念叨呀。”
“不敢,”周显旸低下身子,凑到她面前,“怕你饿着。要不要先吃点,再接着睡?”
荣相见看他有点良心,也不继续跟他抬杠了,作势起身,刚起了一点,就觉得腰酸。
周显旸轻轻给她揉着腰:“很难受吗?昨晚都怪我。”
“你还说!什么半死不活?我就不该信你。”
荣相见想到昨天夜里的样子,红着脸翻身朝里躺去。
周显旸笑着,卧在床外侧,从背后抱着她,手上仍在揉着她的腰:“怪我,昨夜忘了形。相见,我真的没想到,你愿意留下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荣相见轻轻拨弄着床帐上的纹样,轻声嘟囔:“那你还费劲心思和离?”
“原来的计划是,等到我的事了结,确保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我再请官媒婆去慈溪街提亲,再次把你娶回来。”
荣相见手上一顿:“若我在你最难的时候弃你而去,将来你还会心无芥蒂地来寻我吗?”
“有什么关系?本就是我惹你伤了心,本就不该牵连你的。”
“我做不到,若独自弃船逃生,我也不可能再回去沾你的光!”
“是,是我想简单了。相见,你父亲说得对,你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独自求存的。多亏他一番陈词。我们和离之事已经在御前过了明路,将来若我有难,皇上顾念你是被迫留在王府,应该不会迁怒于你。这样,我能安心一点,自私一回。 ”
他说着忍不住轻轻在相见的肩头印下一吻,扶过她肩膀平躺在身下。松散的睡裙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几枚殷红的印迹,格外刺目。
第132章
荣相见拢了拢衣裳, 趁他还要吻下来时伸手推了一下。
“嘶……”周显旸抓住了她按在自己伤口上的手,皱着眉,老实地挪到一边去。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荣相见昨晚还小心翼翼得很,双手要么轻轻搭在他肩上, 要么抓着床单, 怕碰着他这个伤者,但见识过他的“半死不活”之后,也松了那根弦。
周显旸缓过来, 轻笑着搂住她,把左脸送上来:“道歉要有诚意。”
荣相见无语,朝他脸上弹了一指,利索地翻身跳下床,洗漱去了。
这次,换周显旸躺在那里,静静看着她和侍女们说笑, 清水芙蓉,一派天真, 他只恨自己没有显晖那么好的画技,无法记录下这么美好的瞬间。他很怕这一切都转瞬即逝,那时候他连一幅画都留不下。
不一会儿, 贞如端着周显旸的药进来,站在床边, 周显旸对这个会给他通风报信的小丫头颇有好感,冲她使了个眼色。
而后, 捂着刚才被推痛的地方, 说:“我现在拿不了, 你放在那儿吧。”
孟贞如会意,说:“殿下,这药得趁热喝才有效啊。”
“又没人服侍我喝药,我有什么办法?”
贞如头大,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荣相见在镜子里看着这个无赖样儿,实在看不下去,起身走到床边,接过药碗,轻轻吹着一勺一勺地喂他。
周显旸立即乖乖地一口一口喝掉。看他那个孩子气的样子,荣相见忍俊不禁,塞了一颗蜜饯给他含着。
侍女们在一旁瞧着他们两个的样子,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从未有过这样被悉心照料的日子,周显旸抓紧了机会,狠狠矫情了几天。
喝药、上药都缠着荣相见。
尤其是他的伤口不能沾水,自己擦洗身子实在不便,又不许侍女伺候,都是荣相见来。
通常相见给他洗完,自己也浑身湿透了。不过,周显旸并不是一味享受的人,这时候通常会剥开她的衣裳,给她淋浴,而后擦干,然后抱着她回床。
到底是年轻,周显旸的伤恢复得很快,连宫中派来给他诊治的太医都颇为惊讶。
“都是王妃的功劳。”周显旸笑着,让他回宫在皇上面前好好夸夸相见。
养伤的日子,宁静散漫。
湖水中的鲜红早已褪去,静颐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新。
这日天黑,下人们都各自休息去,星夜之下,两个人相拥,躺在小舟之上,静静地欣赏漫天星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床清梦压星河。
萤火虫飞舞在湖面上,又让这星夜更美了几分。
此时,小南在岸上唤道:“爷,羽然回来了。”
周显旸立即坐起身。
羽然一身白衣,如羽毛一般,轻飘飘从岸边落在船上,单膝跪地:“见过主人。”
“起来。”
相见靠着周显旸,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羽然。
羽然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眼神,冰冷的凤眼里露出一丝害羞的笑意:“见过王妃。”
相见颔首,从小几上拿起一杯果酒递给她:“辛苦你跑一趟。”
羽然接过,看了一眼煜王,才抿了一口。
“行宫之事,有进展了?”
“是,我扮成行宫奴婢,接近厉王生母。只可惜她很警惕,嘴很严,我又不能打草惊蛇,目前并未获知明确的信息。”
“她不会承认厉王非龙种,那是欺君死罪。”
“但是,此行并非一无所获。我取得她的信任,前几日去帮她在行宫附近的山里,祭拜了一座孤坟。”
“孤坟?”
“对,那女子只说是家中亲人的坟茔。我挖开看了,棺木已经朽烂,可从痕迹可以看出,是一副很小的棺木,应该是收殓孩子的。”
周显旸心中一沉:难道那才是他素未谋面的三哥?
相见心念一动:“你是哪一日去祭拜的?”
“七月二十。”
“果然!”相见看着显旸,“厉王生辰就是七月二十。”
羽然一听:“那就可以肯定了!爷,我们怎么做?”
周显旸深吸一口气:“这些证据还不足,依我看最好找到厉王真正的生身父母。”
羽然颔首:“明白。”
待羽然走后,相见问:“这件事,即便我们查清楚,也绝对不能由煜王府告发。到时候,皇上只会迁怒于你,认为是你为了谋夺储位,害得他颜面扫地。”
周显旸垂眸看着她,迟迟没有接话。
“怎么了?”荣相见捏了捏他的脸。
“你知道我的生辰是哪日吗?”男人的气息带着一丝醋意。
荣相见愣住了,她还真没记住。
周显旸躺回去,双手枕在脑后,唉了一声。
“你不记得你夫君的生辰,对不相干的外人生辰倒记得清清楚楚。”
荣相见掩下心虚,轻轻踢了他一下:“厉王生辰,宫中年年都有庆祝,我自然知道。我跟你就认识几个月,又没有同你过过生日,自然记不住了。”
周显旸一把把她拉到身上,狠狠亲了一口:“你记住了,是九月初三。”
荣相见星眸微漾笑意:“露似珍珠月似弓嘛,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