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城走之前,拍拍沈岚清的肩膀,一脸珍重:“你小心她,说不准哪一天就暴露本性了,平常她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最后在舒希逐渐快僵硬的笑容下,他又默默加了句:“小沈,你要随时注意自己的安全。”
说完就溜之大吉了。
留舒希在一旁很是无语。
—
舒希午饭后格外困,眼皮子耷拉着,命令好贺连城洗碗,又送走这尊大佛后,她强忍着睡意,想教沈岚清做题。最终还是沈岚清看不下去,让她先去休息。
她买的这套房子,还算宽敞,又是小复式,除却楼下面的六十平,楼上面还有二十平米的空间,被舒希改成了她的卧室。
安排好沈岚清后,便上了楼,阵阵困意袭来,她再也耐不住,倒头便睡。
意识越发混沌,记忆反而逐渐清晰。
浮于表面的褪去,沉着的慢慢被揭露。
她梦见自己意识混沌间,又回到了孩童时。
只是这回她,拥有身体的自主支配权。
“叮叮”两声,手上的儿童手表提醒,夜晚六点。
二零一一年,八月八日。
再打开手上的手提纸袋,一套黑色练功服,她应该刚练完舞蹈,准备回家。
今夜的连城格外冷清,一叶知秋。
她记得自己从小学到初二,一直在学舞蹈,只是后来没了时间,就逐渐停了。
她放弃舞蹈的那一天,正巧也是八月八日。
正翻开手表的通讯页,询问父母详情,才反应过来,梦境而已,何必如此较真。
忽得想起什么,舒希开始沿着街道行走。
她记忆力很好,即使来过一遍,她也能一清二楚。
走了许久,她才看见不远处。
木制清漆匾额四平八稳地挂在上面,用了阴刻的手法,潦草却遒劲有力,字字精彩。
“观锦阁?”
第十三章
那正绕着一圈圈暖黄色的光晕,舒希立时便迈步朝里面走。
店面不大,胜在精巧,五脏俱全。
里面久远年代的木制架子上,搭着各色布料,如湖色潋滟,荡着一层层波纹。
再回想那匾额上的三个字,这些布料,应当就是锦锻了。
举目四望,所过之处无不用木料所制,空气中萦绕着沉沉的木香,岁月冲刷的香气。
“小朋友,你找谁啊?”
舒希惊吓转头,迎面立着一位约莫五六十岁,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穿着花布衬衫的妇女。
她笑起来,眼角刻着细细的纹路:“你是阿岚的同学吧?”
“阿岚?”舒希呢喃出声。
“哎,我们岚清。”她挥挥手,边往里面走,边絮絮叨叨,“这孩子还不让我叫他阿岚,嫌女气。”
“这孩子脾气倔,我也就敢他不在的时候,这么叫他。”她冲舒希眨眨眼,俨然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舒希认真回答:“没有,我觉得很好听。”
“你是个好孩子。”她笑眯眯地,才想起什么,“阿岚说他要回家,去看他弟弟。”
“他弟……”舒希脑中飞速旋转。
这个梦的时间是一一年,她十三岁,那沈岚清十二岁,他弟在他十一岁时……
那个事件,刚过去一年。
说到这,看到她的疑虑,老太太叹了口气:“他弟前些年摔了脑袋,医生说压了神经,又陆陆续续发了几天高烧,把耳朵烧坏了……”
舒希张口,撒了个谎:“奶奶,您能告我他去哪儿了吗?我有作业想问他。”
—
虽说只是个梦境,却很真切,让舒希禁不住去探究,琢磨他的真相。
舒希过去时,没看见沈岚清的影子。
当然,就算沈岚清此刻,站在她眼前,她也不一定能认出。
倒是不远处,一个黑色T恤的小男孩,在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前,不知在比划什么。
舒希悄悄靠近,想看看是不是沈岚清,但那银色面包车,却猛地自车上下来几个人,径直就要把人往上拽。
见这一变故,舒希懵了。
还未待她清醒过来,远处又冲过一个小孩,白衣如雪,一张脸雌雄莫辨,只眼睛淅淅沥沥拧着股子倔强劲。
虽说与柔和的他不同,但很神奇,舒希还是能认出,是沈岚清。
车上下来的那帮人,也不敢大声喊叫,只沈岚清独自叫嚷着,像个孤注一掷的困兽,想做最后一搏。
舒希觉得,既是自己的梦境,那还是有必要负责一下的。
沈岚清再怎么样,也是个孩子,轻轻松松便被人捂着嘴,准备一同带上了车。
在他快上车的一刹,舒希蓦地冲出去。
那帮人怎么也没想到,还有一个孩子。
“沈岚清!”她扑上前去,奋力一抓,欲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想将他拽下车。
他身形与以往无异,很单薄,手腕骨节瘦削凸起,将将能被舒希握住。
车上的沈岚清,也在霎那,携着满眼的疑问和惊愕,朝她望来。
四目相对间,舒希倏地透不过气,骤然惊醒。
睁开眼,便见自己面前,柔和的清俊面庞。又看了两眼,遂反应过来。又眼神慌乱地胡瞟,便又见自己脑袋两侧,白皙到透着青色血管的手臂,正有力地撑着。
舒希强装镇定,抬眼迷惑:“沈岚清?”
他并没在意她称呼的变化,只声音轻柔如落羽,拂过舒希的面颊:“学姐,我来喊你吃晚饭的。”
“晚饭?”舒希撇向一边,问,“几点了。”
“七点。”
“七点?!”她居然休息了五个多小时。
舒希想拄着胳膊肘起身,却满身无力酸疼,头昏脑眩,眼皮也肿着,裹着滚烫。
沈岚清忽然垂眸,身子越压越低,面庞也越离越近,最终在舒希不停眨巴眼地注视下,侧过脸,将面颊贴在她额上。
触感柔嫩又冰凉,让舒希产生过分贪恋的心理。
“学姐,你发烧了。”沈岚清说。
作者有话说:
舒希垂眸:[害羞.jpg.]
抱歉各位,明天再更。
第十四章
“发烧?”舒希依稀忆起,之前那个梦。
思绪纷乱,面前少年已然起身,踱起步子,分外惊惶,自楼梯口爬进来的一星半点光亮,也被他扰得乱窜。
他着急忙慌问:“学姐,你家有药箱吗?”
“应该……没有。”舒希似朵快要蔫巴的娇花,奄奄一息,只张着嘴,尽力呼吸着最后一口空气。
“那个……”嗓子冒烟,呼吸不畅,舒希声音轻哑,微蹙眉瞅他,“电视柜,从左往右第一个抽屉,有温度计。”
他闻言跑下去,没过会端来一碗白粥,须臾,又打了盆子凉水,手里攥着块干毛巾。
舒希已经犯了迷糊,影影绰绰里,触感温凉的手钻进凉被,继而额上贴了一小块冰冷,口中零零碎碎灌了点粥食,又被人嘱咐了些什么,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所幸她烧得温度不高,沈岚清叮咛两句,出门临街买了盒退烧贴,便已经好了大半。
第二日,天还未亮。
舒希是被热醒的。
她盖着三层凉被,周遭被捂得密不透风,昨夜突发的烧,也彻底退了去。身后额上汗津津的,她转眼想去浴室,便看见屈膝埋着脑袋,坐在楼梯口的少年。
拂晓的第一缕天光,豁开重重阻碍,打在少年明暗交错侧影上,为这如梦光亮,清了数十层薄薄的银灰,勾勒出副秀丽澈然的山水。
此刻,珠玉扫了尘,明月散了灰。
许久,舒希才醒过神来,小心给他盖了层簿毯,绕过他下了楼。
舒希沐浴完出来时,桌上已经摆满了早餐。
昨夜到今天,舒希迎面,像是夏日炎炎里吹拂着干燥铺热的强劲风,猛烈而克制,处处蔓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他真的很好,舒希这样想。
看着忙碌半晌的少年,舒希说:“你去洗漱一下吧,卫生间有备用的洗漱用品。”
沈岚清颌首。
只是等沈岚清再出来时,舒希却被一通电话喊了出去,换上衣服就要走,饭也没吃几口。沈岚清问她去哪儿,她只说是长辈邀约,不好推辞,让沈岚清先去上学,下午给他补习。
连城一处颇为偏僻的咖啡馆,一位温山软水,眉眼轻柔的女子,正坐在窗边,淡然如水地等待。
每次见到这位女子,舒希都有些不可置信,明明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的模样,年轻又温柔,却摊上陈疏易这么个儿子。
没错,陈疏易亲生母亲找上了她。
因着父母生意上的往来,陈家与舒家也算交好,偶尔逢年过节,舒希也见过几次陈疏易的亲生母亲。
之所以说逢年过节,那便是,陈疏易他母亲,与陈家之间早已断了联系,只逢年过节,才出来走动走动。
她不是没见过陈伯伯如今另娶的那位,虽说也温良贤惠,但到底不如眼前这位,端庄又大气,年纪看上去还比这位大,各方面没一样比得上的。
“小希,这么早就把你叫出来,真的麻烦你了。”女人眼睛泛着温柔涟漪,笑着看她,话里行间,举手投足之中,都流露出一种很想接近的亲切。
舒希摆摆手,单刀直入:“阿姨,您叫我来,是为了……”
“你也知道,疏易这孩子平常人虽然顽劣些,但本质并不坏。”说到这,她低落地紧握汤匙,一下又一下搅动着眼下茶水,“若不是我……”
舒希听她讲了很多,关于陈疏易的成长琐事,自初中起的三好学生,奖学金,竞赛金牌,却独独不说,为何是因着她,陈疏易才会如此。
追根溯源,这也本不是舒希该涉及的事。
这次她来,只是听了那日宴会上的风声,以为是陈疏易使的坏,便来与舒希道歉。
舒希回家,刚到楼下,便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正正的堵在单元楼门前,蹙着眉绕过,又想到什么,转头看了眼车牌号,心里一咯噔,猛地往家跑。
一开电梯门,果然。
家门大敞着,陈疏易正懒懒地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兜,一只腿曲起,鞋跟抵着门框,装叉地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头顶门框,只是眼神却很是狂狷轻薄,嘴角勾着抹笑。
目之所及处,沈岚清也在不动声色观望他。
作者有话说:
滴,好人卡。
沈岚清:?
舒希:呵,累了,毁灭吧
第十五章
时至上午九点零八分,惠风和畅。
沈岚清靠坐在进门那块,一眼便瞧见的白漆餐桌上,将手蜷在裤兜里,双腿在黑色长裤的修饰下,笔直颀长地交叠着,眼睛熄了光般,照直望向陈疏易。
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反过劲,只慢条斯理问:“喝水吗?”
未等回应,他低头绕至桌前,动作不疾不徐。晨光沿着窗边与雪色飘纱,如临神眷地打在他分明的指骨上,手指指腹撩着细碎星火,莹莹点点洒金般,注入杯中,似海市蜃楼般,触不到底。
自桌上倒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又加了些什么,他转身朝门口这边走来。
陈疏易掀起眉眼时,沈岚清正谨小慎微地捂着水杯,似掌中珠,只顾看路与杯中摇摇晃晃的热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到他眼前道——
“劳驾,让让。”
说着迈开长腿,径直绕过了陈疏易。
先前舒希站在门外,置身事外多时,却不想这杯热水,原是倒给她的。
来到舒希面前,他温声细语地嘱咐:“你早晨没吃饭,加了点糖。”
也没问他为何没去上学,舒希笑着接过,举起水杯,正打算一饮而尽时,却察觉到门口陈疏易灼灼的目光,当即反应过来,拽着沈岚清就往家里带。
哪儿有主人在外面,让客人在家的道理。
“她来找你了?”陈疏易散着冷气,也跟着进去,问出了此行的目的。
消息真够灵通,那个“她”,不言而喻。
见舒希淡然喝着水,顺手打开电视,他丝毫不馁,又问:“她找你干嘛?”
知道舒希不在外面吃早餐的习惯,沈岚清又将热在微波炉里的餐点给她端来,让她边看边吃。
没理陈疏易,舒希只默默看着电视,画面正放着一期春晚小品,她又喝了口沈岚清端来的咸粥,看到搞笑处,轻笑出声。
陈疏易隐忍半晌,再听电视与客厅回荡的笑声,只觉刺耳,抬手便过去关了开关,再看向舒希,愁绪眨眼爬上她的眉梢,又鬼使神差地按下开关键。
舒希猛地起身,按了暂停,嗓音很冷:“伯母说,她儿子天纵英才,是她耽误了你。”
陈疏易一顿,问:“她说这些干嘛?”
“伯母让我体谅你做的混蛋事,并代你向我道歉。”舒希说到这,带着些嘲讽一笑,“抱歉,我不是你,我并不知晓你发生的事情,我也感同身受不了。”
“在我眼里,你无礼就是你无礼,那对我而言,你就是一个无礼的人,我并不想深究什么原因。”
“你也别在我面前摆什么样子,我不是伯母,我不会惯着你。”舒希终于说出心中所想,也不管他什么表情,只心情舒畅地长舒一口气。
陈疏易思索片刻,这回竟罕见地点了头。
见他转身要走,舒希叫住他。
“还有。”她目光不善,“出去前,把地拖了。”
他没换鞋,踩过的地方,有些浅显的印记,不明显,但舒希却看得刺眼。
陈疏易又恢复老样,轻狂一笑:“你觉得我会?”
舒希咬牙,眼角弯弯:“你可以试试。”